002 如同鐵鈴響噹噹

TBT譯文 | 002 如同鐵鈴響噹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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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信


親愛的糖:

歷經二十年,我的婚姻還是結束了。誰的錯?我?我的妻子?還是社會的錯?我不知道。八十年代,我們結婚的時候還太不成熟。我們想方設法不去觸碰那個雷區:我們並不幸福。

但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離婚後的三年,我處了幾段關係。一個隨意,一個認真,還有一個是現在這段關係。隨意的那段關係,沒什麼問題。我坦率地跟對方說不想太快安定下來。

第二個,我們一開始很隨意。對方開始認真時,是我提出分手。但我斷得並不徹底,我沒有遠離她,還答應會考慮我們的長遠計劃。雖然一年來我逃避說我愛你,因為我不知道愛是什麼,但最後我還是說了。在最後決定去留的時刻,我猶豫了。我們沒有成為愛人,連朋友也做不成。

現在,我又遇到了一個女人,我們非常合拍。我們在一起四個月。她正經歷著痛苦的離婚,並不想要一段長期關係。這簡直是完美。但事實上,我們都沒有興趣跟其他人約會,所以我們的關係只有彼此。

她似乎是愛我的,但她沒有明說。我也沒說愛她,但顯然我們都想。

我不敢把愛說出口,因為根據我的經驗,愛這個字眼的背後承載著承諾和責任,而這些東西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擊。

我想問的是,什麼時候是合適的時機,邁出那重要的一步,說我愛你?愛到底是個什麼鬼?


Johnny


回信


親愛的Johnny:

我媽媽對我說的最後一個字是:愛。她病得太重了,太虛弱了,還有點神志不清。她沒有力氣說:我,你。但這不重要。愛這個詞,本具自足。

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邊。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孤零零地死在醫院的病房。許多年來,因為這件事,我的心如冰凍。我在大腦裡一遍一遍地回想,自己在媽媽臨終前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件事。因為它們,我沒能陪著我媽媽。但是,想再多,也於事無補。想這些事,就像跳入一個無底的糞坑。

我無法改變媽媽去世時沒能陪伴的事實。她也不可能活過來。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最後一件事,永遠不會改變:我彎身去親她,當我靠近的時候,她說,不要。因為她全身痛,無法承受別人的觸碰。我跟她說,第二天再來看她。她只是微微點頭。我拿起大衣,說,我愛你。她什麼都沒說,直到我走到門口。她說:愛。

當我第二天早上回到病房,她仍然躺在床上,但已經過世了。

我媽媽的最後一個字,如同就餐前敲的鐵鈴,在我的心內敲著:愛,愛,愛,愛,愛。

我猜你會認為這跟你的問題沒有關係,Johnny。但是,這跟我的回答息息相關。這跟我給別人回的每一封信息息相關。這是糖的誕生故事。看到你在信中提到不懂愛是什麼,這五週來,我大腦裡一直想到的就是這件事。

親愛的,愛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難以捉摸。愛是我們對自己特別在意和重視的人的感受。它可以小到,我們給朋友的一個擁抱。它可以大到,我們為自己的孩子做的犧牲。

愛可以是激情之愛,精神戀愛,也可以是親情;愛可以是短暫的,也可以是永恆的;愛可以是有條件的,也可以是無條件的;愛可以是傷心欲絕,也可以是慾火焚身;愛可能會因粗暴而受傷,因善意而強大,因背叛而扭曲;愛可能因時光而加深,因困難而灰喪,因慷慨而增色,因幽默而滋養,當然,還有你說的我們可能不想要也可能無法兌現的“承諾和責任”。

我們人生中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用愛去處理那些該死的事。

Johnny,在這方面,我認為你還需要努力。

但在我們講這個之前,我想對你說:親愛的,我有點愛你。

我愛你寫信的方式,你那顆探索,害怕,萌蠢,若無其事,欲言又止的男漢心躍然紙上。我愛你,因為你逼我用了男漢這個不存在的詞,我也反對與其相關的一系列詞。

這五週來,每一天我都在想,Johnny怎麼辦呢,我要告訴他什麼?

最近的一個晚上,我和糖先生躺在床上。他在閱讀《紐約客》,我在閱讀《大腦與孩子》。

我不得不停下來,把雜誌放在胸前。因為我想到你,想到你的問題。接著,糖先生也把他的雜誌放在胸前,問我在想什麼。我把你的煩惱和困惑告訴他。

後來,我們關燈休息,糖先生睡著了。我閉著眼躺著,還清醒著。大腦在書寫著給你的回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意識到自己睡不著,我起床,去取了一杯水。我坐在廚房桌子前,沒有開燈。看著窗外,看著潮溼的街道,我的貓走過來,跳到桌子上,坐在我的旁邊。過了一會兒,我對著它說,我要告訴Johnny什麼呢?它打了個呼嚕。

我一直都知道要告訴你什麼。不知道並非是問題所在。我苦苦思考的是如何觸及信裡隱藏的那一層。那些你沒有問的問題,赫然立在你的問題後面。

你並不是害怕愛。你害怕的是愛帶給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以為,只要不對你愛的她說那一個字,你就可以免受那一切。但是並不會。無論我們是否說我愛你,我們在乎的人和在乎我們的人都是我們的責任。其中最主要的責任是坦率:表明自己的心意。如果表白本身有重大意義或者可以消除誤會。

在你這件事上,表明心意是重要的。你問我什麼是合適的時機告訴你的愛人你愛她。答案是你覺得你愛她的時候。同時,你還可以告訴她,愛她對你意味著什麼。

如果你繼續用逃避來處理你的關係,你荒廢的不僅僅是你的幸福,還有你的人生。

當你回顧二十年的婚姻,我希望你能做的不止是兩手一攤的無可奈何。親愛的,這不是誰的錯,但它仍然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它讓你反思這段關係中哪些事做對了,哪些事做錯了。這樣在今後的關係中可以揚長避短。

有一個說法,從開始喝酒起,酒癮者的情智就停止成長了。我認識足夠多的酒癮者,讓我相信此言不虛。

我相信同樣的事會發生在長期婚姻關係中。也許你對愛的限制性認知,有一部分來自很多年前,源自於和你前妻的經歷。如你所說,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但是我猜有一部分的你還困在那裡。

愛的表達本質上並非“承載著脆弱和不堪一擊的承諾和責任”在任何關係中,雙方所默認的責任,並不是由是否說 “我愛你”決定的,雖然是有一些聯繫。

我愛你可以指,我覺得你很美,很棒,我願意盡我全力成為你餘生的伴侶。


我愛你可以指,我覺得你很美,很棒,但我現在在過渡期,不想有太多的承諾,我們順其自然吧。

我愛你可以指,我覺得你很美,很棒,但我目前對長期的關係沒有興趣,有可能是永遠,無論你有多美,多棒。

Johnny,重點是這是由你來決定的。你人生的詞由你來定義的。你要去探討,並說清楚你對這個女人的感情上的複雜和矛盾。你要去表達,你對她“噢真糟糕,我沒想愛上你,但好像愛上了”的感情。

這樣,你們可以一起面對你們的挑戰:她經歷離婚的痛苦,而你的二十年的婚姻結束也是最近幾年的事,擁有一個只有彼此,沒有長期承諾的合拍關係,對你們到底意味著什麼。

立即行動。這會讓你們的關係從因壓抑愛意編織的糾纏裡鬆開。

你拒絕對愛的人說愛,已經制造了一個場域,你有意識到嗎?壓抑愛意會扭曲現實。它讓壓抑的人變得醜陋和小心眼。它讓你愛的人瘋狂,絕望,無法得知他們真正的感受。

放過自己。不要含糊其辭,愛情不需要三十六計。這是混蛋的技倆。做個勇敢的人,做個真誠的人。練習跟你愛的人說愛,最重要時刻到來時,你自然會說。

Johnny,我們都會死的。敲敲你的鐵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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