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病毒學家:英國模式是一場豪賭,中國應儘快摸清病毒傳染特性

當“一代人面臨的最嚴重公共衛生危機”降臨時,首相鮑里斯·約翰遜領導下的英國政府所制定的防疫策略,正在英國內外引發爭議。

英國防疫措施共有4個階段,分別為遏制、延遲、研究、緩和。當地時間3月12日,英國宣佈進入第二階段,主要措施包括禁止海外教學、輕症患者在家隔離等。

在唐寧街辦公室的新聞發佈會上,鮑里斯稱,若可將疫情高峰延後幾周,國家醫療保健服務(NHS)將更有辦法應對疫情。英國政府首席科學顧問帕特里克·瓦蘭斯則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稱,若只想全力壓制疫情,後果就是年底疫情捲土重來。

对话病毒学家:英国模式是一场豪赌,中国应尽快摸清病毒传染特性

帕特里克提出,英國需要約60%-70%的公眾感染病毒並痊癒以獲得“群體免疫”。他也坦言,目前的感染數目可能在5000到一萬人,但英國當日上午的確診數據為798人。

很快,“群體免疫”策略從效用到倫理皆受到外界質疑。英國前衛生大臣傑里米·亨特批評首相無所作為。《柳葉刀》雜誌主編則稱英國政府是在用公眾健康玩“玩輪盤賭”。

“群體免疫”一詞更多隨著疫苗而進入公眾視野,當人群中有足夠多的人產生抗體時,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斷病毒的傳播。

在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生物醫學學院教授金冬雁看來,英國的防疫策略是一場豪賭,但也有其現實的無奈:病毒已然擴散,很難在小範圍內徹底圍堵。

就引發爭議的“群體免疫”,人類對新冠病毒的免疫力能維持多久尚是未知,“但如果群體免疫很快就衰減了,也是靠不住的。”

群體免疫更像是最後一道防線,各國都在採取力度不同的防控措施,但若這些方法不奏效,最後還是要靠群體免疫來擋住病毒傳播

金冬雁認為,各國的國情不同、防疫策略也不同,孰優孰劣需要綜合評價,現在難以下定論。“要等到水退的時候,才能看出來誰沒穿衣服。”

視野拉向全球,金冬雁告訴南都,傳染病無國界,現在更要擔心那些病例還很少的國家,控制全球疫情的代價可能很大。由於新冠病毒的特性,中國面對可能的疫情“輸入”,應當儘快摸清實際感染人數,明確無症狀者、低症狀的排毒量、傳染特性。

截至發稿時,英國確診病例總數達到1140例,有37746人接受檢測。在過去的24小時內,英國死亡數字接近翻倍,由11人上升至21人。3月13日,英超宣佈暫時停賽。

以下是南都記者對金冬雁教授的採訪:

南都:與中國“強力圍堵”式的防疫策略相比,你如何看待英國的防疫模式?

金冬雁: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關鍵要看英國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新冠病毒的傳播力這麼強,如果已經擴散,有很多人感染了,光靠隔離、封城是隔不住的。在採取這些措施前,很多感染者就已經離開了。

世衛組織公佈的數據,新冠肺炎約80%是輕症,輕症患者是不會去就醫的。我們國家核酸檢測量可以大一些,但其他國家還沒有達到那個量,沒辦法所有人都檢測。

各國現在採取的措施到底是不是一定能奏效誰也不知道,因為現在是面臨一個未知的疾病。看武漢的情況就知道,封堵新冠病毒的窗口期是非常小的,不知不覺間社區裡感染者已經有很多了,武漢就是錯過了窗口期,錯過了是很難控制的。

中國現在流行高峰已經過去,正在復產復工。但是把生產生活全停下來的方式,世界上別的國家做不到。以英國的文化、國情,也是不允許實行國內這種圍堵策略。

南都:英國提出的群體免疫模式,你認為是否可行?

金冬雁:英國的方法是激進的,靠老百姓都有免疫力來抵抗,也是一場豪賭。但比如新加坡的處理辦法,也是放開輕症,抓住重症,希望集中資源救重症降低死亡率。是有這一派學術上的觀點,我也不能說他們就對,他們也有他們的盲點,他們也有他們的問題,

你要靠群體免疫,免疫能有多持久?是3個月、9個月,還是2年、5年?這其實是有分別的。

應該說,免疫保持幾個月應該是沒問題的,就算是其他人類可感染的冠狀病毒,也是能有幾個月的群體免疫。SARS的話,至少有兩年,如果是MERS,是9個月。

新冠病毒的群體免疫是多長時間誰也不知道,依照它最像的SARS來說,樂觀的估計可能起碼有一年以上。如果這樣的話,這個群體免疫還行。但如果群體免疫很快就衰減了,也是靠不住的。

而且這個群體免疫,德國也講了、香港專家也在講,但不是說我們不做防控措施了。防控措施如果不奏效,或者沒有干預的措施,最後還是要靠群體免疫來擋住傳播,這個是現實的情況。

實際上英國現在的措施也是拖慢傳播,這也是我們在武漢採取的措施,只是程度差別而已,本質上沒有分別。

南都:英國希望控制老年患者的感染率,你認為能實現嗎?

金冬雁:他們的思路是,年輕人得病反正就像流感一樣,就當嚴重流感的方式來處理。不能說完全沒有依據,但是也不能說完全對。因為包括香港在內的方案,如果到下一步再擴散的時候,應對方案就是當作嚴重流感。

群體免疫是不是真正有效,事物的發展總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你怎麼能夠控制什麼時候讓誰得病?你讓年輕的得了,以後老的就保住了,這個觀點我只能說它很有意思,但是能不能行,確實也是一個豪賭,現在我們沒有充分的證據說這一定就行。

南都從當前看,英國未來情況會怎樣?

金冬雁:你讓我預測英國未來會怎麼樣,我不敢說,這個情況不明,心裡邊沒底。各地情況不一樣,比如香港,一直積極在尋找患者,所以香港的數字一直在上升,光看一個數字其實是說明不了問題的。

南都:要評價英國的防疫效果需要哪些證據?

金冬雁:要看好多個數據,死亡多少、生產有多大損失、其他方面有多大損失,這個才能夠比較。如果把所有事情停下來了,流感還有其他疾病也是會死人。

他們是要靠集中資源搶救重症把重症患者的死亡率降下來。英國、意大利、伊朗都像武漢一樣,主要靠公立醫療系統。如果醫療系統整個崩塌,到時會大批死人,如果這樣的話,英國做的就是失敗的。

包括新加坡、日本,有人說他們是佛系,但是不是他們的措施完全沒道理?我覺得也不是,但這樣做是有風險的,要有擔當才敢下這樣的決定。

所以到底損失怎麼樣,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必須要到疫情結束了以後,我們才能看看效果怎麼樣、好不好。要等到水退的時候,才能看出來誰沒穿衣服。

南都國內公眾目前很擔心疫情“輸入”,您怎麼看?

金冬雁:咱們現在控制住了,外面的疫情可能會輸入,現在的趨勢是會這樣。內地我倒不是太擔心,現在對外的交流已經停了很多,停頓一段時間,再加上我們關口嚴把,可能還是能夠防得住。

但是最大的隱憂是什麼呢?第1輪的高峰過去了,後面會不會再來。

南都中國現在應當做的是什麼?

金冬雁:咱們國家當時也是“兵行險著”。武漢人民用他們的犧牲讓大家在瞭解新冠病毒時多了一些數據,但武漢封城的效果還要再做評估。(因為新冠病毒輕症多、傳播力高)咱們現在到底有多少人受感染誰也不知道。在這個情況不清楚之前,很多的討論其實是很難說的。

比如,武漢現在確診的病例大概是5萬,實際上受感染的人多少,尚需後續流行病學調查明確。

武漢封城以後病毒到底是以什麼方式傳播,其實現在也沒有完全搞清楚,這個是非常有價值的。現在推測,家庭內部是一個重要的傳播方式,但有沒有醫院、社區的傳播,還需要調查。

關鍵情況是,到底有多少人受感染,受感染的人裡無症狀的有多少,病毒載量、排病毒量特別多的有多少。相當一部分無症狀患者病毒量是非常少的,傳染性很弱不能傳染多少人,危險性就降低了。

但有一部分人雖是無症狀,或在潛伏期最後幾天就開始排病毒,而且排病毒量還很大,這些人是最危險的。現在就要靠武漢把這個工作做細,幾百萬人做不過來就做幾千人,把情況摸清楚,對其他省市、其他國家的防控都是特別大的貢獻。

我們現在其實還是兩眼一抹黑,還是很不清楚。我們現在是完全成功還是部分成功?現在疫情高峰過去一部分了,要總結經驗教訓,把實際的情況摸清楚。

南都:王辰院士也表示,要在武漢為代表的疫情嚴重地區做好核酸與血清抗體流行病學調查。如果通過調查能夠發現一些帶毒者、隱性感染者、慢性感染者,對他本人、家庭、所在單位和社區,乃至當前疫情防控工作有至為重要的意義。

金冬雁:我也提出過這點,既然我們有抗體試劑了,就得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受到感染。有抗體的人也可以動員他們捐抗體,在沒有疫苗、藥物的時候抗體還是能救一些人的。

南都:

中國國家衛健委此前在發佈會上表示,本輪疫情高峰已過。如果出現下一輪爆發中國該怎麼應對?

金冬雁:還是要從中國國情出發,該堵堵,該拖慢拖慢,最重要的是加緊特效藥及疫苗的研製。

南都:新冠病毒初期低症狀甚至無症狀的特性,使得其在一些地區悄悄傳播,最終形成大爆發。基於此次疫情的教訓,未來人類在應對新發傳染病的時候,是否需要在初期就介入強有力的管控措施?

金冬雁:如果武漢真的像網絡直報系統所設計的模式,早發現、早處置,在規模還很小的時候,比如12月上旬就處置,肯定會有力很多,不會有這麼大的損失。

如果12月能夠控制當然更好,12月控制不了1月初的時候採取果斷的措施,能夠上傳下達馬上控制了也會不一樣。那個時候早一個星期局面不同,早兩個星期局面更不同,早三個星期也是會更不同。

南都

:現在還有哪些國家的疫情應當引起注意?

金冬雁:因為新冠病毒是全球大流行,實際上我們需要擔心的不是這些相對比較透明的國家,他們經濟發達、文明程度很高,像美國、英國其實我不太擔心。

他們醫療系統完全崩塌的情況不是不可能發生,但可能性很小。但像伊朗這種,本來是一個美麗富饒的國家,現在基礎設施和醫療資源受到很大擠壓是值得擔心的。

更值得擔心的,是那些現在病例還很少的國家,實際上已經很危險了。比如埃及,香港一個去埃及的旅遊團,算上導遊一共9個人全都中招了。很可能那裡就有疫情爆發,但埃及的確診數字還是50、60(注:據WHO數據,截至發稿時埃及確診93例)。

傳染病無國界,它不會認你是中國人、美國人、伊朗人,還是印度人、埃及人、朝鮮人,病毒是無差別攻擊的。現在是全球大流行,防控的不利因素是傳得太開了,要控制全球疫情的代價是很大的。

採寫:南都記者 宋承翰 發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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