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活對成年後的影響

從20歲在美術學院相識到現在的40多年裡，李躍兒老師和鬍子的婚姻生活中，發生過很多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鬍子到底有著怎樣的童年，讓他常有出人意料的行為？鬍子童年時家庭的養育，與他成年後生活中的困難有著怎樣的關係？

講述 | 李躍兒

親愛的朋友們，大家好。透過生活看教育，這裡是芭學園『生活與教育頻道』。

我們前面講了鬍子的故事，講到鬍子和狗之間的一個小插曲，今天我們繼續跟大家分享「卡通鬍子」的最後一集。

鬍子算卦，有時候很準

鬍子作為我身邊最近的一個人，在我沒有對教育感興趣，沒有讀過發展心理學的書，沒有由於讀的這些書拿去再去觀察兒童，沒有進行這一切工作和探索的時候，我是覺得鬍子怎麼這麼怪呢？

他很多的事情讓你好奇怪，有的時候聰明得不行，比方說在繪畫上的才能、在寫作方面的才能、在易經八卦上的才能。他學易經的時候，一入手就要比好多人學了好多年都厲害。

記得他學易經的時候，他是弄了幾個麻籤子，成天在那兒哐哐哐搖。後來他說他學易經是因為我無法再批判他，無法再幹涉他。學了易經以後他就特別厲害。我從來不相信一個人將要發生的事情可以用3個麻籤子算準，但是鬍子真的有時候算得很準。

（1999年，導演張同道在寧夏小沙湖拍攝第一部李躍兒的紀錄片《沙湖畫人》。從左至右：李躍兒，張同道，鬍子）

記著他給他們師範學校的老師算了一卦，人家老婆懷孕了，特別想要一個兒子，就讓他給人家打一卦，看看到底生女兒還是生兒子。

他打完卦，在那兒摸著下巴頦，沒有鬍子可摸，就摸著下巴頦說，你的老婆是幾月幾日幾點幾分生孩子，生的是一個女兒，不是兒子。這個老師就回去了。

不久，他老婆生孩子了。這人一看，生的時間跟鬍子算的分毫不差，就是鬍子算的那一天那個時辰生的，就想“既然時間都算得這麼準，那性別就不用看了，唉，沒有兒子就沒有兒子吧，是個女兒也不錯”。於是就回家去給老婆提稀飯了。

等他來了以後，老岳母說，哎你怎麼這個樣子呢？你不是一直說你們家祖祖輩輩都盼著兒子嗎？怎麼生了個兒子你這麼不在乎，看上去洋洋乎乎的，一點都不高興啊？

他很吃驚，瞪著他老岳母說，真的是個兒子嗎？老岳母說，真的是個兒子呀，不信你去看。他跑去扒開小被子一看，哎，真的是個兒子。這人二話沒說，把提來的稀飯扔給老岳母說你喂她吃，就非常生氣地好像要找鬍子打架一樣到了我家，非常凶地敲門，門敲得響極了，好嚇人。

（1959年，剛滿1歲的李躍兒。當時的攝影技術只能拍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彩色為攝影師手繪）

我們嚇壞了，趕緊把門打開。這個人一進門就說徐曉平呢？！鬍子就趕緊出來，說怎麼了。這個人說你算的是什麼卦嘛，啊？

鬍子說，你老婆生了嗎？那今天不是我算的那個時間嗎？

這個人說對呀，但是我生了個兒子，你給我算的是女兒，讓我晚高興了好幾個小時。

瞪了半天，那個人說你這個傢伙你是什麼算卦的，你完全算不準！把鬍子指著罵了一頓，又回去看他兒子去了。臨出門之前，鬍子去送人家，說不是我卦算錯了，是你老婆生錯了。

鬍子在人群中間是這麼的好玩，很多人都願意圍著他，但是那些人都不是他老婆。如果那些人是他老婆的話，就會有的時候氣得沒辦法說。

鬍子上街打酒，很久不見回來

比方說，鬍子的爸爸媽媽到我們家做客，那個時候我們的兒子才2歲多。夏天特別熱，鬍子說我拿著暖壺出去灌一點散裝的扎啤，回來中午跟老爹喝一杯。這多好啊，特別高興嘛，爹媽來了，去打一壺啤酒，然後他就帶著兒子去。

帶著兒子去多好呀，老公把兒子帶出去，妻子在家裡做一桌菜，等著菜做好了，老公也把啤酒打回來了，就可以一家人舒舒服服坐下來吃頓飯了，是不是？

但是，我的菜完全炒好了，等了很久。打啤酒的地方就在街拐角，離家很近，我們那地方人很少，不會排隊，4個來回都應該回來了，鬍子還不見。

我心裡就開始有一種不祥的感覺，覺得肯定出事了，所以心裡特別忐忑。好不容易咬著牙等著鬍子回來了，就看到暖壺打了，鬍子非常喪氣、非常生氣，因為兒子的腳被絞在了自行車的前軲轆裡，他已經帶著兒子去醫院包紮好。

孩子回來，好慘，小臉兒黃黃的。你想想那個小腳整個絞到了自行車的軲轆裡。那這頓飯你想想，啤酒沒有了，一家人心疼孩子心疼得不得了，也不敢指責他，因為他在那個地方生氣，連飯都不吃。大家反過來把孩子扔在一邊，還得哄鬍子。

（2004年，李躍兒與兒子冰可，拍攝於北京）

還有一次，這次公公婆婆來是冬天了。鬍子心特別好，拿著電飯鍋裡邊的膽放在一個籃子裡，提著籃子掛在車把上，早晨出去給爸爸買點豆腐腦。因為我的老公公特別喜歡吃豆腐腦，再買點油條，這對於從寧夏西吉縣那麼艱苦的地方和農村來的老爺爺來說，真是一頓美餐。而且我的老公公是從國民黨那個時候的一個軍官退下來的，曾經有過的美好記憶肯定還在，吃一頓豆腐腦和油條是農村所沒有的。

我非常高興，給他籃子掛到車把上說，快去快回。因為早餐嘛，來得晚了就成午餐了。

又是等了很久。我知道前面的十字路口就有賣豆腐腦和油條的，鬍子應該早回來了。等了很久，我心裡又有不祥的預感，覺得鬍子肯定出事了。

（2001年，李躍兒在銀川給學生上美術課）

等一會兒，果然鬍子的膝蓋上和身上溼溼的，還沾著豆腐腦，電飯鍋的內膽摔了個大坑，豆腐腦當然是一點不剩。鬍子仍然是垂頭喪氣回來了，我們所有人都在哄他。這次我很高興的是沒有讓他帶著兒子去。

他告訴我說，他在拐彎的時候車筐別住了車把，他就摔倒了，把豆腐腦灑了，把鍋摔扁了，自己灑了一身的豆腐腦。我們所有人都把他哄高興，說算了算了明天再吃，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像這樣的事就很多很多。你想想，如果你跟鬍子是兩口子，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是不是有的時候真的忍無可忍非常生氣呢？這還算小事情。

肉皮凍，只剩肉皮沒了凍

有的時候惹人發火的事情，像老公公老婆婆來了，頭一天下午吃的肉皮凍，在農村生活的人很少能夠把那麼多肉皮細心地做成肉皮凍，因為那個做的過程是挺複雜的。要把肉皮凍上的油颳得乾乾淨淨，一次一次地熬，把油從湯汁上去掉，再重新熬，直到一點點油都沒有了，才凍成肉皮凍。

那老公公老婆婆來了，我就上街買了肉皮凍，切好了拌給他們吃。公公婆婆愛吃極了，幾乎所有人都愛吃那種筋筋的抖抖的東西，是不是。

鬍子發現自己的父母這麼愛吃肉皮凍，看到頭天晚上還有半盤子沒吃完，第二天早晨鬍子就在廚房裡忙活。那個時候我們廚房很小，房子兩邊有個走廊，就在走廊後頭小小的一點地方打了個爐臺，那裡就是廚房了。當我路過的時候，鬍子正在鍋臺旁邊，用勺子在半鍋湯裡邊在撈，鬍子惡狠狠地、滿眼睛失望傷心生氣地瞪著我說，這個肉皮凍呢？

我一看鍋裡頭已經是半鍋的肉皮湯。當時我的心裡真的是……

（1990年代中期，鬍子特別想出家，有一天向李躍兒提出來。李躍兒聞言說，可以呀，但要帶上你的父母和兒子。鬍子立即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隨手抓過一個煙盒，用碳筆激奮地畫起來。半小時之後，他心中的念想便呈現在這個煙盒上面：鬍子盤腿坐在一塊危石上，長髮披肩，遙望遠方；四周亂雲飛度，碎石林立）

一般兩口子結婚以後，很難再容忍老公的這些缺點。可能沒結婚的時候、熱戀的時候還是可以容忍的，但是結了婚以後我們就很難容忍了。我就特別生氣地帶著嘲笑的口吻說，你不知道肉皮凍不能熱嗎？

鬍子蔫了，用筷子在鍋底下撈出來的都是成為小條的肉皮，凍不見了。鬍子連這點常識也沒有。

鬍子經常幹一些類似的事情，讓你哭笑不得。如果你真的非常非常愛他，你可能會覺得非常好玩，非常可笑。如果兩口子結婚了，在一起過日子，這樣的事情多了，真的是別人都能忍受鬍子的這些問題，就你忍受不了。這就是很多兩口子所出現的問題。

塑料戒指

在我跟鬍子結婚之前，在學校裡鬍子死纏硬打非要讓我去到他們家。因為快到畢業了，我已經同意跟他先處著對象，但是能不能處成以後再說。

鬍子有一天就從街上買了3毛錢的一個紅塑料的戒指，就是那種假的、給孩子玩兒的，上面有一個亮晶晶的透明的塑料，連玻璃都不是，底下就是一個白的金屬的戒指。還拿了他媽媽戴的一個黑色的、最簡單的那種鋼絲髮卡，那個髮卡已經磨得掉了黑漆，給到我說，“這是給你的一個戒指，我媽媽戴過的一個卡子。”

當時我心想，我連他媽媽都沒見，對他媽媽也沒有感情，幹嘛把他媽媽戴過的一箇舊髮卡給到我呢？但是那個時候人真的特別樸實，也沒想著說“我要高貴一點”，或者“不要駁鬍子的面子”，根本沒這麼想，就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因為太傻了嘛，所以就收下了。

父親一句話，鬍子一頭栽下去

鬍子有一次說，讓我去他們家一趟，並且說這是定下來兩個人關係的一件事情，按照規矩我

一家人看到有一個城裡的女孩跟他們家的男孩處對象，這是特別光榮的，家裡就忙活起來，做了飯。結果到晚餐的時候，那頓飯，天吶，我只看到每個人的一大碗米飯的頂端都有一個灰綠色的圓球，看上去亮晶晶的。

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但是第一次到別人家，跟鬍子也還沒熟到去問他。那個時候女孩處對象是非常矜持的，不到結婚是不會有更加親密的關係的。所以我就在猜每個人碗上到底頂的是什麼東西，看上去就像是綠色的糯米玉石一樣，看上去挺好吃的。

我正在這麼想的時候，二姑姐把鍋裡最大的一個綠球舀起來放在我的碗頂上。這個時候我注意到我的碗被他們家每人一勺子，已經添到高到再也不能往上壘加東西了。

（1991年，李躍兒和鬍子在北京故宮）

在我不得不拿著筷子對著碗邊去吃飯的時候，我的臉整個被我碗裡高高的飯擋住了，我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我的臉。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哦，原來每個人碗上面頂著的那個綠綠的圓球，是一個綠色的西紅柿。

他們家不知道是從哪學到的，在西紅柿還沒有紅的時候，還綠的時候，把它摘下來放在缸裡去醃，就像醃鹹菜那樣。

那個時候我覺得好奇怪哦！作為我家，我們小的時候雖然不富裕，但是我媽媽做菜的時候一定每種菜都有切的規矩，絕不可以把一個囫圇的西紅柿沒有切就做熟了，囫圇舀在客人碗裡。不知道這一口怎麼咬上去，而且咬上去會不會西紅柿的汁刷地濺出去，濺到我未來的公公婆婆臉上呢？真的好嚇人。

我就用筷子捅啊捅啊把它捅碎，夾碎，吃了一口。哇，難吃極了。

這頓飯是如何吃完，怎麼把那個西紅柿吃了下去，我都忘了。我只記著吃完飯以後，大家其樂融融，一家營造了非常祥和的氛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兩個小叔子還沒有對象，家裡來了哥哥的這樣一個女朋友，他們都好歡喜的樣子。

（2005年，李躍兒在北戴河）

大家圍坐下來。公公坐在家裡的八仙桌旁邊，非常優雅地端著一杯小酒在喝著。這個時候沒想到鬍子突然站起來，從包裡拿出一大摞寫好的稿子，站在他爸爸面前和家裡的地中間。

在我的記憶中，他有點像京劇裡的李玉河一樣，丁字步，站得筆直，白襯衫紮在棕色的筒褲裡邊。那個時候講究穿筒褲，就是褲子上下一般粗。在那之前我們都穿著大寬褲子，好醜哦。後來褲腿變細，變成了喇叭褲。喇叭褲後來被禁止，不讓穿，又變成這個筒褲，就是上下一樣粗。

那個時候有一個白襯衣紮在筒褲裡邊，那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所以鬍子那一天就這一身打扮，簡直漂亮極了我記著，帥呆了。鬍子站在地中間，把稿子拿出來，用他們家鄉話哇啦哇啦就開始念，我一句都聽不懂。那個時候我還聽不懂他們老家話。

我就看到公公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酒，臉上帶著笑容。鬍子是鏗鏘有力，像批判資本家鬥地主一樣，唸完一頁又翻一頁，唸完一頁又翻一頁，看上去特別激動。但是我只能看，因為我聽不懂。

這個時候就聽到我公公小聲咕噥了一句，結果發生了一件事情，鬍子突然一頭栽下去，正好打在我們剛才吃飯的餐桌上。

（鬍子速寫作品《車床工人》。這是鬍子學生時代唯一保留的作品，而且是以照片的形式，原作早已不見蹤影。他的那些素描更是虛無縹緲了）

因為家裡只有一個矮矮的餐桌，大家都坐著小凳子。鬍子一頭打上去，結果桌上還有一碗湯沒有收掉，這碗湯正好打翻了扣過來，扣在鬍子腦袋上。碗裡的辣椒汁和湯順著鬍子的臉就流下來，流到衣服上，辣椒汁兒看上去像血一樣。

碗是掉在地上就打碎了，咣啷一聲，鬍子掉頭衝出門去。姐姐就喊著“平平！”也衝出門去，婆婆也喊著“平平！”衝出門去，家裡就扔下了兩個小叔子和我這個還沒確定的女朋友和老公公，你想想多麼尷尬。

那是我第一次跟鬍子在一起所感受到的尷尬，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在人家家裡，人家一家鬧起來。然後就坐在那個地方耐心地等著他們回來。

過了一會兒，就見姐姐和媽媽在鬍子的兩邊，胳膊兩邊架著他。鬍子的頭髮溼漉漉的吧唧在腦門上，渾身上下都是紅泥（因為他們那個地方是紅泥），看上去很像血，就這樣被架了回來。

後來聽姐姐說，鬍子出去就跑，跑到稻田裡，結果被滑倒，又一頭栽到稻田裡。被姐姐和媽媽架回來的時候，看上去真像被嚴刑拷打過的五四青年。

我們看到，鬍子這個人真的是好笑極了。當然這件事情想起來很好笑，當時可是不怎麼好笑。

差點把老婆的手夾斷

那時候我們家沒錢，鬍子太喜歡越野車，結果他買了一個破爛的、被改造過的二手切諾基，把上面弄得花枝招展，很多燈，塗脂抹粉，其實機器爛極了。

當他學會車以後，有一天非要帶著老婆兜風。當然這樣的願望是好的，開著自己心儀的“戰馬”帶著老婆，是男人最理想最顯擺的一件事情。拗不過他，我只好爬上去坐著他的車。

當走到一個地方停下來，這個破車就發動不起來了。好不容易發動起來，我趕緊上去。車座位太高，整個底盤都抬高了嘛，我好不容易爬進去，手還沒有從車門框上收進來，鬍子咣就把車門摔上去，我的手就被生生夾扁了。

好在那個破車已經稀里嘩啦，否則我的4個手指頭一定是夾斷了。那一次真是萬幸鬍子開了一個二手破車。

不用說，這一路我都抱著我的4個手指頭，臉色肯定是極其難看，把鬍子罵得狗血噴頭。鬍子發誓以後再也不讓我坐他的車了。

鬍子的童年經歷與成年後生活的關係

我們看一看，鬍子為什麼一直出這樣的事情？

後來等我做了教育，發現了孩子真正的發展規律，在哪一個年齡發展哪個能力。比方說，在2歲的時候，要發展他們關於空間的感受力和理解力。如果在2歲的時候，人們照顧他太多，不給他機會去他所在的空間中進行探索，不摔跤，不去碰頭，不去感受物體之間的距離，那麼可能坐在床上在躺下的時候都算不準自己屁股到枕頭的距離，有可能躺下都碰了自己的腦袋。

（瑞典幼兒教育專家艾迪特·弗雷和李躍兒，2010年）

其實我發現鬍子是空間敏感期沒有建構好。應該是2歲的時候，正是孩子拿東西到處亂扔，到處亂倒，把你整理好的東西弄亂……那這個時期鬍子在幹嘛？

後來我去他們家裡調查，發現，噢！原來是這樣的。

鬍子在小的時候，他的前面已經有了兩個姐姐。像大西北的那種家庭，如果不生一個兒子，簡直一家人都是度日如年，就像地獄一樣，所以一定要生出兒子來，最好生兩個兒子。

那麼在鬍子前頭是兩個姐姐，第三個好不容易生了一個男孩，那個男孩不是鬍子，而是鬍子的哥哥。一家人多麼寶貝這個男孩，但是這個男孩在1歲的時候，有一天稍微有一點不舒服，有點流鼻涕。

那個時候鬍子家是有保姆的，他們家在蘭州，爸爸是高級軍官，是投誠過來的高級職員，待遇非常好。他們家養了這麼多孩子，竟然能僱得起保姆。而我爸爸在解放軍裡邊跟他爸爸的官職是一樣的，但是我們家從來沒有保姆。

這個時候哥哥有病了，保姆就用自己的手指頭在一個藥面上，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個藥面是什麼藥面，就用手指頭蘸了一點味道在這個哥哥的嘴裡，哥哥就夭折了。

之後過了一年，鬍子就出生了。你想想，在這種情況下，鬍子出生了，那兩個姐姐和爸爸媽媽該是多麼寶貝他。鬍子稍微有風吹草動，稍微有一點點感冒發燒，一家人急得就到處亂跑。

（2006-09年拍攝紀錄片電影《小人國》時期的李躍兒和芭學園孩子）

所以鬍子跟我結婚以後，我經常不明白，鬍子會向我宣告說“我的感冒氣就要來了”，過兩天說“我的感冒氣正在加重”，又過了幾天說“我的感冒真的來了”，鬍子就戴上小棉帽子、中棉帽子、大棉帽子、小棉襖、中棉襖、大棉襖，還要蓋上被子躺在床上拿著報紙，還要告訴我“你把收音機給我打到幾和幾頻道之間”。

知道嗎？那個時候我真是氣瘋了。因為在我們家，我們發燒40多度暈倒在地我們都不會吭一聲。在我9歲的時候，我發燒，燒到40多度，我媽媽讓我自己到醫院去找我爸爸。那個時候我爸爸是醫院院長，我是一路暈倒過好幾次，自己再爬起來，自己爬到醫院找到我爸爸。

而鬍子一個大男人是這樣，你想想我們兩家的文化差別多大？我是完全受不了，所以非常生氣。

那我們就知道鬍子這樣的一個狀態是怎麼來的，因為他要獲得人們的關注和關懷。他得病了，是最能夠受到人們的關懷。他被種植的信念是“得病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1986年，鬍子第一次西部之行。從北京出發，途經山西、陝北、河西走廊、柴達木盆地、塔里木盆地一直到達烏魯木齊。鬍子出發時只帶了100元人民幣，路上靠搭車和給人畫像解決經費問題。到達烏魯木齊鬍子已是褲兒破鞋兒破了）

我們再看這樣的一個孩子，從小肯定是被一家人護得緊緊的，所以鬍子的空間感沒有被種植在他的靈魂中。當他的身體在三維空間中活動的時候，他不能夠很好地計算自己的腳與某個暖壺之間的距離，自己的手與某個玻璃杯子之間的距離。所以他一路走過，有暖壺肯定把暖壺踢倒，有杯子肯定把杯子打在地上，經常做成這樣子。

你想想，經常出這樣的事情，鬍子為這樣的事情內心受過多少次譴責，有多少次感覺到丟人，有多少次被別人用白眼翻他，鬍子受了多少傷害？那麼鬍子的不自信會不會生起？他會不會拼命地拿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去讓自己獲得自信呢？

會的。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鬍子的永久客體也沒有建構起來。永久客體是什麼時候建構起來的呢？從9個月到2歲。就是這個東西如果不見了，經過我的分析判斷這個東西一定在。

比方說鬍子的一個小紙盒，大約有五六公分那麼大吧，裡邊可能裝了他一個什麼樣的別針，鬍子就放在自己房間的隔板上。

那鬍子一個小小的房間，左邊有3個隔板，右邊有3個隔板，在我看來全都放的是沒用的東西。鬍子有一天突然非常焦慮非常慘烈地大叫，說“我那個盒子哪去啦？！”

（2017年的鬍子）

我趕緊問他什麼樣的盒子，他說“一個小白盒子裡邊裝的我的牧馬人的標誌”。我說有多大？他給我比劃一下。我就到他的屋子上上下下幾個板子看了一下，看到在他房間左邊的第二個隔板上，靠窗子那邊靠裡頭有一個白色小盒，很像鬍子說的那個盒子。

我說是不是在第二個隔板上。鬍子說隔板沒有！然後鬍子就把手摸在那個隔板靠門的那一頭，就是靠外邊。

那個隔板一共有1米長，我說手順著這個板子往裡劃。鬍子就手順著這個板子往裡劃，劃到裡頭，手把那個盒子碰著，打開一看就是他要找的東西，然後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把盒子拿走了。

（李躍兒自畫像，作於1985年，寧夏陶樂）

我們在雲南有一個非常寧靜的小院，我經常會來這裡工作兩個月。那這兩個月的強度是比我待在芭學園工作的強度要大得多，去給孩子們寫課程、寫書。因為在這個地方靈魂會非常安寧，寫出來的課程也會給孩子們的精神非常大的啟迪。

有一次我來了，剛第二天，天還沒亮，小鳥都在樹上叫著，我就聽到鬍子在那邊慘烈地大喊，說“誰偷了我的褲子？！”

當時我是醒來了，想著哎呀這麼美麗，小鳥叫得這麼好聽，就再等一會兒。結果就聽到我老公說，誰偷了他的褲子。

鬍子那個褲子是寬寬的肥肥的怪褲子，我們家的阿姨不會偷穿他的褲子，我家兒子不屑穿他的褲子，我更不穿他的褲子了，誰會偷他的褲子？如果外頭來了一個賊，也不會辛辛苦苦翻牆越戶進了我們家，什麼都不偷，就偷鬍子的一條破褲子吧。

但是鬍子不能這樣思維，鬍子就喊誰偷了他的褲子。我就氣到不行，我心想，哎，等我起來穿好衣服洗洗臉，我去幫他把褲子找到。

你看，我遇到這種事情就會生氣，我發現我的兒子遇到鬍子這種情況，人家完全不會生氣。

鬍子還在那兒叫我的褲子啊誰偷了我的褲子，我準備洗完臉去給他找褲子，這個時候就看到我兒子下樓了，人家走到樓梯中間說“什麼破貓嘛”（我們都管鬍子叫貓）。只這麼一句話，鬍子刷就停止了。

這個時候我進到鬍子屋裡，扒拉扒拉就從他眼前的包裡把那條褲子扯出來，甩在他面前，然後掉頭離開。

那個時候我怎麼這麼擰巴呀，你想想，明知道鬍子是有這個問題，為什麼還覺得鬍子不好？鬍子自己肯定也不想這樣啊！而我是一個能理解這種情況的人，為什麼我還因為我老公的這些問題那麼生氣？而且鬍子的這種狀況又不影響我們家的生命，為什麼我會那麼生氣呢？這就是兩口子，冤家。

（李躍兒與鬍子，2017年，北京）

但是我們看一看，這表明鬍子的永久客體沒有建構好，對不對？他的東西不見了，或者臨時找不到，他不能直覺地思維和或者判斷說這個東西只要沒拿回家，也不會被別人偷走，一定在這裡。它可能會在什麼地方，我就去那兒找。如果找不著，我再去下一個可能的地方找。

鬍子不是，只要這個東西第一時間沒有找到，鬍子就認為這個東西已經不見了，就開始焦慮。

其實關於空間的認知，關於永久客體的認知，關於因果關係的認知，都是從1歲到2歲這個時候建構起來的。

比方說因果關係，那個肉皮凍，其實我可能也沒有見過，但是根據這個東西的特質，我能判斷出這個東西是不能熱的，一熱它就會化掉，但是鬍子就不能判斷。

像這樣的事情，生活中太多太多了，而這些事情我們人類是不需要別人教，不需要別人告訴，自己經過從小到大對我們身邊所有事情的認知就能夠推理的，但是鬍子不能推理。他的因果關係概念沒有建立起來，就是說，基本的生活邏輯沒有建立起來。

（旅行中的鬍子，2012年，雲南）

我們看一看，僅就這三方面沒有建構起來，鬍子一輩子都在受著這些事情的困擾。比方說他在我們班裡觀察模特，他完全不能夠判斷出來“我在觀察這個模特的時候，會打擾到別人，別人會煩”，鬍子不能夠進行這樣的感知和判斷。

所以我們看到，其實孩子小的時候所建構的這些個精神的內涵，是我們成人在教育中沒有發現的。你只覺得一個人行為怪，如果你懂得了兒童的自然發展規律，懂得了兒童

所以人們，尤其是一家人，就會不斷地對那個人出現的問題不耐煩。其實他自己也是一個受害者，是需要我們同情的。

但是我發現像鬍子小的時候沒有建構起來的這些基本概念、基本認知，我們用幾十年都不能夠改變，都沒辦法給鬍子彌補，鬍子無法再建構起來。能做的就是，我們能夠寬容他，在鬍子出現這些問題的時候我們去幫助他，讓他從經驗中獲得說這個東西一定在，我們去好好找，一定能找到。

到現在為止，鬍子去廚房想給我們做頓飯，糖找不到，鬍子就會大喊大叫。我就告訴他糖在那兒，但是鬍子就說沒有，哪有。我說眼睛往上看，其實他把他的眼光往上挪20公分就看到那個糖了，但是他就不知道往上看。這就是因果關係概念、永久客體概念和空間概念沒有建構起來。

（1990年代的鬍子）

這個概念可不是文字的概念，是靈魂的概念。這就是我們所養育的孩子，在6歲之前大自然給到他們的 「那些令我們難以理解的行為」所建構的對於人一輩子來說起到基礎支持作用的所有能力，這些能力無法通過我們之後的講說、抄寫、問答去幫助他彌補，也無法通過我們的應試教育的方式幫他建構起來。即便他腦子知道了，他在生活中仍然無法解決這些問題。

所以透由鬍子的故事，我們知道了一個才華橫溢、內心善良、內心充滿達到願望的力量的人，如果他的童年家長耽誤了他這些方面的建構，他一生感到特別難過的，感到特別有障礙的、有困難的，是這些方面。而這些方面被放大，裝滿了他的心，可能會損傷到他的自信。

但是呢，我非常替鬍子榮幸，因為鬍子娶到了一個李躍兒，正好是探索兒童發展的。終於有一天，李躍兒懂得了鬍子所出現的問題是1到2歲所該建構的東西沒有建構起來而造成的，所以就開始練習去理解他，去寬容他。

（李躍兒在雲南山村，2018年）

我希望我們天下所有的父母，第一，不要給孩子造成這個問題；第二，如果造成了，所有的女人們，所有的男人們，你們要寬容你們的另一半，並且幫助他使他不要因為這些事情而感覺到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困難的。

好，感恩大家，非常感謝一直追著聽這個故事的朋友們。

謝謝大家，我們下次再見！

「生活與教育頻道 · 卡通鬍子第一季」從2020年1月6日開始連載，到今天一共10集完結。有不少朋友多次催更，簡直像追美劇一樣周更，等得好辛苦。

感謝有你的關注和等待，每一集收到微友們發自肺腑的留言，看到大家真誠地分享聽完後的感受和自己的生活經驗，小芭都深切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和理解，可以穿越時空，帶來慰藉和啟發」。

親愛的大李老師實在太忙了，但她還是會盡量擠出時間來給我們講故事，「卡通鬍子」還會有第二季、第三季……每季講10集，但是，不能確定會講多少季，也不知道下一季在什麼時候。我們就期待著，也許哪天驚喜就會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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