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頭看時，老宅門紅彤彤的
屋頂的大部分連瓦帶木板條都不見了
橫豎的框架裡藍天
如季節一樣清冷卻具體有形
一戶人家的走失有了更開闊的表達
你執著於尋覓人影
坯草茬乾枯的牆上的扁擔，草帽和
它的破洞
象徵是生動的
如陽光裡飛舞的灰塵
凍僵的井沿上同樣凍僵的鐵皮桶
敲一敲，聽一聽，再敲
一隻貓支起耳朵
你們驚嚇於發現彼此
它跟著你，不必特意躡手躡腳
它就能成為這院子裡
物件的無聲復活
你貼對聯，你逗它玩，你抱起它
它掙脫了
多日後，你還偶爾摸你的臉
毛茸茸的
◆今晚，將出現庚子年第一個圓月
親愛的，今晚
將出現庚子年的第一個圓月
你會和我一起遙望嗎
親愛的
月亮已經承載了太多的思念
又離我太遠
所以今晚我將往事系在樹梢
我們一起看它們在微風中輕輕搖
就像兒時我給你疊的紙風鈴
其實只有一串小船下面墜著銅鈴鐺
那是我們從毛驢脖子下偷來的
親愛的
我們都已經距這過往越來越遠了
就像我們養過的那條大黃狗
它在我們搬到縣城不幾日就走失了
我們想起它的頻率越來越低
可是現在當我想起它
它就不只是一種色彩，更是一種毛茸茸的
觸覺，想到它撲向我們時
淚已經流下來
親愛的，今晚將到來
曠野銀輝浮雲
叢叢枯枝綴著我的幻想
我越來越喜歡在凋敝中尋到美
那是我走近你的路
◆消逝的藤蔓
當你再次走過斷垣邊的瓦罐
許多年已經過去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融了一季
又一季
此時陶沿上殘留的一抹白裡
有一些人和一些事的
眷顧如鳥鳴的痕跡，大多時候
它們隱身於瓦罐腹部，有風的日子
它們嗡嗡做混響
而只有你來了，它們才開始
靜靜地沿白牆上垂下的藤蔓慢慢攀爬
她說，她常向你遙望
她說，她在你目光的盡頭
她說，你是捕風者
冬日越是虛空的陽光越是青睞幻想的人
那枯黑的藤蔓
開始變綠，發芽，抽葉
◆蘆葦叢中的女孩
涼爽的風、蘆花
陽光的小穗，她隨著它們
搖曳，你還能在她的目光中
找到你
笑聲一動不動，你可以
慢慢取出這些年你在那裡面
所收藏的
你每仔細點數一下
日子就後退一步
直到水邊
回憶止於開始的地方
河流啊
你把捏著照片的手收回
戴上花鏡
窗外，雪如絮
◆聽，海在講故事
“聽，海在講故事”
多美啊
這一層層向岸而來的
海水
有的正在湧起，有的
呈降落態，有的散成水花，飛沫
然後繼續奔向你
海面夢幻一樣的藍光
來自哪裡
為什麼聽不到一丁點兒風聲
為什麼鳥的飛翔被凝固
“越細聽越寂靜”
故事在你心裡，長久地注視它
情節就會熟睡如嬰兒
大海深處沒有波瀾，浪花
在你的目光中尋到歸宿
◆夜幕將臨時
山色灰暗卻也氤氳
沒有雪覆蓋，春、夏、秋的體態
表情和詞語
在我凝視時都生動起來
但並不喧譁
季節正逢冬之凋敝
我也是沉靜的
近處樓房並不高聳
它們同偎一座山腰，估量它們的數量時
我感到它們手牽著手
而那些窗子
雖然在這臘月的最後一天都緊關著
哪一個不是一種敞開
情結在嚴寒中如枝丫之骨
水塔高聳
引我望向天空
天真的很空，無論我在幻想中看見什麼
都來自地上，來自過往
來自你
回首舊事
我為每一件點燃一顆星
◆日出時刻
多麼迷人
那橙黃的太陽，安靜的
與幾株樹一起站在地平線
它們是我的思念
遠遠的
我望著這一切
多麼美妙
一個人望著自己的思念
清晨的大湖
依然睡得甜密，遼闊的
任岸邊的一艘小船盡顯孤孑
暗影優雅
◆大寒辭
一定要將這一日交給雪
和故鄉
白茫茫的懷抱
任我奔馳
在皎潔中體會躍動
大地被賦予火的凜冽
無需紅裙廣袖
張開臂
就可以幻想自己是呼啦啦的風
還要傾聽
光禿禿的枝頭和玉米茬裡
季節的骨骼在這一日又拔高一寸
積雪中只露出細尖兒的草
幾場人間的寒冬後
我再也不認為它們柔弱
而臘月最後幾天裡的故鄉
懂得一場大雪
能召喚遊子
讓她回來看看乾淨世界
◆微弱之愛
剛剛我將柵欄重新粉刷了
潔白的淡淡的油漆的味道
彌散在空氣中
之後我修整花圃
清理敗葉後
丁香返青的枝條越發顯得溫潤
被遮蓋的草都露了出來
接著我又種下芨芨草、月季
現在我直起腰，我看見你
在屋內窗前的微笑
你說你喜歡看我侍弄花
喜歡看花開花落
一邊想著你的這些話
我一邊望向我們尖尖的屋頂
無論白天黑夜
那裡都有一顆高懸天宇的小星
◆他覺得他得為那件事有所行動
夕陽漫不經心地下沉
雲漫不經心地走
有一搭無一搭地與金色的光芒牽牽手
繼而轉身
一切都是寂靜無聲
包括雲形的渙散與聚攏
包括越來越暗的暮色
和水面
連掠過的鳥也不鳴一聲
他知道垂釣只是為自己尋一個姿勢
這安靜和逃離才是他所需的
不用於思索，只呆坐
再坐一會兒，再坐一會兒
量一量夜的短長
◆東海冰掛
哦
這晶瑩的
玉，這剔透的生靈
這來自遠方的海之夢幻
我不忍用我
沾滿人世塵埃的手觸摸你的聖潔
就讓我用深情的目光吻你
你美麗曼妙的姿儀
在我目光裡
你光滑柔曲中隱秘的心思
在我目光裡
你湧向大地時源自深夜的熱情
在我目光裡
我該怎樣描繪你
你這天工之造物，語言在你面前
那麼蒼白
我該怎樣為你譜曲
你這浪花的今世已聽懂海螺與雲的私語
我該怎樣保有你
太陽出來了，你是否懼怕消融
我是多麼不忍看見水滴
從你圓融的指尖滴下
當我伸手接住那滴水
它的涼爽告訴我你的從容
來自水的終要回歸水
而我要慢慢學著
你不在的時候，從水中幻想你
你在，當我想你
◆那日悲傷驅使你在雪中疾走
靜謐是有形的
更是具體的
當我忽然看到它的堅固的一瞬
它的實在也如此不期而遇地
降臨到我
那一刻
它是連排屋脊鑲著黑邊兒的折線
是同為白色的牆壁
是枯枝後窗洞裡被掩住的
內容
那一刻
地上未著任何痕跡的一層雪
與此時黑白世界的無聲都有恰到好處的
厚度
給飄浮的雪花一顆安穩的心
那一刻
我已駐足兀立
如房前空巷中那位肩披雪花的女人的背影
她恰好成為這靜謐的核
她在等待
她一襲黑棉服裡果仁是紅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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