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峰丨母親的鐮刀流淌在星河(組詩)


汪峰丨母親的鐮刀流淌在星河(組詩)

母親的鐮刀流淌在星河(組詩)


母親的肖像


一架蝴蝶牌縫紉機

架在劉家村的山樑

一個寒風中的手指

從東窗到西窗穿針引線

她裁剪歲月的雪

縫製出明月的衣裳

蓋住村莊

我的到來她不以為美

在渾濁的小池塘裡

她從竹製的舊搖籃

撤回竹林

天空就低了下來

我黑山羊一樣跑出來

欄廄不以為美

欄廄痙攣著木質的疼痛


母親的氣息


我的愛有沒有長羽毛

我的懷念,落在

一架生鏽的縫紉機上

誰在舊時光裡安坐

不言不語

誰在瓦片裡

獨熬成霜

月光啃著青草

布鞋跟著母親

螢火蟲裡有喜悅有悲歡

灶火鮮明

母親收縮成佝僂的柴火

我在她的黑髮白髮間

聞到一團飯香的氣息


母親的裂紋靜靜地從骨針裡穿過


歲月是一堵黃泥牆

母親在黃泥牆下

揮動剪刀

生活的布匹裡

她照丈夫的樣子剪下一套

她照兒子的樣子剪下一套

她照女兒的樣子再剪下一套

在黃泥牆下

她飛針走線 縫合著

丈夫、兒子、女兒

最幸福的樣子

斜陽把她的身影投在牆上

她身上的裂紋

靜靜地從骨針裡穿過


嗩吶


嗩吶裡有鹽,是鹽的池塘。

嗩吶裡有痛,是痛的根據地。


嗩吶裡有她,她是菩薩。

她收撿碎骨頭和光芒,己經上路。

我灰燼一樣,再也追趕不上她!


嗩吶裡有繩子,越絞越緊的繩子。揪心是另一種緊。

嗩吶裡有菩薩,我的護身菩薩,

她光芒萬丈,我白雪皚皚。


白楊樹


多少次夢見母親

拄著柺棍

在小巷裡躅躅獨行

她背略駝 白髮低垂

但臉色紅潤

逢人打著招呼

多少次夢見母親

在小巷的盡頭

像鞋豁開口子般

痴痴地探著頭

看街市往來的人中是否有我們出現

她的柺棍是白楊樹做的

她和柺棍站成了白楊樹

秋天落葉很美

白楊樹有弧度的站立很美

其實,母親早已去了

另外一個地方

另外一個地方

只有白楊樹拄著柺棍


陽光也是一堆土


天空竟沒有摳出一滴淚水。

想母親的時候,在墳上,

只有新長出的青蓬草

像母親換了一套新裝,清新、歡快

向我們打招呼。

陽光在墓碑上

沒有找到析出的鹽

也沒有找到一杯酒

我以很悲傷的樣子撫摸墓碑

像我的另一部分

有樹根在泥土之中磨破指甲

我知道陽光也是一堆土


白菊花



母親的白菊花燃燒故鄉。

我像竹籬笆一樣下跪。

像石臺階一樣一步步把自己放低。

母親的白菊花永遠開在早年。

在她的眼中,小雪已看不到小雪。

再也沒有晚風敲動一棵生動的竹枝一樣去敲動她。

再也沒有用石頭一樣有力量的麻雀去砸向竹林

讓竹林彈起很多雪,很多年前的雪。

再也沒有一大堆孩子,從橫樑上取下行囊,在空空的碗裡

糧食一樣走散——

再沒有愛,像風暴一樣

來攪動群山

母親悲催地低下頭去。她在往事的山坡

慢慢打開白茫茫的菊瓣。

我在石板路上撿拾母親的白頭髮。

我在小巷裡,用月光和井水

在一支顫慄的竹枝裡

製造人間的雪崩


人生是一撮灰


她的氣息從病床上

滑落下來

但她還坐在眼角

的微光中等我

等千里之遙的我

等千年之外的我

等千古之痛的我

她還在等血管中

最後一聲轟鳴

讓身體再撕裂一次

再汪洋一次

就像多年前

她在故鄉的山岡

等一朵花流血、綻開

就像多年前

她在小巷的深處

等一個出逃的少年

在河流中返身、上岸

重新走進她槐花的院子

實際上,她的燈光早已流乾了

燈油

實際上,她連雨也幹了

變成了塵埃

她相信螢火蟲

是從夜的眼角咳出來的

她相信了蝸牛

是從泥土裡的痛處滲出來的

她相信了她正用一行鳥、兩行鳥

掛在雙腮

白花花的

以此來證明自己

曾經的人生

拍打過臉

我是她從奶頭上

摘下的

我是她從牆縫裡

拔出來的

我是她從翅膀上

飛出來的

現在

月光成了故鄉的山岡和無字碑

現在,她的手在身體裡低垂

現在,她在火焰裡慢慢煮自己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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