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中供暖推行之前，蜂窩煤曾是國人共有的冬天記憶。特別是在北方，拉著板車儲備過冬的煤球，用火鉗子顫顫巍巍地從鄰居家夾一塊兒燒著的蜂窩煤給自家的爐子引火的情景，經常被當做過去歲月的美好回憶。
但作為一種人工燃料的蜂窩煤到底是誰發明的？又是何時出現在我們生活中的？
之前，有許多國內媒體刊發了一篇《蜂窩煤入圍“經典”設計獎》的報道，文章中指出，蜂窩煤是山東德州燃料公司員工郭文德在建國初發明的，蜂窩煤可以說是原汁原味的“中國製造”，因此它也獲得了北京2016國際設計周的經典設計提名。
然而有趣的是，幾篇報道引用的例證都是來自公眾號上的文章，並沒有嚴謹的史料出處，這未免讓人有些疑惑。
事實上，許多我們以為是“中國傳統”、“國粹”的東西，其實都是舶來品，甚至有些是建國之後才出現的。
舉個大家都見過的例子，許多人都以為天安門廣場上懸掛的大紅燈籠是中國傳統的形制，但中國古代從未有過這種豎龍骨大紅圓燈籠，它們是日本左翼畫家小野澤亙和搭檔森茂結合日式丸型提燈和中式燈籠的造型，為開國大典專門設計的。
所以，還是讓我們迴歸史料與著作，看看蜂窩煤到底是不是中國人發明的？
報道中說，郭文德從建國前北京人燒的煤球獲得了靈感，歷經試驗，終於在幾個老工人的協助下於1949年左右發明了有孔的“大煤球”（蜂窩煤），並在1950年正式成立“郭文德家庭工業社”進行售賣。
按照這一表述，可以得知1949年以前是沒有蜂窩煤的。所以，判斷蜂窩煤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中國設計”，首先得確定1949年以前到底有沒有人使用過蜂窩煤，或者使用過類似蜂窩煤的燃料。
關於到底誰才是“蜂窩煤”之父，國內媒體其實至今都沒有個定論。
比如門頭溝檔案史志局特邀研究員潘惠樓先生在北京青年報發表過一篇《舊京煤鋪知多少》，指出：
“北京居民燃用蜂窩煤，起於新中國成立前。北京前門外有一“信誠齋”煤鋪，曾經營過蜂窩煤，供應十幾家用戶。“信誠齋”的蜂窩煤，規格為直徑5寸，採用手工方式加工生產。”
但光明日報高級記者陳英茨在1998年第4期的《炎黃春秋》刊文認為，蜂窩煤是我國著名機械學專家，北京師範大學教授老焱若在40年代發明的。順帶一提，老先生據說不僅發明了蜂窩煤，連摺疊傘、三輪車都是他的創造。
諸如此類的文章太多，但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關於誰是“蜂窩煤之父”這件事兒上，郭文德並不佔優勢。而且，蜂窩煤也絕對不是1949年之後才出現的。
所以到底誰發明了蜂窩煤，咱們還得迴歸那篇《蜂窩煤入圍“經典”設計獎》，繼續從文章中尋找蛛絲馬跡。文章中說：
“他受到火苗從封爐子捅的眼裡向上冒的啟發，聯想到當年侵華日本人用的煤爐，萌生了製作一種既方便又好燒的新煤球的想法”。
神奇，侵華日軍的煤爐居然能給人制作蜂窩煤的靈感。看來解決蜂窩煤到底是誰發明的問題，得日本鬼子入手。
侵華日本陸軍的非武器型裝具由被服、鞋靴、帽盔、腰帶、彈藥盒、槍械修理工具、包囊、手錶、指南針、防毒面具、飯盒水筒及土工工具組成，並無制式火爐列裝軍隊。
所以，郭文德看到的“日軍煤爐”必然是日軍搶奪而來的中國煤爐，同樣的中國爐子怎麼可能給人制作蜂窩煤的靈感呢？
除非，他看到的不是爐子，而是蜂窩煤。
蜂窩煤在日語中叫做：“練炭（れんたん）”，韓語稱為연탄，用漢字表記也是練炭，有趣的是，在越南語中它也叫Than，喃字表記是“炭”。
煉炭的原型來自明治元年（1868年）日本人在長崎仿照歐美的煤磚發明的一種新型燃料，被取名為“角型炭塊”。
之所以要製造角型炭塊，是是因為日本傳統的煤炭燃燒能力低下，非常不適合作為海軍軍艦的燃料，所以製造出來的炭塊又被成為“海軍的角炭”。角炭經歷了多次改進，後來變成了一種蓮花狀孔的圓柱形燃料，這便是蜂窩煤最初的雛形。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軍艦燃料逐步向燃油轉移，原本作為軍艦燃料的角炭開始漸漸替代了日本傳統使用的豆炭（煤球）進入了一般家庭中，此時的煉炭依舊存在製作困難，不便於推廣使用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很快就被解決了。
大正時代末期，山崎親照發明瞭輪轉式自動成型機，解決了煉炭無法大批量生產的問題，數年後小野澤辰五郎對煉炭的原料和燃燒效率做出了改進，使其氣味降低，點火也變得容易了起來，大量煉炭專營公司陸續建立。煉炭，這個日本蜂窩煤至此走進了日本千家萬戶。
那麼，郭文德有沒有可能在中國看到煉炭呢？答案是肯定的，日本侵佔東北期間，曾經在煙臺設立了由“滿鐵”專營的煉炭工廠，這裡的產品全部用來供給侵華日軍使用，所以郭文德很可能是看到了日軍使用的煉炭，才想到了在中國仿製的主意。
但究竟仿製過程中是否用到了日本的技術，或者真如潘惠樓先生的文章所說，北京當時已有煤鋪（從時間上來看，正是日本侵佔北京之時，煤鋪或許出售的也是日本煉炭）出售蜂窩煤，由於史料佚失，恐怕真的很難定論了。
但我們可以確認的是，“蜂窩煤”的設想及發明者確實都是日本人，即便我們如今使用的蜂窩煤真的來自於某一箇中國發明家的“創造”或“改進”，我們也不能說，蜂窩煤是中國人發明的。
畢竟，您看連韓國人都老老實實地把它叫做煉炭，咱不能連韓國人都比不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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