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第二節，第6單元第一課古文《三峽》上完了還有些時間，有學生提議說：“老師，我們想看看你的文章哦！”
我便把那篇發表在《溫州晚報》上的短文《盡信“師”不如無“師”》打開給學生們看，這是上次答應他們說我也寫了一些有關教育的議論文，改天有空給他們做個參考。
我一邊操作著電腦，一邊說：“這篇文章是針對小學生言行上的一些問題而寫的，你們都是初中二年級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興趣看下去……”
謝逸說：“老師，沒關係的，只要是你的東西，我都願意看，喜歡看！”
“就是就是，”好些學生應和道：“老師，你儘管打開給我們看！”“我們都很想看的哦！”“以前從來沒有語文老師寫文章給大家看的！”“老師你是第一個呀，我們喜歡！”
他們一邊看屏幕，一邊靜靜地聽我讀這篇短文：
盡信“師”，不如無“師”
由於工作上的需要，我時常去兄弟學校聽課，在這期間，有一種現象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和思索。那就是每每與學生談話時，總會聽到他們說：“這是我們老師說的。”“我們老師說是這樣。”很少有學生說：“我覺得……”“我認為……”
雖然這只是一種簡簡單單的說話形式，但是從中不難看出我們的學生對教師的迷戀與依賴。實際上，這就是唯“師”是從的表現。比較典型的就是：教師怎麼說，學生也怎麼說，教師讓學生怎麼做，學生就怎麼做。總之，學生完全聽從教師的命令和安排，將教師的話奉為教條，絕對服從教師的“權威”。
難道我們的學生天生就如此嗎？不，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都是有些教師對他們從小到大“潛移默化”的結果。
一直以來，從兒童入學伊始，我們的一些教師就以“聽話的好孩子”來評價學生。聽誰的話呢？那就是聽教師的話。於是，小小的心靈從此就深深地刻下“不聽老師的話就是壞孩子”的“守則”。如此一來，在課堂上，我們的孩子爭做“守紀”的好學生——個個正襟危坐，凝神屏息，洗耳恭聽，大腦隨著教師的講解、提問進行“循規蹈矩”地運動，很少有學生“插嘴”，他們只能被動地接受教師的“金口玉言”。其結果便是有人所說的：“中國孩子缺乏主見、挑戰和創新。”而這正與素質教育相違背。
古人言：“盡信書不如無書。”假使我們的學生盡信“師”，那就不如無“師”了。也就是說，與其讓學生養成唯“師”是從的性格與習慣，不如別對學生造成絲毫的影響。因為唯“師” 是從的後果是抹殺了個性，禁閉了學生的個性語言，禁絕了學生的個性行為。蔡元培先生說：“教育與其守成法，毋寧展個性，與其求劃一，毋寧展個性。”這不能不讓人深思啊！
我們現在的教育者，是繼往開來的教育者，肩負著“素質教育”的神聖使命。而剔除我們學生身上的唯“師”是從，趨同“權威”的思想，培養他們的創新精神和挑戰意識，這是我們的一大使命。因此，我們必須做到：不要用我們的思想來鉗制學生的思維，要向學生多問幾個：“你覺得呢？”“你認為呢？”要多鼓勵學生不輕信，不盲從，勇於向教師和課本挑戰，大膽質疑，敢於批判，不怕張揚個性，要教會學生“對一個人、一種行為、一種現象，心是怎麼想就怎麼說。”
我剛一讀完，好多學生就紛紛議論起來：
“楊老師寫得有道理，我讀小學時有些同學就是這樣子，很聽老師的話，也不管老師是對是錯。”
“我……我那時就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很乖的……讀初中後就不想乖了……”
“可那時才多大呀，哪敢不聽老師的話啊，現在有時雖然心裡有意見，但還是不敢對老師說出來呢！”
“哈哈，你這是習慣成自然了嘛，不敢也是被‘訓練’出來的呢！”
“我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小學老師有時候也不一定對，只是讀小學時我們都不大懂！”
“嘿，反正我成績一直差，老師也看不上我，我也不想聽話。楊老師這篇文章說的可不是我這類人哦！”
“我是看情況了，老師說的和做的有道理時，我就聽就學，要是沒道理的，我就故意當作沒聽到沒看到好了。”
“就是嘛，老師也是人，哪有都對的。”
……
就這麼一篇短文，竟能讓學生暢所欲言，這正合我意。我面帶微笑立於一旁，無須評論，靜靜地傾聽，趣味盎然，他們的直言不諱讓我暗自歡喜。在課前，我還向他們推薦了當代作家史鐵生，命運坎坷，卻靠著自己的毅力和信念，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成就，我讓有上網的學生去百度有關他的資料，瞭解並閱讀他的作品。
我發現這節課一開始，林寒軒就比較認真了，這讓我感到有些意外。或許就是因為我這篇實話實說的短文，以及由此引來大家的聽後感吸引了她吧。等到上課文時，她也參與了“課堂”，一邊聽一邊作著翻譯古文的筆記，而且坐姿也端正大方了許多，不像以前那樣，趴著靠在桌子上，好像一灘爛泥隨意捏成一般，低頭在抽屜裡玩手機QQ。
下課後，我正要走出教室，不知不覺間葉情跑到我跟前，拿著一疊紙遞給我說：“老師，你看你看，這是小說，寒軒寫的，很長哦！”
我接過來翻看了一下，有九面，題目是《雨中情》。這時，林寒軒也已站在一邊，微笑著看著我，眼神在等著我對她說話。
“這個……”我舉了舉那疊紙，“給老師帶回去仔細看看，可以嗎？老師很想看你的小說！”
“……”林寒軒不言不語，依然微笑，用默許的神情回答了我。我能讀懂，順手把小說稿放進了包裡。當我向辦公室走去時，她跟了過來，我說：“近來老師比較忙，你的小說可能要在兩個星期內才能抽時間看完，你會不會著急呀？”
“老師，沒關係，就送給你收藏也行耶！”
我會意地點點頭，她正要離開，我連忙拿出一張自己寫的書法習作複印件讓她看，前幾天就準備送給她的，此刻突然想起來。
我說：“老師這張字裡有好些繁體字，你認認？”
她馬上來了興趣，在那張紙上快速地挑指出了好幾個：“過（過）、東（東）、書（書）、樂（樂）……”
“不錯呀，可以了……這張書法送給你，它可是老師自己寫的，複印了一張，你拿去吧！”
她有些驚訝，低頭看看手中的書法，又抬頭看看我說：“啊，老師，你寫的呀？！我還以為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呢！”
我說：“老師以前練過一些字帖，王羲之的《蘭亭序》也練過哦！”
“那我拿過來了……謝謝老師！”她開心地捧著那張紙離開了辦公室，我遠遠地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存進了書包裡。過了一會兒，她又跑進辦公室，這時，辦公室裡只有我一人。
“老師，真冷呀！”她用手掌放在嘴巴前呵著氣。
我正在飲水機那兒倒開水，一聽連忙回身微笑地看了看她，說：“你穿得少了點，小心感冒！”
她不以為然：“老師，我已經穿三件了耶！”
我又上下打量著她：“你外面還可以穿一件大的外套，現在這件外套有些小，看你穿三件了，也苗條呀！”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身材，不好意思地應道：“老師……我，我太瘦了！”
“也不會太瘦，還好呀！”
她突然說：“老師，我瘦，我是因為有胃病呢！”
“為什麼呢？”我有些驚訝，“怎麼得胃病的呀？”
“都是以前吃飯沒規律，有時候都沒按時吃飯，嚴重時都差不多住院呢！”她爽快地答道。
“肯定吃過胃藥吧？”
“有的。”
“現在呢？”
“也有。”
“胃病要靠保養，藥不要長時間吃！以後注意飲食要有規律，不要熬夜，適當運動，就會慢慢好起來的。你才這麼大，常吃藥不好，傷身體的。”
她輕輕地笑了笑，然後沉默著。
我轉移了話題：“對了，你以前上課怎麼總會上網上手機QQ呀？”
“……，那時……那幾節課我心情不好……就上了。”
“你有自己的手機，要是不用它，能適應嗎？”
她翹了翹嘴角，想了想說：“可以，我可以！”
“一個星期不用手機，就算把手機放身邊，也可以做到嗎？”
“可以！”她的微笑又浮現了出來，如月光下的水落石出。
“說的容易，做起來難呀！”
“這需要毅力嘛！我就是少了些毅力哦……”
這時第三節上課了，她便回教室去了，要不然我們還會繼續聊下去，真不知還會聊到什麼呢――這是我很喜歡做的事，我能感覺到林寒軒也是。
二
晚上，一打開QQ，就看到林寒軒在線，發現她的網名已改成了“青澀＠暗戀”。
我故意問；你暗戀啥？
她：老師，什麼？
我：你暗戀誰呀？你網名。
她：網名，那隨便取的……我畫完了，可是畫不好。明天送給你不？
我：你畫放在哪兒？可以呀！
她：家裡。現在才畫好。送給你不？是我的想象畫，畫得不好看。
我：要，明天給我。喜歡。
她：恩恩。
我：我也喜歡你的東西。
她：明天給你。
我：好的，記得簽上你的芳名。
她：嗯。
我：你下午給我的那個小說《雨中情》，紙張上有淡淡的清香味，很好聞。
她：哦，我不知道有香味耶。我先去洗澡了。
我：天冷，別感冒。
她：嗯。
……
她：好冷呀！
我：是呀，你好了？
她：凍死了！
我：不要洗。
她：已經洗完了。
我：真快，下次記住哦，在白天有太陽時洗。
她：嗯嗯。老師，我的考試反思，你看了嗎？我要讀書的。
我：明天晚上看呀，今晚在記日記呢。
她：老師你家住哪的？靈溪老街麼？
我：不是，是靈江本地，下街37號。
她：我沒去過，不知道在哪了。那老師說的是哪種語言？
我：溫州話福建話都會就是不會英語。
她：嘻嘻，我也是說溫州話。
我：好啊，那我們更有共同語言了。
她：嗯嗯。
……
三
早上，我到辦公室不久，林寒軒也到了教室。當我正在插手提電腦的電線，她不知何時已站在辦公室門外輕聲叫了句：“老師……”然後慢慢地走了進來。我忙轉過身來，最先闖入眼簾的依然是她臉上的微笑。雖然今天很冷，她縮著身子，但是她的微笑散發著溫暖的氣息，讓我如同到了陽光下。
她雙手正握著一卷白紙，“老師，給……”
我遲疑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我們昨晚聊的那張畫她帶來送給我了。我連忙伸手接過那張八開大的白紙，展開來仔細地看，畫的是一個卡通式的美少女，長髮，頭頂的右側扎著一個小辮子，是鬆散式的那種。大眼睛，好像含著眼淚，楚楚動人的神情。小嘴巴，兩彎細眉毛，整個腦袋大大的，在紙上突顯出來，似乎比例失調的樣子，如此反倒更為可愛，富有童趣了。少女的脖子上戴著一顆鑽石，穿著有格子的休閒衣，胸前繡有黑體字love，字的下面是一隻穿牛仔褲的小玩具熊，右手拿著一個蘿蔔，左手提著籃子，籃裡都是大大小小的蘿蔔。畫面背景是一些圓形的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溫馨而富有動感。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張畫，竟讓林寒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靦腆地說：“老師，我畫得不大好……”
“畫得挺不錯啊，你看我看得這麼仔細，是被你的畫吸引了，我也喜歡畫畫呢！你畫的是卡通型的小女孩，對不？”
“是耶，老師，我還是想象畫的！”
“那就更不錯了，比臨摹的厲害！對了，你這是用鉛筆畫的吧？”
她點點頭。
“老師要收藏這張畫，你能用鋼筆把它再描一下嗎？因為鉛筆很容易掉色，不多久就會變模糊，甚至沒了痕跡。”
“行呀，可是……老師，我沒有鋼筆，圓珠筆可以嗎？”
“可以的。不過，鋼筆黑色的感覺更好，你也可以去借。描好了再拿給我，我可要等著哦，有時間嗎？明天拿給我也行。”
她又是微笑著點頭……
早自習過後，我在走廊上正和幾個女生聊天，林寒軒腳步輕盈地跑了過來，把畫遞給我。我有些驚訝，她描得真快呀！展開一看，鉛筆線條已被鋼筆工整地描摹了一遍，女孩的形象更加清晰動人，尤其是那對大眼睛神采奕奕，愈加地吸引人，黑眼珠裡的那三個小白點的瞳仁黑白分明，閃著淚花，更是含情脈脈，直盯著我看。
我讚歎道：“真好，比原來的更加好看，老師很喜歡！你大名簽上了嗎？畫面上好像沒看到你的名字呀！”
“你看，我已經寫了，在這兒!”她馬上指指畫的左下角。
名字寫得很小，似乎有意隱匿在背景的花瓣間，豎下來的三個字很整齊。
“麻煩你最後寫一個東西，就是今天的日期2009年11月18日。”
她一聽，又歡喜地把畫拿到教室去寫好日期，再次返回交給我。“謝謝你了！”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把畫放進包裡，一邊往辦公室走去，她粘著我似的也跟了過來，臉上一副還想聽我說話的神情，我便又說道：“你喜歡畫畫，非常好，有自己的興趣，將來可以讀美術設計之類的專業。像電腦、服裝、廣告、動漫等等都和美術有關聯。現在你也要花些時間和精力做些自己並不想做的事——就是要有耐性在學習和考試上熬一熬，把成績稍微提高些，到時考上了這些院校，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做自己喜歡的事了。”
她靜靜地聽著，微微側著頭，眼神裡漂浮著淡淡的遐思，似乎有些觸動的樣子。
這個星期以來，林寒軒上課有些專心和投入了。
四
後來，我把林寒軒的那張畫張貼在辦公桌上的隔板前。每次一抬頭，我便能看到少女的神情，而我想到的卻是林寒軒的微笑。
“嘿，老師，你把我的畫貼在這裡啊！”那天林寒軒來找我聊天，甚為驚訝。
“是呀，貼在這裡可以嗎？”我看看畫，又看看她，“好東西應該讓更多人欣賞，貼在這裡剛好能裝點我的辦公桌呢，讓我備課、改作業時心情舒暢！哈哈，你要是不同意的話……也得同意，我的地盤我做主了，這張畫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嘻嘻，可以呀，我當然同意耶！”她笑了起來，“老師，你怎麼處理它都行，我都沒意見的哦！”
此後，有些學生來辦公室找我時，一看到那張畫，也會好奇地問我是誰畫的？
“是寒軒畫的，是她送給老師呢，”我總會不厭其煩地向他們解釋道，“畫得真不錯！老師挺喜歡！”
2009年11月1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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