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新冠肺炎患者之子,滯留40余天終回家

“感謝你們一直以來的幫助和關心,我回家了。”3月13日下午6時許,熊卓琴終於回到了位於東湖高新區的家中。為了照料身患新冠肺炎的父親並進行自我隔離,38歲的熊卓琴在江漢區一家舊傢俱市場的民房內居住了超過45天。

熊卓琴的老家在武漢市黃陂區。作為家中較有出息的孩子,畢業後在武漢東湖高新區光谷自由城小區安家,並在國企謀得一份職位。

這次疫情當中,父子二人可謂歷經坎坷。1月21日,武漢疫情爆發之際,熊卓琴一直陪伴父親在醫院排隊就醫,終獲床位。父親成功住院救治後,熊卓琴蝸居於一座破舊的舊傢俱市場內,在缺少防護和生活物資的情況下,開始了漫長的隔離生活,長達40余天。

從隔離點江漢區的舊傢俱市場到光谷自由城小區的家中,百度地圖顯示,如果駕車,兩地相隔29.7公里,要經歷14個紅綠燈,共計37分鐘。

3月10日,武漢市疫情防控指揮部滯留在漢外地人員服務保障組發佈《關於做好市內交叉滯留人員安全回家工作的通知》文件稱,市內交叉滯留人員是指有本市戶籍、本市居住證、或有自有住房,在1月23日公共交通停運、道路通行管制後,因探親、就醫、務工等原因,跨行政區滯留的人員。

上述文件指,對市內交叉滯留人員,可向其所在社區、戶籍(居住證、自有住房)所在社區同時提出回家申請,對非“四類人員”(確診、隔離、發熱病例及密切接觸者)且無發熱症狀的申請人員,相關區防控指揮部均應審核同意。

隨後,第一財經記者分別聯繫上熊卓琴滯留所在社區以及他位於光谷自由城的所在社區。兩地社區相關負責人均表示,正在積極幫助熊卓琴回家,並嚴格落實相關手續和政策。3月12日,在社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熊卓琴終於踏上歸途。

記者與熊卓琴聊了這段時間以來的求醫過程以及隔離期間的生活狀態。以下是熊卓琴的口述,記者整理行文。

武汉新冠肺炎患者之子,滞留40余天终回家

終獲一張臨時床位

從陪父親就醫到最後獲得床位救治,前後花了5天時間。

1月21日,我把父親從黃陂老家接到武漢。當時是晚上才到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並在附近賓館開好房休息。

那時候的發熱門診內,人滿為患,醫生、護士穿好了防護服,戴好了隔離帽等防護裝備。從掛號、問診、交費、取藥以及輸液等每個就診流程都需要排隊,有的流程隊伍排到幾百號,甚至上千號。

一大早我們就會過來排隊,護士會在紙條寫號碼,每天等候就診的時間比較長,十幾個小時是家常便飯,父親往往要等到凌晨才能輸液。有時候晚上排到深夜,就基本不回賓館了,在醫院走道內就地而眠,因為第二天打針還要排隊。主要是當時需就醫的發熱患者多,醫院接收能力有限,護士要配很多藥,醫護力量不足。

當時,我們每一名病人及其家屬,幾乎都跟在疫情一線一樣,暴露在可能被感染的環境下。我在醫院工作的同學,及時送來了一些口罩。但僅靠一層口罩呆在醫院,我確實有些擔心。

1月24日,父親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呼吸不暢,病情危重,他虛弱地坐著輸液時,連頭都抬不起來。父親感覺自己快不行了,他說乾脆就不治療了。

我很生氣地對他說,“在醫院已經來三天了,排了這麼久的隊,你現在跟我說你不治了?你對得起我嗎?”。其實我是在鼓勵他,我當時諮詢了做醫生的同學,新冠肺炎可以治癒。我說,“你要對自己都沒信心,那肯定就沒轍,要是不堅持,就徹底沒希望。”

父親複查CT發現,肺部感染面積增大。我當時覺得情況比較危急,就去找醫生能不能開住院單。醫生說可以開,但是不能保證有病床。我到住院部實地查看,那邊確實沒有空餘的病床。沒辦法,只能等。

急診科一位呂姓醫生看父親病重說,“可以安排吸氧,但吸氧的地方環境條件比較差,問我能不能接受?”當然接受,隨後父親進行吸氧治療。

接著,一位主治的劉醫生對我說,這種緊急情況下,她建議我去找院領導,看他能不能幫忙想辦法儘快找到床位。當務之急,能救命最好。

26日晚上10時許,呂醫生突然打來電話,說附近新華醫院有臨時病床,那邊在騰退,可以安排父親過去,“條件是比較艱苦,但是有病床。”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我喜極而泣。本來是不抱希望的,很無奈,只能硬撐著,現在先有床位住著,不用現在這麼奔波、勞累。

當晚,我們來到武漢紅十字會醫院。由於需要轉院的病人較多,直到凌晨兩點鐘,父親才被120救護車轉運到新華醫院。

當晚父親終於在新華醫院病床上得到安頓。隨後,不停轉送病人的呂醫生,還專門趕到父親的病床前關心詢問,“你們的手續都辦好了沒有?能不能安心住?”這讓我十分感動,心裡終於踏實,緊繃地神經稍微鬆懈。

我算是是家裡的頂樑柱,很少遇到什麼困難自己不能堅持的情況。那時候每天早上起床,我都要大哭一場,哭完洗把臉出門,再到醫院去排隊,畢竟痛苦歸痛苦,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天。我覺得要是自己表現出一絲一毫堅持不下去的狀態,可能給父親就是一個直接毀滅性的信號,我只能硬撐著。

1月28日,為了確保自己健康,我去醫院門診部做了CT,結果顯示正常。聽新聞裡面的專家介紹,病毒有“人傳人”的風險,出於安全的考慮,我覺得不能馬上回去。而疫情可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長期在酒店待著不是長久之計,且父親尚在住院,我也不能走遠。

於是,我來到醫院附近的舊傢俱市場內,給門口招牌上顯示的商戶老闆打電話,求人家好心收留。對方找人過來把一個破舊房間打開供我居住。至此,我在這裡做隔離。

這裡是一個待拆遷的地方,屬於居民區與市場的交叉地帶。市場內太髒了,衛生基本無人打理,缺少消毒措施,一次性口罩等垃圾、汙物滿地。

長時間待在房內,每天24小時我都不敢開門,時刻戴著口罩,連睡覺也不敢摘。我的口罩消耗量很大,現在僅存的一點口罩都是之前外地朋友寄來的。

隔離生活可想而知。之前我在超市買了泡麵、掛麵和一袋5公斤的大米等生活物資。我還買了一個電飯煲,不管什麼食物和調料,都往裡面丟。煮的食物吃多了,有時候作嘔,想吐,沒有任何口味。

這段時間,我吃麵條比較多。小區封閉式管理後,買菜較困難。我之前參與過社區團購,但菜的分量較大,比如團購肉一般在10斤左右。我沒有冰箱,沒地方儲藏,一餐也吃不完。後來也沒再參加團購。

前幾天,大米吃完了,我在京東上下單買了一袋。好心的京東快遞員,從封閉的卡口處給我遞來了大米。隔離生活持續直到現在。

我以前身體比較胖,快150斤,現在感覺瘦了很多,明顯的感覺是“褲腰大了”。以前的褲子都是緊繃。現在不繫皮帶,褲子會往下掉。

我住的房間比較陰暗,只有早上有零星的陽光從窗戶縫隙射進來,在那裡站一會兒。40多天見不到陽光,現在看到陽光都有點刺眼。這裡沒有熱水器,洗澡也很不方便,半個月沒有洗澡了。

這段時間,我們公司已經逐步恢復工作。在房間內,我每天還要處理工作。我是搞通信的,之前負責的小組還參加了武漢市洪山區、江夏區的疫情防控指揮部5G視頻會議系統建設。

疫情期間,我通過手機與同事時刻保持聯繫。雖說本人沒有親自過去,但是有很多溝通、指導等協調工作,都是在隔離的房間內完成的。

內心既恐懼又自責

從1月21日至今,我已經52天沒有回家。

這期間,妻子很希望我回去,她比較膽小,而且我家那一棟,住戶基本回老家過春節了,同一樓層長期沒人。家裡就他們孃兒倆,外加疫情和孤獨感,造成妻子的心理壓力過大、焦慮。

我其實內心比較愧疚的是對老婆和孩子。疫情發生的幾十天來,沒有給他們提供一絲一毫的幫助。不管是買菜、還是指導孩子上網課等,沒有給他們做任何支撐。

老婆有時候也在電話裡抱怨,我都能理解。作為一個男人在外隔離都覺得難,她也曾跟我抱怨,但一直都在堅持。老婆之前對我發過脾氣,我也對她發過脾氣,我覺得我也需要人理解。

2月10日,聽說市區醫院有核酸檢測試劑,我趕到新華醫院做檢測,結果顯示是陰性,我感覺很踏實,對自己很有信心,還準備做完第二次核酸檢測再騎自行車回去。

但萬萬沒想到,剛好那時候,武漢加大封控力度,社區做了封閉式管理,回去的希望也徹底破滅。我還每天堅持看新聞,專家對病毒的認識越來越清晰,病毒的潛伏期有14天。但有新聞報道出來說,有特例病人的潛伏期達24天。

我就一直捫心自問,不斷自我懷疑,自己會不會是不是這個特例?因為我處在這場疫情當中。如果說一直呆在家裡,從未出門,沒去過醫院,自然不會有這樣的懷疑。但我去過這些相關場所,對自己要有嚴苛的要求,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要保證自己100%身體健康,後來做了決定,既然回不去,就安心在這裡繼續隔離,繼續隔離24天,因此一直到現在。

我在醫院雖然呆了很多天,很慶幸沒有被感染。最幸運的一點是,當我們需要看病的時候,還能去醫院。雖說很艱難,但當我們需要病床的時候,通過各方的努力,也有獲得救治的病床,最後順利出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