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為什麼我們還是追不上王小波?

蔣方舟:王小波代表的是艱苦的思維生活

當我跟別人聊到王小波的時候,我發現他影響的最大一批人是60後和70後,那時的社會是非常沉默的,大家都不願意去表述自己的觀點,都不願意去做那個說真話、說反話的人,都不願意跟別人顯得不一樣,在那樣一個沉默年代裡,王小波像一枚帶著閃光的炸彈炸開一個沉默的話語石,讓很多70後發現,原來我是可以說話,可以擁有一個所謂自由的靈魂,可以和大家都活得不一樣。

而現在,我們生活的時代恰恰相反,是一個喧囂的大多數的時代。喧囂的大多數,所有人都希望表達,所有人都爭奪話筒、擁有話筒,都希望自己的聲量比別人更大。王小波生活的時代是有趣的靈魂太少的時代,但是我們現在生活的時代是所謂的有趣的靈魂太多的時代。每個人因為擁有自己的平臺,都願意表現的跟他人不一樣,然後把這個不一樣當作賴以為生的救命稻草。王小波生活的時代是社會不鼓勵人們特立獨行的時代,但是現在的時代是一個鼓勵年輕人特立獨行的時代。

我記得自己剛剛開始出名的時候,那時12歲,2000年左右,當時只要上電視節目一定被批鬥,一定說你這個小孩以後不行,肯定寫不出來東西。那個時候但凡像我這樣稍微具備特殊才華或者能力的孩子一定被當作被批鬥的對象,但是現在我們看到所有的消費市場和輿論市場都在鼓勵大家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王小波所說的這些話,已經在這個時代一一得到了印證,我們還需要讀王小波嗎?我們依然需要讀王小波。王小波對我影響最大的,並不是所謂的沉默的大多數,並不是擁有有趣的靈魂,而是他選擇了一個並不是更輕鬆,而是更艱難的路,就是一個思維的路。我並不願意用非常簡單的所謂的浪漫和自由這種虛無的詞去描述他,我願意讀王小波是因為他對於美、他對於真實,一種近乎刻苦和自我折磨式的追尋。王小波不代表一種輕鬆的詩意的生活,他代表的是艱苦的思維的生活。

徐則臣:王小波解放了作家思維和小說敘事語言

王小波的語言和敘述方式,對中國的當代文學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在我們讀王小波之前,在我們讀王朔之前,我們看到的都是那種非常端莊的書面語,但是從王小波到王朔,出現另外一種語言,當然王朔稍微極端一點,就是非常平滑的口語,平滑的有點貧。但是王小波是介於貧和樸素之間的語言,這種語言我把它稱為書面口語,它既是口語,同時也是書面語,兼有兩者之間的部分。所以你讀王小波的語言,永遠不覺得膩。

這一點大家覺得好像是個人風格,其實不是,這肯定不是一個偶然的,而是基於他對文學和世界之間關係的一個認識。

我一直是把王小波和王朔兩人放在一塊來談,因為他們倆對當代文學作出的貢獻非常接近,就是他們倆解放了作家的思維。我們過去看小說,尤其是王小波的很多小說都是第一人稱,我們可以想一想,我們看到的第三人稱的小說和第一人稱的小說,大部分一直在講故事,無論是第三人稱的這個人物,還是第一人稱這個"我",其實一直是卷在故事裡,跟故事在跑,也就是說不管是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這個"我",這個敘述者,其實是一直隱藏在故事裡的,你看到的是一個故事的河流一直往前流淌,而王小波他的小說主人公"我"一直是強烈的漸離效果,一會兒出來,一會兒告訴你昨天我見到陳清揚,後來又說我昨天見到陳清揚的時候做了什麼什麼事,過一會兒又說我21歲那一天如何如何,講了一大段又跳出來告訴你我21歲那天下午怎麼怎麼樣,他時刻能讓你感覺到這個敘述者從這個故事裡面忽然跳出來站在一邊,就像畫外音的介紹一下,指著這個東西說故事是這樣的,當你非常投入的沉浸在這個故事裡的時候,突然他又跳出來告訴你咱倆是分開的,故事是什麼什麼樣的,我當時是怎麼想的。

在這之前,我們的小說基本沒有這樣的,我們的小說是一個人物,你跟著故事一路狂奔,最後把第三人稱、第一人稱給忘了,是把敘述者、引導者混在一個故事的人群裡面往前走,在這一點上其實王小波解放了我們的敘事思維。故事本身的邏輯特別強大,很多控制慾很強的作家,在講故事的時候,講著講著也會跟著故事跑,他缺少足夠的意志力能夠及時的從故事裡面跳脫出來。而且在這之前,敘述者在小說裡面跳脫出來被視為是敗筆,視為一個作家的問題,反而在王小波這裡把這一點光明正大地做了出來,而且時刻提醒你我是區別於這樣的故事,而且所有的故事給你的感覺都是一個事後的回憶,引導你到現場,然後他告訴你過去哪一天怎麼怎麼樣、我做了什麼什麼事,在今天我回頭想了想這又是怎麼回事。這一點是王小波解放了作家的思維,解放了我們小說敘事的語言。

我們過去小說是按時間順序下來,一直往前走,偶爾有一個倒敘,有一個插敘,但在王小波手裡反反覆覆的倒敘,他把一個場景,比如說這個用第一視角寫一遍,後面又再寫一遍,但是相互補償,把整個場景完整的呈現出來。

還有一點我看到很吃驚,比如說"我想證明我自己的清白無故,只有以下三個途徑,一隊長家不存在一隻母狗,二該母狗天生沒有左眼,三我是無手之人。"這種是說明人的方式,就是他把很多的非小說的元素引入到小說裡面,我們過去的小說看不見,無論我們傳統的小說,四大名著,一直到現在,沒有什麼什麼事有三個原因,第一原因是什麼、第二原因是什麼、第三原因是什麼。一個好的小說家應該把這些有漸離效果,能夠讓作者出戏的一些東西全部抹煞掉,讓讀者一直沉浸在故事裡面。但王小波用很多這樣的方式,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我看我那個朋友也在這樣寫,後來我覺得這樣挺有意思,後來又看到王小波。大家看現在年輕人的小說,這樣的手法已經非常非常多,這樣一個手法,其實對一個作家在表達的時候起到了鬆綁的意義,過去我們沉浸在一個故事裡面,越擰越緊,但是今天我們可以擰著擰著鬆一下再出來,作家和人物在故事和文本之間來回穿梭,小說的文本會顯得特別有意思、特別好看。

當然也不是誰都能做到這一點,後來我想為什麼王小波可以做到這點?原因是,就像剛才蔣方舟說的,是因為王小波有極強的思辨能力的作家。很多作家是一個講故事的人,的確小說家是要講故事,但如果沒有足夠強悍的思辨能力,他是沒法從故事裡面跳脫出來,及時在作者我和敘述者我和人物三者之間來回兜圈子,沒有這個能力。而且也沒有一個作家,如果沒有強悍的思辨能力的話,他很難用這樣一種類似的不斷論證的方式寫小說,我們看王小波的小說,更多的是用寫論文的方式寫小說。我們現在舉出來的特別著名的思想比較深刻作家,大部分選擇的方式都是以寫論文的方式寫小說。這個時代存在兩種作家,一個是以寫小說的方式寫小說,一種是以寫論文的方式寫小說。比如說艾柯,雖然艾柯的小說寫的特別好看,但是從艾柯的小說裡面能看到非常清晰的一個思辨脈絡,就是相互打架,他的思維不但的在這個故事裡面,通過他的思辨來推動小說往前走。而我們傳統小說是完全靠著故事、靠著情節、靠著情緒往前推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覺得王小波對當代以及後面的很多小說家有很大的啟發意義。

所以在今天,我們喜歡王小波不僅僅是喜歡王小波那樣一個反叛的姿態,他的那樣一些反叛的語言,同時還喜歡他的作品,因為他的作品足以支撐他這樣一個姿態和這樣一個言論。

彭敏:王小波是一個先行者

王小波的文學,包括他的小說和詩歌,在中國當代文學特定語境下產生,用很奇怪的姿態闖入到原本很正式、原本和你有意識性的對抗的情景裡面,王小波選擇的可能是跟大多數人不一樣的路,在他寫作的年代,那樣一個人們都用統一的話語來言說自己、來面對我們現實處境的時候,那個時代的小說家跟他的小說完全不一樣。包括他還寫過一些詩,我現在記得的印象特別深的詩是他說"我走在天上,我走在雲端,我的陰莖掛下來。"在那時他敢用這樣驚世駭俗的方式表達自己。而且這種表達,我們都說中國當代詩歌在思想風潮往往領先中國小說很多,但實際上從王小波的詩到後來詩壇出現的寫作,中間隔了很長一段時間。

先鋒的反抗對傳統的搗毀,往往是很悲劇性的命運。你用非常驚世駭俗跟別人不一樣的方式來搗毀特別僵硬的傳統,但是人們看到的可能只是你的姿態,看到你的這種表演,最終你可能留不下一個典範性的文本,所以文學史在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會說,這個人建立了什麼派別,他提出了什麼主張,但是這個人留下什麼典範性的作品?可能是沒有的。但是王小波不同,他不光用一種姿態向文壇宣告他的誕生,同時他留下那麼多典範性文本。王小波是一個先行者,同時他先行的步伐能夠留下一些值得我們後人去追問的非常好的路徑。

汪意豐:王小波一針見血地點破了我們傳統裡的種種弊端。看王小波的《黃金時代》,一是看到他的這種生活和經歷,看到他特殊經歷裡面的一種反叛和追求自由的渴望,二是通過他的這個方式看到他的性格,他的性格里面有這種風趣、瀟灑、幽默、尖銳的品質。王小波面對歷史和傳統的時候,他是一個有反思能力和進步精神的、有學者品質的人。王小波身上還有一個藝術家想象力和創造力的特色,這是王小波從頭到尾的豐富性。他不僅僅是一個學者,他還是一個藝術家。

主持人:李銀河回憶王小波先生,她說我喜歡你,因為我覺得你的心裡有一個泉,這個泉永遠都不會枯竭。她說王小波心裡這個泉一直在流淌,直到他生命終結的45歲,王小波心裡的那個泉,你們覺得是什麼?

蔣方舟:前段時間重新看魯迅,我發現晚年的魯迅完全反對早年的魯迅。比如說魯迅在晚期的時候跟一個青年學生通信,早期的時候他號召年輕人幹革命,年輕人給他寫了一封信,類似於我聽了你的話幹革命,現在好痛苦,怎麼辦啊?魯迅大概的意思說,不好意思,是我害了你,幹革命不重要。他最後一句話特別好,"但是愛人不要捱餓",你讓你身邊的人過上好的生活比干革命更重要。很有意思,晚年的魯迅是在反對早年的魯迅。

我不知道如果王小波活得更長的話,我們會不會看到之後的王小波反對之前的王小波?當他看到大部分人不再沉默而變得喧囂的時候,他是不是又開始懷念沉默的力量呢?

到底什麼東西才是王小波心裡的泉?因為他過於短暫的生活,我們沒有辦法真的有一個很完整的結論。但是他有兩點不會變,一個是戰鬥的姿態,他戰鬥的姿態面對的是龐大的社會,無論這個社會是平庸的、沉默的、庸俗的還是怎麼樣的,只要這個社會不是他理想的,他就會與之戰鬥。他戰鬥的另外一個敵人就是虛無,這種虛無在他的那個年代可能是以一種大家都不願意講話的方式,在這個時代他可能會反對消費主義,他可能會反對錶面的有趣,或者表面的特立獨行。

徐則臣:王小波一直有一個非常人難及的思考力。首先這個人是很有情趣的。我之所以希望蔣方舟來點評,這個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是用女性的視角來看,比如李銀河來看。可能我們在座的每個男人都覺得自己內心有一眼永不枯竭的泉,但是我們的另一半可能覺得你這個人多少年只是同樣一個人,但是在另外一個人,在李銀河來看,王小波可能是每天不一樣的新丈夫。這個新是他身上體現新的東西,煥發出新的活力,這種活力不僅僅是王小波這個人很風趣,每天能說幾個笑話,早上起來讓你哈哈大笑,晚上你又很高興,肯定不是這些東西,而是讓你時刻體會到今天跟昨天不一樣,體會到這個人實時在升級變化,今天2.0,明天3.0、4.0,這個東西從哪來?就是他思考的創新力。

包括他的創新能力,剛才我談到他對當代文學、當代小說的貢獻,其實他還有一個很大的貢獻,就是遊戲精神,這種遊戲精神不是目前泛泛的娛樂精神,而是像卡爾維諾意義上的遊戲精神,他把文學從原本沉重如山的狀態裡面解放出來,變成了思維的樂趣。其實王小波一直強調,思維本身是一個遊戲,他自認為是高智商的人,而且在他的文章裡面也可以看到,一個高智商的人一不小心就流露出來的優越感,只有這種有充分的足夠的思維能力,而且能夠享受到思維樂趣的人,他才有可能源源不斷地往外產生出一些新的東西。我覺得兩個人生活20年、30年、一輩子,我相信肯定很大程度上要建立於你今天看到的人跟昨天是一個人,但同時又不是一個人。很多人化妝打扮成一個新的面孔,的確很好,但更有保證的是,你從內心裡每天給對方一個新的感覺,這些東西可能是李銀河更看重的。

二十年後,為什麼我們還是追不上王小波?

活動現場

主持人:如何看待王小波作品中性愛描寫?

彭敏:王小波無論為人還是寫作,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寫他任何想寫的東西。很多時候在中心的人有一個姿態,在邊緣的人也會有一個姿態。王小波在世的時候處在文化邊緣狀態,所以他要找到一種說話的姿態,只能用搗毀的方式,你寫西裝革履、大家閨秀,我就來寫男歡女愛;你不屑的東西、嗤之以鼻的東西,我特別認真的來表達它,所以他最後反而在傳統的背面,在遠離中心的地方探索出適合他的道路。而且有的時候中心,尤其是傳統,往往會有一些在中間下不來,反而在邊緣有很多縫隙供一些不在邊緣的人探索追尋。所以我覺得王小波也是這個特殊時代、在轉型的過程當中,趕上某些轉變,所以他抓住這些異質性的東西,把它表現得很好。

徐則臣:在今天這個社會我們能數得著的禁忌可能就那麼幾個,一個是政治,一個是性,一個是我們的傳統。一個反抗者,你想打破這些,一個真的反抗者要全方位的打破這些。所以在王小波的作品裡面,除了性之外,屬於我們禁忌的範圍還有哪些觸及到?我想可能所有都觸及到,因為他就是一個反抗者,一個真正的反抗者必須全方位打破這樣一些東西。

而性,我記得很長時間看過一個論斷,說在一個非常正襟危坐的民族裡,如果把性的禁忌打破了,就獲得了徹底的自由。也可能我們很多人在一塊,政治是禁忌,我們可以放開來談政治。但是一幫非常私密的人在一塊,他有可能不敢放開來談性。對我們這個社會,對我們這個民族文化來說,性這個東西可能比政治、比其他的任何東西都像洪水猛獸,所以一個作家如果要在作品裡面破一些東西,要立另外一些東西,性肯定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途徑。我倒不是說這是一個策略,它肯定不是一個策略,是你不由自主就要涉及到,因為打破這個禁忌以後能呈現出更多的東西,而性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它佔有非常重要的一個地位,而且佔有我們日常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內容。在性的名義下,他可以揭示出人性更多的東西。

所以我從來都相信,一個人如果永遠羞於談性,永遠不在任何場合談性,這個人的內心肯定有一些問題,不是說他陰暗,而是他迴避某些問題,他一直把自己裹得很緊,不願意敞開自己,覺得談性是道德敗壞、不守德操等等。傳統文化裡面,我們約定俗成的空間裡面,一直捂著的東西,一旦敞開了,這個人內心就不乾淨等等,我覺得是限制了我們。所以王小波在這個地方放開來坦坦蕩蕩談性,不僅僅是膽量的問題,而是他意識到某些東西,而且自覺自發地開始解決一部分問題。

蔣方舟:當我們談到文學跟性的時候,我們到底在談論什麼。我個人覺得在不同的藝術作品裡面,性所承擔的東西和它帶給讀者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比如說看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面的性,你不會有感官上的刺激,你感覺到的就是一種荒蕪。包括很多人把《色戒》裡面的性當成黃片看,我覺得他裡面的性承擔的是殘酷。其實不同的文學載體,這個性的角色是不一樣的,它也不是完全禁忌的象徵。

我最早看王小波的小說是和賈平凹老師這些鄉土作家一起看的,我當時有一個特別強烈的感受,城裡作家和農村作家就是不一樣,你看農村作家寫性會覺得時時刻刻都有飢渴感,這種飢渴感是張藝謀電影裡男主角永遠精瘦,偷偷摸摸對女主角說我們來整吧,或者脫衣服的時候急不可耐。但是在小波老師作品當中看到的性,我並不覺得它代表的是一種飢渴,他的性是瀟灑的性,是溫柔的性,他沒有把這個事情當作禁忌、當作有偷窺的樂趣、讓讀者有感官的刺激,我覺得他就是把這個當作和吃飯、談戀愛、調情一樣正常的事情去寫,所以我們看到他作品裡面性的時候,不覺得猥瑣,甚至被喚起的感官反應都非常少,就是因為他把性日常化。這個在中國作家,尤其九十年代的中國作家中是非常少有的,當大家普遍對於性一片饑荒的時候,王小波提前在這個問題上雍容起來,這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紀錄片《尋找黃金時代》裡,王小波說,我經常在思考生活的原因是什麼,他說生活就是一個洋蔥頭,有很多虛偽的東西,一層一層的皮都是假的,剝到最後也沒有剝到芯兒,其實表現作家一種無奈和絕望,我們今天生活在這樣的社會,日新月異,每天都有很多新的東西生髮出來的時候,我們內心有的時候也會很無奈、很荒蕪、很蒼涼、很迷茫,這時候我們讀王小波要汲取什麼樣的能量,我要問問在座的四位嘉賓。

蔣方舟:這段話我是第一次聽到,我自己覺得還挺感動的,我剛才不斷地談到魯迅,也不斷談到戰鬥的姿態,我聽到這段話的感受就像我們看魯迅有一段話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說他是一個戰士,他向周圍不斷的伸出矛,但其實敵人不存在的。我讀到小波老師這段話的時候,我的感覺也是一樣,他作為一個戰士,他必須反對一切他看不慣的更大的世界,但是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他有迷茫,但是他依然要維持戰鬥的姿態。

徐則臣:王小波的確如我們所說的,一直以一個放鬆的姿態,繃緊了神經戰鬥的人,但是我也相信在日常生活中,在他的某些言論和文章中,他其實是非常平常、放鬆的,有平常心的人,如果我們把他的每一句話都作為微言大義來理解,我覺得王小波真的會被累死,而且他不僅自己要累死,還要把我們都累死。我在閱讀王小波的時候真的出於情趣,覺得好玩,比如他的隨筆,我過段時間就會看,認認真真地很專業地看,當然我也可以一條條說出來,但是有的時候我真的就是覺得好玩,我相信王小波也會贊成我的這種閱讀方式是閱讀他作品的方式之一,不能每次我們都要正襟危坐地看他的作品。他的作品非常具有遊戲精神,讓你享受思維的樂趣。你說這個東西非要給它賦予什麼意義?它的意義本身就是樂趣,就像思維一樣,很多理論就是理論的空罐,它的作用不能提高我們的GDP,不能壓低我們的房價,它就是讓我們思維轉來轉去覺得很有意思。如果說沒有這部分,我很難理解他後來的那些作品,比如《青銅時代》那樣一些作品,他寫著寫著變得特別沒有節制,為什麼?如果真是繃著這根弦,我相信會跟《黃金時代》寫得一樣好。如果從這個意義上理解他,我也可以理解王小波寫出《青銅時代》的作品,否則我跟他們一樣繃著弦,我可能不允許他寫出那樣的作品。這是我們作為讀者的一個反思,應該在某些時候把偶像還原到人的位置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