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爺爺，啥是‘出神’啊？”扎著朝天髻的奶娃娃二寶抓著一根棒棒糖，邊吸溜邊問他那年近花甲的爺爺。
二寶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下午的時候，他正在大柱家玩的好好的，突然就被幾個大人給趕了出來，不止是他，連附近村道的幾戶人家也都被勸說離開了，說是等晚上九點多才能再回來，原因就是前幾天去世了一個人，這兩天正在準備喪儀，明天就是正日子，所以今晚就要“出神”，而“出神”的時候不能有人在附近。
“‘出神’啊，是是人死了，正式下葬前，人的魂要回來最後再看一眼，”爺爺停下手裡正在收拾的柴火，“怎麼，有人要‘出神’了？”
“嗯，爺爺，我看人家大柱吃冰淇淋呢，他是從他們家冰箱拿出來的……”二寶親眼看著大柱打開一個像櫃子一樣的箱子，從裡面拿出個小小的甜筒，他知道了原來冰箱不止有躺著的推拉式的，還有立著的左右開門的。
“爺爺明天給你一毛錢，去村頭買個冰棒吧。”爺爺又開始收拾柴火了。
“哦。”二寶有點失望，但是有冰棒也算不錯了，明天就能吃到了。正這樣想著，就聽見有人在大門處喊。
“二寶爺在不？”
爺爺聽見聲音出門去了。
2
二寶喝完一大瓢剛從井裡打出來的涼水，聽見大門外似乎有一群在人在吵：
“咋回事啊，你是神啊，連我家地裡的石界都管不了？隔壁的土豆秧都種快到我家地裡來了……”這是村裡的劉婆婆。
“就是，昨天我去洗衣服，不知道被誰偷了剛買的盆，他也給找不見！”這是二寶隔壁的張大媽。
“額，這個這個，我咋知道，我又沒在河邊安監控，我又不是村長，你們這些事咋不找村長去，找我幹啥……”這是誰的聲音？二寶很奇怪，他從來沒聽過的聲音。
“唉，算了，看他也不知道咋弄，問也問不出個屁來，二寶爺你說，咱們還每月孝敬他一柱香乾啥？給他還不如……”張大媽平時嘴快，說起來沒完沒了。
“行啦……你們忘了以前咋求人家的?這香還是要上，還有別的事沒？”爺爺應付完兩位就回來了，收拾完一切，專門去門前的大石碑前多點了一柱香。
這個石碑據說是有位神仙住著，名叫回往神。這神仙不能給人們金銀財寶，不能消病消災，不能給二寶變出好吃的冰淇淋，但村裡大部分人還是每月給上一炷香，只因為這位神仙能滿足活人想見已故的親人的願望，其他就啥也不靈了。
“爺爺，剛才是誰在說話？”二寶被圈在爺爺懷裡，屋裡沒亮燈，全都漆黑黑一片。
“是你劉婆和張媽，她們來找我，不想給石碑上香了，這兩人，唉……”爺爺還沒說完，二寶又問，
“那還有一個呢，是誰啊？”
“還有？”
“是啊，不是還有一個人，讓她們去找村長呢？”二寶回答。
爺爺沒再說話了，他知道定是前幾天去世那人的主家求了回往神，所以回往神前來處理了，回往神要在那人“出神”的時候，順便把活人和死靈魂牽連起來，好使他們能做最後的告別。只是，二寶這孩子咋能聽見回往神的聲音呢？
3
屋子裡黑漆漆，爺孫兩坐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大部分時間都是爺爺給他唱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調調，二寶沒有睡意，眼睛睜的大大的，屋裡的聲調和屋外的響動，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拿什麼東西在鋸木板的聲音，風吹得風標“嘩啦啦”的聲音……當然還有遠處坐在幾丈高的幡布的回往神嘮嘮叨叨的聲音。
“唉，啥時候是個頭啊……”一般人當然看不見幡布上還坐著活物，那幡布的最高處是紙紮的金元寶塔，人當然不會這個時候坐在那裡，回往神的身形似乎是一團霧氣，但回往神絮絮叨叨的聲音倒是比較清晰。
這個時候，回往神已經成功將那死靈魂送到他老伴的夢裡去了，現在只等鐘點一到，再把那魂弄出來遣散就行，有什麼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柴米油鹽的小事情都隨風走散了，世間再無這一縷幽魂了。
二寶家的小風標停下來的時候，一切重頭再來，活人繼續熬著，死人或往生極樂或墮入地獄，生死之間一張薄紙不管什麼時候，從來都是密不透風。
回往神百無聊賴之餘，瞅了一眼正在生離死別的老兩口，發現他倆也不說話，更沒有什麼痛哭流涕，就只是靠在躺椅上看電視！回往神又一看那電視，分明電視只剩雪花點了。
“有毛病啊，叫我來給你們牽線搭橋的，你們就只是看電視？”回往神有點生氣，屁股底下的幡布搖的越發厲害，布料來回卷折發出巨大的“啪啪”的聲音，把二寶嚇了一跳。
“二寶把燈打開，看看幾點了！”爺爺突然開了口。
“哦。”二寶爬到炕邊拉亮了燈，一瞅正好9點鐘。
“咱們再去給回往神上一柱香吧……”
4
香燃燒後冒出了一縷縷細細的煙，飄飄蕩蕩不知道去哪了。
“出來吧，說好的只有一個鐘點，你還想咋？誰讓你剛才光看電視，這會急了？”回往神這個時候似乎氣順了一些，開口催促著那魂，心裡想著，看在香的份上，今天心情還不錯，不跟他計較，要在往日，早就一把拎著你這不開眼的扔出去了……
實際上回往神連碰都碰不著那些魂。
那愛看電視的魂，很虛弱，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哼哼唧唧的不走，眼看躺著的活人呼吸急促，明顯是受不了長時間被侵擾，回往神順手摘下紙紮的金元寶塔，找了個自認為比較帥氣的姿勢就扔了下去。
金元寶塔快打在活人身上時，那死靈魂被砸了出來。
“你瞧瞧，叫你出來你不聽，平白無故被砸一下，好受了麼？也不看看都幾點了……”回往神叨叨個沒完，一甩手，那魂被送走，融入了茫茫的暗夜。
很遠很遠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死靈魂，排著隊踏入更遠的地方，有一縷魂，悄悄的被插入了其中一列，迅速融合。
“唉，今日終於收工了……”回往神伸了個懶腰，“咦？這小娃娃的耳朵可是太靈了……”
回往神晃晃悠悠飄在了二寶家的窗口，萬籟俱寂，二寶剛迷迷糊糊進入夢鄉，口水流了一臉，他夢見自己正捧著小奶糕舔，聽爺爺講故事呢……
5
爺爺說，回往神原先也只是個剛死沒多久的靈魂，是個剛剛結婚沒多久就病死的靈魂，他不甘心跑了回來，卻只能飄飄蕩蕩，遠遠看著熟悉的家人。過了很多年，家人也都去世了，他還是遊蕩著，不能往生，好像陰陽兩界都忘了他了，沒人理會他，他蹲過無數已死之人的幡布，卻從沒和那些死靈魂有過接觸，他和路邊的石碑沒什麼區別，不會干擾活人，也不想去理會和自己一個樣的死人。但有一天他蹲在幡布上久了，一個不小心，就跌了下來，一下子落入正在靈前守夜的亡人家屬夢裡去了，進來時，還順手把那個死靈魂稍帶了進來。從此他心情好時，便會送死人靈魂和活人見面，報酬就是一炷香，被村民奉為“回往神”，一個除了牽線搭橋，背的什麼都幹不了的業餘神……
爺爺還說，回往神什麼心情好的時候很少見，可能是因為長時間自言自語有點抑鬱，但是別人也沒法幫他，只有老人們口口相傳他的故事……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爺爺搖醒二寶，說要去河對面割麥子，下午就回來，飯在鍋裡什麼的。
二寶困得眼睛睜不開，只是哼哼兩聲表示自己聽到了，他知道爺爺白天又要去當兼職麥客掙錢去了。
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二寶從外頭玩回來的時候，看見爺爺已經回來在準備晚飯了，爺爺一看見他，立馬拿出一個冰淇淋！
二寶又驚又喜，一下子就捏在手裡了，但是拿到手時，卻發現軟軟的，他知道冰淇淋已經化了，但是化掉的奶油嚐起來可真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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