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卡拉扬——炫目的光芒

音乐 | 百年卡拉扬——炫目的光芒

吃午饭的时候,我习惯把新近购回的DVD播放一遍,边吃边看。

这是一张1984年索尼公司制作的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的巴赫作品DVD,豪华的阵容!豪华的演奏!

第一曲老年卡拉扬与中年苏菲-穆特合作的巴赫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卡拉扬大多时候是坐在键盘前面一边弹奏一边指挥,中年时代的冷峻与“酷”已经荡然无存,并且一反往昔“闭目沉思”的指挥风格,而是微微地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与乐队和演奏者交流,那神态总让我联想到某些海洋动物的眼神。

壮实且有些性感的穆特将巴赫演奏的深情款款。

当演奏进行到第三乐章(17分48秒),就在我歇筷子的瞬间,突然发现卡拉扬竟然用手在嘴边沾一点口水然后敏捷的翻看乐谱,这种在过去被我视为“俗到家”了的动作出现在大师身上,立即勾起了我无限的好奇心,将DVD到回再次观看,哈哈!我发现制作这张DVD的剪辑师象是“心怀叵测”的与大师过不去罢,不早不晚恰好在老头子熟练地完成了这“俗”动作后,生硬地把镜头掐断,反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是什么样的印象呢?DVD后半部分巴赫的声乐作品,似乎有一些感人的唱段,而我的思绪却停留在这个垂垂老矣的“音乐帝王”身上……原来,我们常常自我谴责的所谓第三世界的“劣根性”也是全人类共有的,并非是某一个民族的专利。音乐帝王也是人,此刻更是一个彻底丧失自我批判能力的“身份”的象征,渴羡尘世最后的荣耀和集权并不奇怪,是谁将他终生按放在那耀眼的位置的呢?那是富特文格勒逝世以后人类自身的意愿,新的时代需要修订出艺术的统一标准,便于不太吃力的消费。需要寻求更多的感官催眠(丝绸般的雍容华贵的音色),安慰日益麻痹的心灵。

卡拉扬的名字作为近当代音乐艺术领域当中的文化符号,其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指挥艺术本身。

1954富特文格勒逝世以后,卡拉扬挫败他的竞争对手切利比达奇,成为柏林爱乐乐团、维也纳歌剧院、维也纳爱乐乐团等世界各大交响乐团常任指挥和终身艺术指导,直到他去世为止。成为二十世纪后半叶欧洲音乐王国的“帝王”。

乐评界有一种观点认为,就艺术内涵而言,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的卡拉扬每况愈下,我个人认同这种观点,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卡拉扬没有那么多的荣耀和权利,如果他的指挥风格没有成为标准和时尚,那对于他自己的发展和对二十世纪的音乐发展,都会是件好事。

卡拉扬音乐帝国已然消失,许多对卡拉扬指挥风格的“爱恨情仇”包含了个人情感的好恶,那是在每一个指挥大师身上都会发生的很自然的事情。我倒认为透过它炫目的光辉,来观察二十世纪音乐家们在这种主流文化影响下各自的表现状态,是一件颇有意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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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令我首先想到一张由EMI公司录制的CD,由卡拉扬指挥,里赫特、罗斯特罗波维奇、奥伊斯特拉赫联袂演奏的贝多芬三重协奏曲(EMI公司新近再次发行,唱片号:5 669542)。在今天听来,最糟糕的是不能令人感动,还不如一些默默无闻的演奏家,如果配合默契,总会有一些令人感动的因素,这样超明星阵容的组合又不容忽视,也就只好买回长期封存到CD架上。

卡拉扬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作品以及三位俄罗斯大师的作品我是时常聆听的,里赫特、奥伊斯特拉赫听得更多一点。像这张CD里他们所表现的艺术状态实不多见,有评论认为在这里更多听到的是技术的发挥和争奇斗艳,而我个人认为、相比奥伊斯特拉赫在他的德沃夏克小提琴协奏曲;里赫特在他的布拉格现场音乐会当中的表现,实在是既没有“争奇”,也没有“斗艳”,是一场没有表现的“谨小慎微”的演奏。这说明希望有感动人心的演绎效果,首先是彼此水乳交融的配合,而这种配合的目的是个人实力充分的发挥。做不到这一点,明星阵容的组合也实在帮不了什么忙。

上世纪六十年代,能召集到东西方具有代表性的四位大师在一起演奏确非易事。只看CD的封面就很有意思:卡拉扬独自一人坐在离摄影机最近的地方,一幅“摆酷”的严肃相(在包装宣传方面,卡拉扬理所当然的略胜一筹了)。而三位“北极熊”在稍后的地方姿态随意,还傻乎乎地咧嘴大笑,他们三人与深黑色的背景最近,相对融入了次要的位置。我记得奥伊斯特拉赫曾经专门为他们的封面照片写过一篇感慨文章,唠唠叨叨的发了一番怨言,当然也不无调侃的意思。我倒是想,卡拉扬在前面,全然不知后面三位白极熊憨态可掬的样子,君临天下的卡拉扬在这东西方文化交汇的历史性时刻,自然是要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君王相,他没有象指挥作品的时候那样闭上双目就算不错了!

根据那一篇描述多年前合影的文章,可想而知他们在合作演奏的心理状态,作为音乐帝国的国王,卡拉扬一如既往,我就是我。而作为已经名符其实的东欧的艺术大师,完全是因为合作的对象、场合的变迁导致心态的变异,最终留下让世人不得不听,又不愿再听的“经典”版本实在是令人遗憾的事情。这样的教训对于边缘地区的边缘艺术家而言,无疑是值得深思的,边缘的位置原本可以带来特立独行的风范,是天大的好事情,但是如果狭隘的、区域性的心态影响到作品健康的发展就是另一码事了。

各大唱片公司在制作贝多芬这部作品的同时往往会将布拉姆斯的二重协奏曲放在同一张唱片上,两位大师的承继关系是音乐史上重要的一页早已成为定论。不过在这里,两部形式一致的作品到是体现出了两位大师个人气质上的差异,贝多芬在这部作品里,是直抒胸臆的讴歌理想,当然不乏甜静的沉思,不过英雄的困绕和与黑暗的抗争并不多见。相对而言布拉姆斯在这里首先是缅怀和追忆,当然不乏甜美的如歌吟诵甚至活力四射的轮流歌唱,但多半是建立在隐忍之后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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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三重协奏曲的首选版本我会想到DG公司录制的由弗里侨伊指挥柏林广播交响乐团的那一张,施奈德汉小提琴;富尼埃大提琴、安达钢琴(唱片新近再次发行,唱片号:00289 477 5341),实在是感人肺腑的演奏,那种温暖淳厚的风格渗透出老一代音乐大师深刻的艺术涵养,体现出遥远年代曲作者和演奏者对人类慈爱的抚慰。

专家们同时也推荐阿劳钢琴、斯达克大提琴、谢林小提琴、海丁克任指挥的PHILIPS版本,相对而言,我更有兴趣聆听DG公司较近制作的郑京和、郑明和与郑明勋三姐弟合作的版本,可能是因为我惧怕“标准”偏爱有个人风格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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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歌唱是这个版本最大的特色。郑京和亮丽高亢的小提琴始终活跃在乐队、大提琴和钢琴的上方,并随时充满了奇妙的细节,郑明和的大提琴常常是作为奇妙乐段的预先铺垫,又引领乐思恰到好处的优美结束,使郑京和自由地翱翔成为可能,美中不足是那些大段独奏的部份显示出简单和空洞,特别是第二乐章。郑明勋的钢琴在音色和力度的控制上同样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只是在进入和退出的某些激越段落显得有些匆忙和局促。

像这样自由歌唱的演奏,极有可能遭致各自为阵、结构松散的的后果。但实际情况令人欣喜,无间的默契和配合达到以自由和清新的的方式传递贝多芬对理想的讴歌。

这张唱片的其余部分也同样充满清新的气质,比方说浪漫曲(op.40),郑京和把贝多芬拉得婉转悠扬,凭添了许多细节!琴音始终象条银色的丝带游动在稳定而渐强的乐队上方。强调了曲子牧歌般的旋律,滤掉了常有的高吭。

作为小提琴家,郑京和与索尔蒂的强大阵容合作的那些录音反而不太能引起我内心的共鸣。

在二十世纪的指挥艺术大师中,无论是个人的生活经历还是艺术作品风格的基本取向,与卡拉扬的显赫与荣耀恰成对应的当数切利毕达奇。我想说的是:卡拉扬成就了切利毕达奇。

众所周知,富特文格勒去世以前原本是希望切利毕达奇接替自己的指挥棒而不是卡拉扬,在音乐的王国,慧眼独具的富特文格勒预见到切利的天才和伟大,却不能从历史发展的必然预见到时代的变迁;人类对理想和崇高的新的态度……卡拉扬应运而生了。

客观地说,切利和卡拉扬都是音乐天才,他们的才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卡拉扬命中注定需要像帝王一样被拥戴,对时代的需求和引导有与生俱来的敏锐,他是专为在华丽的金色大厅里制造时代的标准和楷模而生的,让他作为边缘艺术家默默地生活和创造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卡拉扬的终极录音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如果时空倒转,设想在当年那场决定柏林爱乐指挥棒归属的角逐当中失败的是卡拉扬,人们面对的将会是一位“夹生饭”的切利毕达奇和默默无闻的卡拉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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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表达对切利毕达奇的崇敬,笔者将切利的作品集套置放在自己的油画作品《干花》前面。

如果“欧洲音乐总指挥”的头衔真的落到了切利毕达奇的头上,我们至少可以推测他不再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在日本的寺院里悟道。我所听到的切利当年在福特文格勒时代的录音,单就速度而言,完全没有形成今天的“徐缓”,我也听到过许多“切利迷”拼死吹捧切利的“慢”才是更加真实的贝多芬、勃拉姆斯……还可以非常专业的列举谱例来说明其“唯一精准”性,这说明人们是多么渴望楷模和标准。于是有一种情况可以设想,那就是成为“音乐帝王”之后的切利可能有通天的本领,在浮躁的众生顶礼膜拜的情况下依然可以修炼出我们今天听到的EMI公司录制的这套具有文献性质的切利毕达奇全集。于是,势不可当的商业效将这种原本只适合切利本人演奏的结构、速度和音色等等打造成放之四海的标准,于是世界乐坛的“切利大笑话”将会比卡拉扬的“音响灾难”更令人哭笑不得。

睿智的切利毕达奇深谙我们人类自身的弱点和问题,他坚持拒绝录音的态度既体现了他认为的现场不可复制的原则,同样也就包含了惧怕被模式化的危险;惧怕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卡拉扬。

切利毕达奇只能是独一无二的,是卡拉扬时代最成功的“逃离者”,没有对抗,只有潜心的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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