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走不过的生死场

小风开始荡漾,河面上跳跃着阳光,滴水成冰的冬季过去,春来了,不过打个站,孩子的手脚裂开了条口,耳朵上的冻伤化脓了

四月里鸟雀们孵雏了,常常看见黄嘴的小雀飞下来,在眼下跳跃着啄食。牛或是马在不知觉中忙着栽培自己的痛苦,一年又一年

豆油罐子空了,一斤面粉没买,日子越来越拮据。五月节,暴躁的男人和女人吵了起来,一怒之下摔死了没满月的孩子。摔死了就摔死了,小孩子嘛,明年还能接着生

用柴草捆着扔到乱坟岗子,那里的野狗争抢着撕扯,嚼着骨头发响,不再四处去讨食

曾经温和而美丽的女人,生就一双多情的眼睛,渐渐地白眼球完全变绿了,头发烧焦了似的紧贴着头皮,四周围着砖头坐在炕的当心,反正快要死了,也用不着被子

丈夫巴不得她早些死了,省得像小祖宗一样供奉着她。娶了这样的老婆真是晦气,骂累了自己去躺下睡了,这个下半身蠕动着蛆虫的女鬼哀嚎着,总算是在自己脏污的排泄物中断了气

小狗长大了,大猪忙着下崽,把草和席子卷起来,在扬着灰尘的土炕上,光着屁股的女人,也像鱼一样爬着生孩子

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萧红,走不过的生死场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一个个鲜活而卑贱的生命,在荒凉的原野上四肢爬行,血一般昏红的太阳,从朝到暮混合着蒙雾的天空下,充塞着密密麻麻的蚊虫

生存和爱欲,愚昧和冷漠,当弱者的尊严如纸帛,被强者随意践踏,人性的温情也随之消弭殆尽,继而把所受的屈辱施加给更弱者,且变本加厉,又心安理得

战争,瘟疫和贫困,如恶魔一样盘踞在每个人心头,暴虐和挣扎循环上演着一幕幕的人间悲剧,贱命不如草芥,弱者如蝼蚁

积年累月地行走于生死场中,糊糊涂涂的生殖,乱七八糟的死亡,对生命的麻木和刻薄让人不寒而栗,麦田生长着的一切的希望,吃不饱肚子哪有心思还谈什么爱情

山还是那座山,小河还是那条小河,篱墙外传来的童谣还是从前的曲调,屋顶上的麻雀仍是那么繁多,太阳照旧还是那么暖和

什么都和十年前一样,王婆也似没有改变,只是平儿长大了!平儿和罗圈腿都是大人了


萧红,走不过的生死场

1911年6月1日,在哈尔滨市呼兰县城的一户地主人家,生个叫张秀环的小女孩

恰好是农历端午节,传说中野鬼托着莲花灯转世来的孩子。真是不吉利,长辈给她取的乳名荣华,也不是盼着她能有多富贵,就算是祈求多福吧

谁能想到,她真是如此的叛逆,少女逃婚,被囚禁后离家出走,几欲沦落风尘。从此飘零在外,再没有踏上归乡的路

谁能想到,她的命运如此多舛,饥一顿饱一顿,从走投无路到颠沛流离。从这个小旅馆到那个小旅馆

从怀着汪恩甲的孩子结识萧军,到怀着萧军的孩子嫁给端木蕻良,产下的那个孩子死了,生出的这个孩子没了

谁又能想到,她是如此的惊才艳艳,与张爱玲,吕碧城,石评梅一起,并列为民国期间的四大才女

1942年1月22日,她病疫于香港玛丽医院,年仅31岁。临终前她伤感而无奈,半世遭白眼冷遇,身死不甘,我将与蓝天碧云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她的父亲,一个在她的描述下重男轻女,贪婪无情的男人。那时不知道女儿的死讯,挂念时就去图书馆里翻看她的书,还骄傲地对人说,谁说我的女儿不好,起码还留下了一部呼兰河传

她就是萧红,一个自喻为香菱的苦命丫头,后人却称之为神,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

萧红,走不过的生死场

萧红的笔墨,没有居高的悲悯,也没有鄙夷的指摘。蕴含着女性极致的细腻,在孤独的萦绕中,仿佛有一种扎心戳肝的锋芒,透过纸背而直击人性的蒙昧

看似粗浅的文字如落在灶火里的锅巴,带着一股糊味的饭香,噼里啪啦的爆裂着,灼烧着,呛得人嗓子冒烟,欲哭无泪

有人说,中国的现代史小说,离开对萧红的评论,是不可宽恕的疏忽,有人说,她自由的诗性风格和天才的创造,是对中国大地的立传

鲁迅说,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当然,有人对她所谓的伤风败俗,从未停止过诟病与斥责。萧红也曾自嘲地说过,一切的苦难和不幸都因为我是个女人,也许我的书没人看,但是关于我的绯闻,一定会流传于世

听听她写给萧军的小诗:那边清溪唱着,这边树叶绿了,姑娘呵,春天来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着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

萧红的一生,翩若惊鸿而去,带走的是满纸的荒唐和辛酸,留下的,是别人写不了的那半部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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