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北漂路上的四個“貴人”

作為20世紀舉世聞名的中國大畫家,有“畫聖”之稱的齊白石,早年還只是個僅唸了半年私塾的“農民雕花木匠”,他是如何由一個識字不多的木匠師傅,成為詩文高手、篆刻名家、書畫大師的?除了他的過人天分與驚人勤奮,以及在湘潭老家得到胡沁園、陳少蕃等師友指點外(後來還拜在王闓運門下。清末民初,王門弟子這一身份本身就是上流社會的通行證。齊白石後來有三張潤格,兩張為樊樊山所書,一張為吳昌碩所書。三件潤格無一例外都在開頭即強調齊白石乃“湘綺高弟子”),北漂無疑是他大器晚成至為關鍵的“成龍”之道。從某種意義上看,完全可以這樣說:沒有北漂,就沒有後來的齊白石。

在齊白石的北漂路上,儘管不無崎嶇坎坷,風雨顛簸,但也不乏師友們的指引、支持與提攜。知己中有的是“副省級”官員,有的是京官、畫壇領袖,有的是海歸翹楚,關鍵時刻的知遇之恩,玉成了齊白石藝術創造的偉大,也留下了不少讓我們至今樂道的佳話。

齊白石北漂路上的四個“貴人”

一、樊樊山:力促白石居北京

俗雲“出得湖,方成才”。

齊白石1917年5月避兵匪之亂到北京,10月歸湘,仍不安寧。

1919年,57歲的齊白石重來北京,此次是正式定居,從此在古都一住就是40年。

北漂赴京,是樊樊山一封北京來信促使他下的決心。

1902到1909年,前後八年期間,齊白石曾“六出六歸”,走遍了半個中國,遊經洞庭、華山、嵩山,後又到南昌、西安、北京、天津、上海、廣州、香港等地,遊覽了不少名勝古蹟,畫了不少畫,也結交了不少詩朋畫友,樊增祥是他“一出一歸”時在西安結交的詩友。

樊增祥(1846—1931),晚清官員,文學家。別號樊山,湖北省恩施市人。光緒進士,歷任渭南知縣、陝西布政使、護理兩江總督。曾師事張之洞、李慈銘,為同光派的重要詩人,死後遺詩三萬餘首,是我國近代文學史上一位高產詩人。

樊樊山在陝西臬臺(掌管一省的司法、監察以及驛傳事務的官)任上,見到齊白石的印,十分喜歡,親自為當時名不見經傳的齊白石撰寫了治印潤格:“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廣以漢尺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樊增祥。”這等於替齊白石做了一個最好的廣告。當時,身為“副省級”官員的樊甚至還準備推薦齊白石進宮當內廷供奉。只不過齊白石志不在此,樊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1917年,兵匪之亂更甚,齊白石在家鄉過著一夕數驚,“一時逃竄計都無”的生活。在京的樊樊山聞訊後,致函齊白石,力勸他早作移居北京之計,說在京賣畫刻印,完全可自謀生活。齊白石在鄉正一籌莫展,終於下了北漂的決心 。

對於自己才藝的評定,齊白石素來認為“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他對自己的詩是頗為自許的。

樊樊山也很喜歡他的詩。齊白石說:“樊樊山是看得起我的詩的,我把詩稿請他評閱,他做了一篇序文給我,並勸我將詩稿付印,隔了十年我才印出《借山吟館詩草》,樊樊山的序就印在卷首。”

樊樊山在序中說:“瀕生書畫,皆力追冬心,今讀其詩,遠在花之寺僧之上,真壽門嫡派也。”

惺惺相惜友誼深,齊、樊相交長達30年。1931年樊逝世於北平,齊白石親往弔唁,並刻“老年涕淚哭樊山”石印寄託哀思。

齊白石北漂路上的四個“貴人”

2、陳師曾:白石“變法”引路人

1917年是齊白石一生中關鍵性的一年。這一年,他結識了陳師曾。

陳師曾,名衡恪,號朽道人、槐堂,是湖南巡撫陳寶箴孫,陳三立(陳散原)長子,陳寅恪之兄,魯迅的同窗好友,1876年出生於鳳凰縣,在長沙教過書,曾留學日本,攻讀博物學。他自東瀛歸國後,從事美術教育工作,1913年到北京,歷任北京各大學教授,善詩文、書法,尤長於繪畫、篆刻,當時已是京華畫壇領袖。

齊白石結識陳師曾,是來京寓居法源寺的時候。其時陳師曾已是教育部編審,而齊白石卻十分落寞,作品兩元一幅還無人問津, “冷逸如雪個,遊燕不值錢”。

陳師曾在琉璃廠看到齊白石的篆刻,大為欣賞,遂到法源寺訪齊白石,看了齊白石的《借山圖》等畫作後,更是讚賞有加,題詩道:

曩於刻印知齊君,今復見畫如篆文。

束紙叢蠶寫行腳,腳底山川生亂雲。

齊君印工而畫拙,皆有妙處難區分。

但恐世人不識畫,能似不能非所聞。

正如論書喜姿媚,無怪退之譏右軍。

畫吾自畫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

同時,陳師曾也指出了齊白石的不足。他對齊白石說,畫要有性靈、有思想,有活力,不能像照相一樣千篇一律。又說,工筆畫梅,費力不討好,畫花鳥不必太工,可採用大寫意。他勸齊白石自創風格,不必求俗媚世,“自出新意,變通畫法”。齊白石大以為然,下決心衰年變法。

更為可貴的是,陳師曾不但是齊白石的“衰年變法”的勸說者和引路人,還是齊白石畫的熱心宣傳者。

1922年,陳師曾應日本畫家之邀,參加東京府廳工藝館中日聯合繪畫展覽會時,特意帶去齊白石几幅山水,二尺山水竟賣到了250塊銀圓!法國人還將陳師曾和齊白石的畫推薦入巴黎藝術展覽會。正因陳師曾不遺餘力的推介,齊白石得以躋身於一流畫家之林,從此身價倍增。

後來,齊白石在《口述自傳》中不無感慨地說:“我那時(五十八歲)學的是八大山人冷逸的一路。除了陳師曾以外,懂得我畫的人,簡直是絕無僅有。……得交陳師曾做朋友,也是我一生可紀念的事。”

1923年,陳師曾病故,齊白石傷心至極。他對弟子張次溪說:“師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我是永遠忘不了他的……我如沒有師曾的提攜,我的畫名不會有今天。”

齊白石北漂路上的四個“貴人”

3、林風眠:首邀白石上講堂

1925年春,從法國留學歸來的年僅26歲的林風眠就任國立北京藝術專門學校校長,開始施展自己的藝術抱負,實踐伯樂蔡元培的“兼容幷蓄”的治學思想,對教學進行佈局和改革。

林風眠廣納賢才,一個大膽之舉就是不顧大多數中國畫教員的反對,聘請民間畫師齊白石授課。

關於這件事,《白石老人自傳》有明確記載:“民國十六年(丁卯,一九二七年),我六十五歲。北京有所專教作畫和雕塑的學堂,是國立的,名稱是藝術專門學校,校長林風眠,請我去教中國畫。我自問是個鄉巴佬出身,到洋學堂去當教習,一定不容易搞好的。起初,我竭力推辭,不敢答應。林校長和許多朋友,再三勸駕,無可奈何,只好答允去了,心裡總多少有些彆扭。想不到校長和同事們,都很看得起我,有一個法國籍的教師,名叫克利多,還對我說過:他到了東方以後,接觸過的畫家,不計其數,無論中國、日本、印度、南洋,畫得使他滿意的,我是頭一個。他把我恭維得了不得,我真是受寵若驚了。學生們也都佩服我,逢到我上課,都是很專心的聽我講,看我畫,我也就很高興的教下去了……民國十七年(戊辰,一九二八年)……國民革命軍到了北京,因為國都定在南京,把北京稱作北平,藝術專門學校改為藝術學院,我的名義,也改稱為教授。”

用今天的話來說,齊白石在當時,只不過是個有點技藝的“農民工”而已,海歸校長林風眠獨具隻眼將只讀過半年私塾的齊白石直接聘來大學任教,這是何等不拘一格用人才!

齊白石北漂路上的四個“貴人”

4、徐悲鴻:白石亦是我之師

1928年10月,留法歸來的33歲的徐悲鴻受聘為北平藝術學院院長。他大膽提出了革新的主張,提倡師法造化,學習西方一些優秀技法,但也非常重視中國畫的學習,“草廬三請不容辭”,續聘66歲高齡的畫家齊白石擔任教授,並親自坐馬車接齊白石到校上課。

徐悲鴻對學生說:“齊白石可以和歷史上任何丹青妙手媲美,他不僅可以做你們的老師,也可以做我的老師。”

齊白石後來贈徐悲鴻《魚鷹圖》,在題詩中有“我法何辭萬口罵,江南傾膽獨徐君”之句,對徐悲鴻的提攜表示了由衷的感激。

論年紀,齊白石正好大徐悲鴻33歲,兩人可謂忘年交。這種忘年交,一直在發展。1932年,徐悲鴻親自為齊白石編選畫冊並作序出版。

1935年,徐悲鴻在藝文中學舉辦了一個小型畫展,齊白石扶病前往參觀並留言:“餘畫友最可欽佩著,唯我悲鴻。”

此外,徐悲鴻多次撰文對齊白石的藝術給予極高的評價。1946年抗戰勝利以後,徐悲鴻任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校長,又續聘齊白石為教授。

1950年,中央美術學院成立。當時有人認為齊白石屬於不上課的掛名教授,建議取消其關係。徐悲鴻認為“現時並無掛名教職員,齊白石、張大千為中國有數之名畫家,雖不授課,但可請其來校指導”,因而繼續聘齊白石為名譽教授。考慮到齊白石年紀大,徐悲鴻還每個月都親自把工資送到齊白石手裡。

每年春節,徐悲鴻都要早起去給齊白石拜年。齊白石過壽添孫,徐悲鴻也都有書畫贈送致賀。

有一年春節,徐悲鴻夫婦派人為齊白石送上清江鰣魚與粽子,還不忘囑咐烹製時“不必去鱗,因鱗內有油,宜清蒸,味道鮮美”,體貼之細,足見二人情誼之深。

在北漂路上,齊白石的知己當然遠不止樊樊山、陳師曾等四人,還有心心相印的瑞光和尚,禮遇有加的梅蘭芳……

宣武門外法源寺、龍泉寺、石鐙庵、跨車衚衕15號……追尋齊白石當年的北漂足跡,不難發現,由開始步履艱難,到毅然“衰年變法”,正是有諸多好友的相知、相重、相薦,白石老人在藝術的攀登之路上,才能自創一派,風光無限。

在21世紀的今天,湖湘子弟北漂至京求藝者不乏其人,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正在拼搏的北漂一族,還會遇到上世紀齊白石周遭那樣的知己嗎,還有那樣感人的故事嗎?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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