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陽聚焦:我的父老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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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呂立華

在那遙遠的小鄉村,有我淳樸憨厚近乎過著原生態生活的父老鄉親……

老母親

丈夫沒了,她一人拉扯大兩個女兒,老大嫁到農村,生了兩個兒子,日子拮据;老二大學畢業在城裡安了家,小日子過得富足有餘,便常接濟農村的大姐。她很知足,老大老二兩家輪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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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她幫老大收莊稼,累得躺在炕上不想動彈,連飯都不想吃了,女婿說媽你多少吃點,她說吃不下不想吃。女婿說咱家就這條件,比不得老二家有魚有肉,你就將就著吃點吧。她不高興了,說,我什麼時候嫌你窮了?吵了幾句,她猛地起身走出院門。女兒女婿也沒當回事,以為她一會兒氣消了自己就回來了,可到傍晚了還不見她的人影兒,女兒女婿慌了,出門去找,有人說看到老太太拿著根繩子往後山去了,女婿當時嚇得白了臉,後山林高草密,不會想不開找棵歪脖樹上吊了吧?女兒女婿著急忙慌地沿著山路媽媽媽地叫著喊著找著,就見遠處有一垛柴草在移動,走近一看,拾了半天草的老母親蓬頭垢面汗水直淌地佝僂在小山似的柴草下,兩手死死抓著繩頭,艱難地向前挪著步子。女兒女婿哭著接過去,老母親長出一口氣說,這個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眼下難點不要緊,這輩子的福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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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冷,城裡的老二說家裡有暖氣,讓她到城裡住。城裡什麼都要花錢,連用點水都得花錢!她很是心疼。住了些日子,老二在樓道里遇上鄰居,鄰居說你傢什麼時候養狗了?常見你媽提著個臭臭的垃圾袋出去。老二奇怪地問她怎麼回事,她說那個馬桶一衝好多水都白流了,那是錢呢!老二再問,她才支支吾吾說她把大便拉在垃圾袋裡了。能省好多水呢,她為自己辯解著。老二知道老母親窮日子過慣了,窮怕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說媽你以後把洗衣洗菜的髒水攢起來衝馬桶一點都不浪費水。她很聽話,洗衣服時用力搓,老半天洗一件。老二說你不會多用點洗衣粉嗎?她說那樣得沖洗好幾遍,太費水,反正她有的是時間。老二無奈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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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家裡燉了排骨,那叫一個香啊!她吃了兩塊就不吃了,說下午我得回你大姐家拿個棉背心。老二說下午沒有到大姐村的車,等明天吧。她沒再堅持,等家裡人都上班了,她找出保溫桶盛了滿滿一桶排骨湯外帶剩下的三塊排骨,用一包袱包好,拎著上了路。一路上走累了就在路邊歇歇,抹幾下額頭細密的汗珠,重又上路。這個冬日太陽竟發出少有的溫暖,她把包袱倒了倒手,想到大女兒和女婿貪婪地喝著從沒喝過的香濃的排骨湯時,腳步不由地加快了許多。雖然兩腿已麻兩腳生疼,卻絲毫沒動搖她向前走的決心,五十多里路她硬生生給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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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她已八十九了,耳聾眼花行動遲緩,什麼都不能做了。她說送我到養老院吧,聽說在那裡老人們在一塊還能說說話。

養老院裡,老母親平靜安詳地面對歲月恩賜的晚年時光……

老鄰居

鄰居二大爺今年八十二了,真沒想到他能活到現在,而且活得好好的。

過去,二大爺家很窮,房頂苫的都是麥秸稈,年數久了,麥秸稈都爛了,房頂蒿草長了一茬又一茬,雞狗貓總愛往房頂上跳啊飛啊蹦啊,惹得小孩子們也加入這一隊伍,直至某日房頂塌陷了一個大坑,二大爺東拼西湊了紅藍黑各色屋瓦,找人將草房頂換成瓦房頂,這才房頂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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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爺娶二大姆時,二大姆就帶了倆閨女一起嫁了過來,大的叫大嫚,小的叫二嫚。印象裡,二大姆就是一張黑黑的臉,從來就沒白過;右嘴角老是向一邊歪,讓人看了也老想歪嘴;右手還是六指。後來倆人又有了一兒一女,兒子叫樹林,女兒叫三嫚。樹林小學一年級蹲了四年後就退學了,因為他在這四年裡只認了一個數:阿拉伯數字1。無論誰考樹林,都是拿塊石頭就地寫個阿拉伯數字1,然後問他“幾?”他很肯定地回答“1!”但如果你再就地劃一橫槓,問他是幾,他又會很肯定地回答——扁擔!從此他的人生裡就沒有了大寫“一”,而只認扁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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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嫚十二歲時離家出走,沿著一級路漫無目的地瞎逛,有個十九歲的騎車小夥說我捎你一程吧,她就上了人家的自行車後座。沒幾天三嫚就嫁給了這個小夥子。我念高二時,一個週末回家的路上在村口碰見她,只見她一手抱著一個小嬰兒,一手挽著一個大包袱,熱情地跟在我後面叫“大姐,幫個忙”,順手把包袱遞給了我。

相對來說,大嫚二嫚日子能好一些。大嫚嫁了個小學老師,收入穩定。二嫚嫁了個結實有勁老實本分的農村小夥,常開個手扶車回孃家。有一次大嫚買了斤桃酥回來看望二老,那個貧窮年代桃酥都是走親戚時拿的貴重食品,二老把這斤桃酥放在櫃子裡半年多都沒捨得吃,夏天時二大爺拿出一個掰了一點嚐嚐壞沒壞,結果一嘗三嘗地半個桃酥就沒了,大嫚知道後回來跟二大爺吵了一頓,說他怎麼這麼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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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二大爺養了十多隻羊,有一次放羊路上經過土地廟時看見一捆燒錢紙被落在土地廟前,他就提回家了,說要有誰死了還能用上。兩天後,大女婿就得暴病死了。大嫚從此恨這個後爹恨得永不上門了。

好歹還有個孝順的二嫚,時不時坐女婿的手扶車回來趟,家裡地裡忙活幾天。樹林此時也活躍起來,帶著外甥東街西街地跑,老遠看見人就大聲吆喝:“慢點!小畜生,別磕著!”滿眼的自豪與驕傲——這是俺家的娃!

樹林這輩子找媳婦的夢想恐怕是實現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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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歲的人了,如今整天跟著二大爺放羊,漸漸二大爺的老腿攆不上羊了,只剩下樹林一個人孤單揮鞭了。去年冬天很冷,樹林把姐姐們在家時的紅圍巾綠圍巾全纏在脖子上,一直纏進半個臉,扣上一頂舊棉帽,扯下倆帽耳朵耷拉著,小鞭子一揮,又上山放羊了。二大爺沒出門,二大姆出來了,拿把大掃帚把羊經過的街道掃了一遍,而後拿一簸箕把羊屎豆一個不落地撮回了家,說是攢起來好漚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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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時回家,我媽說,如今你二大爺可是發了,一年光賣羊就有好幾萬塊錢:桔子剛上市皮還是綠的,人家就買著吃了;葡萄七八塊錢一斤人家都捨得買,還有豬蹄子,一買就買兩對。那年過年買了個豬頭,硬是煮了整整一天,都煮化了,又去重新買了一個……

我說呢,那天在街上看見二大爺,一臉的幸福。

老同學

梅是我的小學同學。就因為那次我慷慨咬下一半橡皮給她,我們成了好朋友。

那時她住在離校較遠的深山裡,常抱怨“那個東西”夜裡總來撞門,弄得她睡不安穩。她稱餓狼“那個東西”時總是惡狠狠的。她說,狼餓急眼了,才會到村裡來。其實人更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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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山路崎嶇漫長,從家到校一路走來,她會隨手摘到很多紅紅的汁多的野果,放在瓶子裡,晃呀晃,晃呀晃, 一瓶又酸又甜的野果汁就出來了。她很熱情地讓我喝,直到喝得我吐酸水。我讓她喝,她說她已經喝了很多了,再喝會餓的,這東西會把胃裡的那點玉米餅子迅速變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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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倆一起考入鎮中學的重點班,我第二,她第八。開學都二十多天了她都沒報到。後來聽說她爹讓她退學早早定親,得點彩禮錢好供她哥上高中,她死活不同意。再後來她來上學了,人瘦得不成樣子,她說她爹不給她飯吃,說女孩子早晚是人家的人,上學浪費錢,吃飯浪費糧。是學校老師連哄帶嚇把她爹鎮住,她才來上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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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爹拒絕給她提供伙食。那時,我們都是用小面袋自己背玉米麵和白麵給食堂,換成飯票,早晨一個饅頭,中午、晚上各一個玉米窩頭——饅頭軟得像棉花,四兩一個,三口兩口沒了影;窩頭硬得像石頭,拿它砸人人都會受傷,它沒事。然而,這些對她都是奢侈品。剛開始,大家都你一半我一半地給她吃,她吃得很香。寒冬臘月天,別人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她卻一手拿半個硬窩頭一手撈起茶缸裡結的大冰塊——冰塊就窩頭,她把那個冬天吃得驚天動地。多年後的今天仍然能清晰地聽到她咔嚓咔嚓嚼冰的聲音。然而,大家的同情心都經不起歲月的磨鍊更經不起貧窮的考驗,漸漸地,她被大家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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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如潮,吞噬了一個十幾歲孩子的最起碼的判斷力,它不止侵犯了人的臟腑感官,更可怕的是它侵犯了人行為的準則與規範,甚至侵犯了人起碼的尊嚴與理性。 飢餓像一頭被撩撥得越來越憤怒的雄獅一樣越來越難以制服。 在可怕的飢餓面前,再堅強的人也會變得很脆弱,甚至於不堪一擊。班裡接連發生好幾起饅頭失竊事件。後來,班主任就把她爹叫來了,她爹罵了她一頓“賤骨頭”“賊骨頭”之後就把她領回了家。

梅,從此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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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我大學畢業後做了老師,回老家趕集時,老遠見熟肉攤前一個肥肥壯壯的中年婦女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我認了半天才看出原來是梅。梅非得讓我帶回老大一塊豬頭肉,說是她的獨門配方熬製,好吃著呢。

在那遙遠的小鄉村,貧窮曾無數次考驗著我親愛淳樸憨厚到近乎固執的父老鄉親。不過還好,一路風風雨雨走過,他們都堅強甚或頑強地挺了過來,如今都安然地在自我的軌道上過著屬於自己的幸福生活。祝福他們:歲月靜好,笑容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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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呂立華,萊陽市中學語文教師,好讀寫,有生活隨筆、散文、小說、雜文等,散見於《語文報》、《山東青年作家》、《思維與智慧》、《今晚報》、《齊魯晚報》、《煙臺晚報》、《中國經濟時報》、《銀川晚報》等,共百餘篇,參加徵文多次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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