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記者的祕密誰知道

新聞記者的秘密誰知道


加班很累,寫篇公號,調節心情。

這是上週末草就的一篇稿子。

儘管不做記者了,還是習慣性關注傳媒圈那些事。

最近就有這麼兩樁。

先是老戴被逮捕。

這個簽發了無數頭條的媒體大佬,也上了一次頭條。

尷尬的是,給他的標題是:與他人發生不當性關係。

襠下這檔事可做不可說,一旦扣在頭上,就徹底汙名化了。

這對一個高揚新聞理想主義的人來說頗為要命。

還有就是,國社湖北分社廖姓女記者火了。

按照專業要求,記者拿了通稿,還得再去核實,尤其是涉及公共衛生安全的大事件。

現在世風日下,底線一再降低。就不苛責她。

可是,你別去領“巾幗奮鬥者”獎呀,還發表了一通差點把自己都感動了的演講。良心真不會痛嗎?


記者這行當真是一言難盡。

人性複雜,傳媒圈更是光怪陸離。

可是,文字是有記錄的。


1


那年,武漢櫻花正好。我卻要背誦《中國新聞史》。

向馬克思保證,《中國新聞史》這門課挺操蛋,編書的老頭子們壞得很,在故紙堆裡翻撿各種邊角料,然後整理如下:

“X年x月X日,X人在X地用X元創辦XX 報刊,宗旨是……,意義是……”

牢記這些,沒有半毛錢用。

詭異的是,還有一幫人前赴後繼地扒邊角料。於是,《中國新聞史》越來越厚,動輒幾大卷,除了讓新聞系學生考出翔來,就是有利於編書的人混職稱。

更詭異的是,為了增加學科自信心,這幫壞老頭們還把中國新聞史的源頭上溯再上溯,都扯到封建朝廷發給各地官員的資料包上。於是,很不要臉的從唐代開始算起。

就這樣,歷朝歷代地攀扯開來,製造了一篇又一篇影響力引子等同零的論文。

1840年,幾聲炮響後,口岸開放了,洋人進來了,電報通了,各式名頭的報刊辦起來了,中國近代新聞業終於蔚為大觀。

迥異於西方新聞界,中國本土最早奇峰突進的媒體人都以評論而揚名,如王滔、梁啟超。

擱今天,梁啟超絕對是自媒體超級大V,無論是眼界、學養還是帶節奏,百年後都無出其左右者。許知遠是他的迷弟,反覆打磨,推出了一本《梁啟超傳》,可只得皮毛,玩新媒體,全無任公神韻,還要依仗薇婭幫忙吆喝。

到民國,中國新聞業始露崢嶸,風姿綽約。

當下,長江韜奮獎很受官方媒體人的的追捧,那是以範長江和鄒韜奮來命名,此二人在中國現代新聞史上足跡頗深。

其實,另有兩人更是了不得:邵飄萍和黃遠生。我學《中國新聞史》時,就喜歡琢磨這兩人。

邵,還是承襲了梁啟超的路數,以時評見長。

黃,被稱為“中國第一個真正現代意義上的記者”,以新聞通訊見長,善於調查研究,且操守高遠,最終因不為袁世凱利誘所屈,在美國被刺殺。還有一種說法,他是被國民黨誤殺。

巧合的是,邵飄萍死的也很蹊蹺。


2


黃遠生的故事擇機再寫,今次單聊邵飄萍。

邵飄萍,1888年生於浙江東陽,原名振青,出身貧寒。1909大學畢業回到母校教歷史和國文。除教書外,他還為上海的報紙寫通訊。

1911年,辛亥革命後杭州光復,杭辛齋受命籌辦《漢民日報》,聘邵飄萍為主筆。他從此進入新聞界。

邵飄萍極力反袁(世凱),寫下了一系列犀利文章,期間一度還跑到日本去避難。

  

1916年,袁世凱掛了,史量才聘請邵飄萍為《申報》駐京特派記者。

北洋政府時期,北京大約有70多家報紙,其中三分之二以上都投靠軍閥,隨政局沉浮,毫無“報格”。邵飄萍不滿現狀,兩年後,聯合友人創辦《京報》。

1918年10月5日,《京報》問世,報館設在前門外三眼井38號,,來又相繼遷至小沙土園、魏染衚衕。

邵飄萍親任社長和主筆,他在創刊詞《本報因何而出世乎》提出了辦報宗旨:“必從政治教育入手。權不拔之基,乃萬年之計,治本之策。……必使政府聽命於正當民意之前,是即本報之所作為也!”

邵飄萍從此走上一條獨立辦報的道路。他親書“鐵肩辣手”四字條幅,懸於報社牆上,勉勵同人。

“鐵肩辣手”,改自明代諫官楊椒山(被嚴嵩殺害)的詩句:“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

章太炎曾解釋說:“今人謂從事剛嚴猛烈者為辣手,辣之言厲也。”

在邵飄萍的主持下,《京報》著重報道和評述政治新聞,創刊不久就一躍成為京城名報。


3


很多年後,毛澤東對訪問延安的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說:“特別是邵飄萍,對我幫助很大。他是新聞學會的講師,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個具有熱情理想和優良品質的人。”

那是1918年的事。

北大成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新聞學研究團體——北大新聞研究會。邵飄萍是研究會的兩位導師之一。

當時,毛澤東任北大圖書館管理員,也參加了北大新聞研究會,開始與邵飄萍來往。

新聞研究會培養了中國共產黨最初的一些報刊活動骨幹。

為了授課,邵飄萍還撰寫了《實際應用新聞學》和《新聞學總論》等新聞學專著。

顧維鈞稱《實際應用新聞學》為中國新聞學的“開山之初祖”。

毛澤東返回長沙後,運用他在北大新聞研究會所學到的知識,,相繼辦起了《湘江評論》、《新湖南》以及平民通訊社,還充任湖南《大公報》記者。

湖南新民學會的會員討論“個人生活方法”時,毛澤東說:“我可願做的工作:一教書、一新聞記者,將來多半要賴這兩項工作的月薪來生活。”

直到1950年代,毛澤東會見新聞界人士時還說,胡適在臺灣吹牛,說我是他的學生,其實我是邵飄萍的學生。


4


邵飄萍人生的巔峰時刻是1923年11月,80多家報紙發起成立“北京新聞記者公會”,他被公推為大會主席。

1926年3月18日,“三一八”慘案發生,舉國譁然。

魯迅據此寫出《紀念劉和珍君》。他還在《無花的薔薇之二》最後寫道:“三月十八日,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

《京報》對北洋政府更是大加鞭撻。

4月初,一份50人緝拿名單流出,魯迅、周作人、馬裕藻、許壽裳等當時文化名流都赫然在列,邵飄萍名列第十六。

這些大佬們開始跑路。

魯迅先是住進西城什坊街96號的莽原社,不久又搬進德國醫院;李石曾、馬敘倫等住進了法國醫院;邵飄萍則住進了位於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

難以理解的是,4月24日下午,邵飄萍突然返回報館。

他為什麼會突然返回報館,各種說法莫衷一是。目前最為接受的說法是,他被《大陸報》社長張漢舉給騙了。

張漢舉是邵飄萍的故交,被軍閥以造幣廠廠長之職和二萬塊大洋的誘餌收買,他給邵飄萍打電話,信誓旦旦地說:“形勢已經緩和,一切都替你疏通好了,你放心回來吧,保管沒事!”

當日下午5時許,邵飄萍乘車趕到報館。一個小時後,他處理好事務,乘車準備返回東交民巷,剛出門,遭到偵緝隊的逮捕。

4月25日下午,北京新聞界13名代表組成小組與張學良交涉求情。

張學良說:“逮捕飄萍一事,老帥(張作霖)與子玉(吳佩孚)及各將領早已有此種決定,並一經捕到,即時就地槍決。此時飄萍是否尚在人世,且不可知。”

代表們再三懇求。

最後,張學良撂出底牌,說:“飄萍雖死,已可揚名,諸君何必如此,強我所難。”

話已至此,營救宣告失敗。

4月26日凌晨,邵飄萍未經公開審判,被秘密處決。臨刑前,他向監刑官拱手說:“諸位免送!”

時年38歲。

多說一句。張漢舉也沒有善終。1927年,一個戲迷因孟小冬嫁給梅蘭芳而發狂,闖入梅宅,持槍亂射,梅蘭芳沒事,做客的張漢舉被射殺。

可見,腦殘粉自古就有,只不過以前粉“京劇冬皇”,現在粉肉肉草草。


5


言歸正傳。

張作霖處決邵飄萍,理由是他“宣傳赤化,流毒社會,貽誤青年,罪不可赦”。

很顯然,這是一個藉口。

後世論者認為,根本原因是,邵飄萍堅持不懈地手撕張作霖。早在1918年,他就撰文說,“奉天督軍張作霖,初以馬賊身份投劍來歸,遂升擢而為師長,更驅逐昔為奉天督軍現為陸軍總長之段芝貴,取而代之。‘張作霖’三個字乃漸成為中外矚目之一奇特名詞。”

罵人不帶髒字,真狠!

而導火索則是邵飄萍力助郭松齡倒戈反張作霖。

1925年12月24日,郭松齡在日本關東軍和張作霖的聯合夾攻下,兵敗被殺。邵飄萍把事件的真相公諸於世,張作霖對他恨之入骨。

張作霖意欲用30萬元秘密收買邵飄萍,但被邵飄萍退回,他對家人說:“張作霖用30萬買我,這種錢我不要,槍斃我也不要!”

邵飄萍遇難後,北洋軍閥不準家屬收屍,名伶馬連良以友人的身份出面,為邵飄萍收屍。


6

 

實際上,邵飄萍是個社會人。

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軟禁了民國總統曹錕,呼籲和平,邀請孫中山北上。邵飄萍就極力為馮玉祥助陣。

馮玉祥說“飄萍一支筆,勝抵十萬軍”,親自聘請邵飄萍為高級顧問。

胡適在日記中如此讚許邵飄萍:“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現在北京日報界中沒有他的敵手。”

與邵飄萍同時期在北京辦報的龔德柏後來回憶說,“馮玉祥、閻錫山,對於新聞記者,號稱一毛不拔。但邵飄萍卻有方法向他們要錢,公然如願以償”。

1936年國民政府否決對邵飄萍的撫卹。邵飄萍的同窗劭元衝認為原因是“飄萍私行,實多可議”。

邵飄萍常出入“八大胡同”。對於自己的私生活,他並不諱言。

胡政之在《哀飄萍》一文中,稱其“行為不檢”。管翼賢在《北京報紙小史》中也稱邵飄萍以言論“盡力贊助”政治勢力,“因此獲得利益極大,高樓駟馬,睥睨報界。”

後人評價:邵飄萍既要獨立辦報,又要經濟獨立。為了生存,他確實接受了各方勢力的“津貼”。

北洋時期,政府會以“宣傳費”的名義,分四等給報館、通訊社發放津貼。《京報》屬於第一等,每月津貼至少300元。

曾為北洋政府財政總長的李思浩在接受徐鑄成採訪時,提到為結交新聞界,送過錢,“邵飄萍和段派沒有什麼關係,但因為他是當時的名記者,大家怕他,也不能不應酬。經常的津貼是沒有的。記得兩次送他成筆的錢,數目相當大,每次總達好幾千吧,究竟多少,現在記不清了。”


邵飄萍生活闊綽,他好抽雪茄,所抽雪茄都是特製的,上面標有“邵振青制”四個字。


曾與邵飄萍共事的王之英回憶:“飄萍老師在北京,始備洋車伕代步,車上每邊有三盞燈,共六盞,很漂亮。旋換馬車,豪華一些容易進中南海採訪。後又添置了小轎車就更氣派十足。”


在時人筆下,向邵飄萍送過金錢的,先後有袁世凱、顧維鈞、梁鴻志、張作霖、郭松齡、馮玉祥、孫中山等。

不過,邵飄萍認為錢可以收,但正義不能被收買。這是一條玩火自焚的險徑。


7


邵飄萍死後,其遺孀還支撐《京報》若干年,直至七七事變後最終停刊。

這份報紙自誕生之日起就命運多舛,期間兩度停刊兩度復刊,被後人稱作“一張承載中國報人光榮與夢想的報紙”。

2003年11月11日,在飄雪的北京,《新京報》創刊,由《光明日報》聯合《南方都市報》所辦。戴自更任社長。

創刊詞《責任感使我們出類拔萃》這麼說:“時間偉大得無法遏止,該來的總歸要來。新京報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千年古都的沉靜。歷史開始了。新京報一出生就風華正茂,沒有什麼力量能夠留得住時間,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止得住新京報這輛呼嘯而來的列車。新京報必將成為一張承載中國報人光榮與夢想的報紙。”

這顯然是向邵飄萍及《京報》致敬。


爾後的故事就不贅敘了。


《亂世飄萍》作者郭汾陽認為:“(邵飄萍)作為一箇舊時代的報人,沾染一些現在看來有所不宜的生活習慣和作風不足為奇,或者說,那也正是當時許多人的生活常態。”

我不敢苟同。寫傳者不必為傳主諱言。更不要把一切推給時代。


新聞記者的秘密,只有新聞記者知道得極清楚。


全文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