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聖王羲之,一筆字寫得曠古絕今,獨步江湖,《蘭亭序》被後人贊為“天下第一行書”。
他的出身顯貴,是東晉足以與皇族平分秋色,一度“王與馬,共天下”的世家大族,琅琊王氏子弟,堂叔宰相王導、大將軍王敦,都是中興名臣,屬於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族中的貴族。
再加上天資聰穎,才華橫溢,王羲之打小就被整個家族一致看好,是公認的天之驕子。
而鮮為人知的是,他參加工作後,職場生涯並不順遂,特別是在末期,一度磕磕絆絆,鬱悶不堪,並最終毅然決然辭官歸隱,功業不顯、名位不達便草草收場。
每每梳理回顧王羲之的職場生涯,不由扼腕嘆息,沉吟許久。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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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
王羲之的履歷表,其實很簡單。
太寧三年,325年,23歲的王氏“佳子弟”王羲之入職秘書省,擔任秘書郎,踏上仕途。
秘書郎這個官,品級不高,事情不雜,責任不大,卻清貴顯要,時常見見皇帝,與宰相打打屁,是世家子弟起步入仕的首選。
年輕的王羲之,呆在秘書省,讀讀書,練練字,喝喝茶,修身養性,儲才養望,工作三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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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書跡
咸和三年,328年,調入晉元帝小兒子司馬昱的會稽王府,擔任王友。
司馬昱就是後來的簡文帝,曾長期執掌中樞。
當然,此時的司馬昱,還只是8歲的小孩子。
擔任王友,依然是閒散職位,王羲之一口氣幹了6年。
這是與小王爺亦師亦友的6年,也是王羲之積累人脈和資望的6年。
咸和九年,334年,準備充分的王羲之31歲,而立不久,事業進入快速上升期,他加入庾亮的徵西將軍府,先後擔任參軍、長史。
此時的庾亮,不但是皇帝的舅舅,而且是輔政大臣,總攬軍政大權,朝堂上的一號首長。
王羲之的角色,大致相當於一號首長府的秘書長、辦公室主任。
足見庾亮對他的器重。
徵西將軍府的工作經歷,使王羲之得以立足軍界,並在後來的日子裡長期擔任軍職。
咸寧二年,336年,背倚大樹的王羲之仕途再進一步,獲授臨川太守,雖然或許只是“遙領”兼任,但畢竟開始躋身方面大員行列,成為品級二千石的要員。
340年,王羲之出任江州刺史,正式成為進可執掌中樞、退而方面大員的高級領導幹部。
此後,他又陸續擔任護軍將軍和右軍將軍、會稽內史,王右軍的名字,就從右軍將軍上得來。
至到355年,52歲的王羲之因為與驃騎將軍王述不和,稱病辭官。
從此,寄情山水,並於6年後鬱郁終老田園間。
二
《 蘭亭序》書跡
王羲之的職場生涯,算不上太複雜。
如果不是突然裸退,稱得上平順二字。
在數十年仕宦生活裡,做過“翰林”,當過地方軍政首長,也有入主中樞的機會。
為政務實嚴謹,主政會稽期間,政績突出,做了一些實事。
所在的圈子,是東晉朝庭的主流、核心。
與他交結、器重他的人,無一不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年僅13歲,參加宴會,吏部尚書周顗就從端上的牛心上割第一刀肉給他,格外表示對他的喜愛。
20來歲,便坦腹東床,瀟瀟灑灑成為太尉郗鑑的乘龍快婿。
推崇和青睞他的人裡,除周尚書、郗太尉以外,前有自家叔父王導、王敦,庾亮臨終極力推薦,表揚他“清貴有識鑑”,後有執政司馬昱鄭重其事召他任吏部尚書。
王羲之的政治資源,厚重豐富,絕非一般人可比。
而且,經過20多年官場歷練,王羲之的能力一步步鍛鍊提升,不斷獲得認可,再加上一手行書瀟灑飄逸,廣受讚譽,完全具備從容廊廟、封侯拜相的資格和機會。
這樣一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乾部,卻在52歲當打之年陡然抽身離去,跑到父母墳前指天發下苦誓:即日裸退,否則——“天地所不覆載,名教所不得容”!
雖說王羲之經常對外聲稱自己對做官不感興趣,“素無廓廟志”,但講究經世致用的他,其實幾十年如一日周旋穿梭於各種政治力量間,苦心經營著做官的事業,那麼,究竟是什麼導致他痛下決心,掛冠而去的呢?
還得從他與同事、領導王述的交惡說起。
三
王羲之與王述,稱得上是一生的敵人。
王述出身太原王氏,門第並不比琅琊王氏低微。
曾祖王昶,曹魏時位在三公,任司空。
父親王承,東晉第一名士,公論以為,同時期的王導、周顗、庾亮等名士名臣和他比起來,都要略遜一籌。
可惜,英年早逝,在王述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撒手人寰。
沒爸的孩子像根草。
像許多年少喪父的孩子一樣,王述一個人守著早寡的母親,苦哈哈地過日子。
因為他看起來過於老實內向、少言寡語,許多人甚至認為他遺傳了太原王氏的“痴愚症”。
少年的王述,與春風得意的王羲之比,一個是眾人眼裡的憨孩子,一個是鍾靈毓秀的天之驕子,形象、待遇都有天壤之別。
才華、名望、資源都平平的王述,31歲才當上小官,宛陵縣令。
而在差不多的年齡,王羲之已經是徵西將軍府的秘書長,舉足輕重的實權派人物。
對基層幹部王述來說,此時的王長史,屬於權力中心的大首長——自己陪餐都排不上號的巴結對象。
王述像
更不堪的是,王述一度還因為在納賄而聲名狼籍。
或許是窮怕了,王述當上縣令後,情不自禁被糖衣炮彈屢屢擊中,
收受多筆賄賂,弄得沸沸揚揚,甚至傳到宰相王導耳朵裡,專門託人婉言勸誡,你是名家之後,不用擔心缺錢,讓你治理一個小縣,本就委屈了你,別再幹受賄這種敗光人品的事嘍。與此同時,王述脾氣急躁,也是崇尚閒雅從容的魏晉名士群嘲譏諷的短板。
比如,王述式吃雞蛋——
先拿筷子扎,沒扎到,大怒,捉住雞蛋就扔在地上。
可憐的雞蛋因為慣性在地上旋轉,他更加怒不可遏,追上去就拿腳踩。
又沒踩到,怒髮衝冠,從地上撿起來,放在嘴裡,惡狠狠嚼爛。
呸地一口,吐了出去。
在注重風神氣度的東晉,這種歇期底裡無疑是不可饒恕的。
王羲之聽說,哈哈大笑道,即便他爹、第一等名士王承這個脾氣,也毫無可取之處,何況王述呢。
輕蔑之情,溢於言表。
如果說小時候木訥憨直王述在王羲之看來,還只是借住城裡親戚家的窮孩子、闖入大觀園的劉姥姥,不屑一顧的無名小輩,那甫一當官就貪財受賄的王述,與一枚雞蛋纏頭不已的庸俗毛躁的王述,理所當然成為愛惜羽毛、潔身自好的王羲之憎惡、肆意擠兌和奚落的對象。
在王述請任會稽內史的時候,他公然尖刻嘲諷:王述這點本事,到老只配混個僕射,他不老老實實蹲在朝裡,為了尚書僕射而奮鬥,傻乎乎外放會稽,連僕射都夠嗆了!
四
在王羲之眼中,少年王述是一無是處的木訥小子,中年王述是性情急躁、納賄斂財、品行低劣的中下層小官僚,卻有意無意間,忽略了王述具有的簡樸剛正、真率梗直 等突出優點。
就像司馬昱評價的,把王述扒掉皮,徹頭徹底都是真我真性情。
“掇皮皆真”。
比如,坐在王導席間,一干人等,搶著拍馬屁唱讚歌,諛辭如潮,鬼話連篇,常常只有王述安安穩穩一言不發,如果肉麻到實在受不了,就乾脆仗義直言,丞相也不是堯舜禹湯,哪能事事都對呢?
單獨參見王導的時候,老糊塗天馬行空,米價肉價一頓亂聊,王述圓瞪雙眼,一聲不吭,以示不滿。
這種梗直樸實,讓見慣大世面的王導給予高度評價,“清高尊貴,簡樸剛正,不比乃祖乃父差”。
對於錢財名位官職的態度,王述也一向是赤裸裸,從不掩飾慾望,也不放縱慾望。
身陷受賄的漩渦,面對王導的派人詰問,王述襟懷坦蕩:等我收夠了,就再也不收了!
“足自當止”。
而且說到做到,收過一段時間,解決溫飽後的王述,清正廉潔,一生再未沾染腐敗的嫌疑。
在當官上,凡是認為不合適的崗位,堅辭不就,凡是能勝任的工作,朝廷不給,主動索要,上頭給了,當仁不讓。
有一回,兒子建議他假意辭讓一番。
王述回頭就問,你覺得我不配?
配是配,可謙讓不是禮節嘛。
配得上我還讓什麼?
當仁不讓。
大事、公務上,王述也一點不糊塗,表現堪稱優異。
荊州刺史庾翼鎮守武昌,因為一點瑣事想搬遷府第,王述上書,直言不諱此舉荒唐,明確表示反對,最終,遷府計劃擱淺;桓溫尾大不掉時,虛張聲勢要遷都,朝廷裡慌作一團,王述鎮定自若——嚇唬人而已,甭管他。
結果,遷都之事半途而廢。
而當權臣桓溫為兒子求娶自己的孫女時,王述更是勃然大怒,一把將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兒子推出去:你的頭讓驢踢了嗎?
竟然攝於桓溫的淫威,要把閨女嫁給武夫?
這樣優秀硬核的王述,不可能不在職場快速上升,最終躋身朝堂柱石的班列。
但在打小清高自負,蔑視王述的王羲之眼裡,他永遠只是那個蠢笨木訥少言寡語的差生而已,自己才是人人羨慕的別人家的孩子。
永遠都是。
當王述名望地位奮起直追王羲之,並最終完成趕超的進程中,激烈的衝突終於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很遺憾,率先不講風度出手挑釁的人,是因為嫉妒而心理失衡的王羲之。
五
351年,49歲的王羲之就任會稽內史。
而他的前任,正是王述。
也就是說,眼高於頂的王羲之,在天命之年,不過混了一個自己瞧不起的王述的繼任。
至於由王羲之接任的原因,則是王述的母親去世,按照規定,需要棄官回家,為母親守喪三年。
這三年裡,或許,王羲之終於為自己被趕超的憤憤不平找到肆意宣洩的機會,或許,是他對王述幾十年的輕詆和傲慢終於有了表露的機會,他開始毫無底線的羞辱賦閒在家的王述。
按照禮數來說,作為父母官,王羲之至少應去王述家裡弔唁3次,但他只一吊,便再也不去,很多時候,王述以為他該來了,灑掃庭院靜候,一次都沒等到。
甚至,還有一次,王羲之都走到門外,通報進去,孝子王述哭著跑出去迎接,可書聖早已扭頭走遠了。
目的只有一個,“以凌辱之”。
對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的王述來說,喪母的傷痛足夠深重,再經受這番羞辱,當然是刻骨銘心的痛楚。
而王羲之趁人之危在王述傷口上撒鹽的做法,不得不承認,有違人倫,是很下作的。
王羲之盡情羞辱競爭對手的同時,既沒有贏得士林讚譽,也沒有贏得心理優越感,什麼都沒有贏來,卻在冥冥中,徹底堵死了自己的路。
六
三年守喪期滿,王述被起復任用,擔任揚州刺史。
揚州刺史是個什麼官呢?
簡單點說,就是東晉首都+50%左右的國土和人口。
擔任過這個職務的人裡,除卻晉元帝
司馬睿,前有王敦、王導、桓衝,晉成帝的舅舅庾亮、庾冰兄弟,後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東晉地圖
一般來說,揚州刺史有權力直接參與最高政務,甚至索性錄尚書事,等同宰相。
王羲之所在的會稽郡,恰恰就在揚州刺史治下。
面對王述這個從小瞧不起的新領導,王羲之什麼心情?
他當然不服。
直接上疏中央政府,要求把會稽郡從揚州分割出來,增設新“直轄市”,越州。
面對這個幼稚荒唐的請求,朝野一片譁然。
一報還一報。
一向梗直的王述沒有放過以直報怨的機會,他上任巡視各郡,唯獨不搭理王羲之的會稽郡。
“周行郡境,而不歷羲之。臨發,一別而去”。
王述下野時,王羲之羞辱了他三年,等王述上任後,也痛痛快快羞辱了王羲之三年,方法就是不停地檢查、督導、考核,讓會稽郡疲於應對,苦不堪言。
官大一級壓死人,站在王述屋簷下的王羲之,也不得低頭。
有趣的是,或許是被這樣壓抑的職場生活太過鬱悶,耳順之年的王羲之怨婦屬性也逐漸顯現。
晚年,他曾把兒子們都叫在一起,深入分析自己屈居王述之手下的原因,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不是自己不行,是兒子們不如對手的兒子王坦之行。
”當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
可見,如果你一直認為你比一個人行,但結果卻是你確實不如那人行的時候,那肯定不是你自己的問題,而必定是什麼別的地方出了問題。
比如,對方的兒子比自己的兒子們更行。
職場道路拐急彎,晉身渠道遇阻,當然不可以反求諸己,認為這屬於咎由自取。
自己清高自負的漫長一生,又怎麼是能輕易否定的呢?
王羲之的經歷,是值得無數職場人反思警省的,你有過類似鬧矛盾的經歷嗎?
從他的故事中,你能獲得什麼教訓呢?留言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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