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作家之死

(一)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作家們聚在一處,閒談品茗,地北天南,鶯鶯燕燕。

這是一座山間的木屋,木屋結構簡單,乾淨整潔。

木屋有三個房間。

第一個房間是木青的臥室,陳設一張高低床,黑色,鐵製。牆上懸了一幅歐美畫家的人物畫,看哪,畫面中的女人體態豐腴,神情安詳,畫面色彩對比強烈,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角落有一張書桌,書桌旁是一個黑色的書架,書架上堆滿了各色包裝的書籍。

這些書籍,像是一個個衛兵,雖膚色不一,卻列隊整齊,守衛著主人的心靈。

第二個房間是作家們閒談的所在,比其他兩個房間大,也更明亮正中央是一張寬大的條形桌,桌上堆滿書籍,卻不狼藉。條形桌四圍擺放著舒適的椅子,椅子有靠背,有坐墊,靠背和坐墊都是軟的,人一坐上去,便不想起身。

桌上鋪著素白的桌布,桌布潔淨,雪白。

第三個房間是廚房,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這些作家中,有久負盛名的天才寫手,有新近踏入文壇的新面孔。他們的性別,有男有女,他們的年紀,有老有少。

這時,主人已邀了年輕的女作家,一同飲酒,這是一種烈度很高的酒,酒在杯子裡呈現出好看的淡藍色。

主人看著女作家俊俏的臉龐,挺拔緊緻的胸部,心中升騰起一股不可名狀的衝動。

女作家三十歲,未婚,體態豐腴,神情安詳,令人心馳。

酒過三巡,主人同女作家走進了臥室。

主人穿上了衣服,女作家還在床上。

主人點了煙,坐在臥室的書桌旁,書桌上擺著一本《道德經》,藍色書皮,古色古香。他接著上次讀到的地方,讀了起來。

“五色令人色盲,五盲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畝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這是第二十九頁,他做了標記————三月五日晚十一時讀至此。

主人安靜地讀著書,安靜地抽著煙,煙霧瀰漫在不大的房間裡。

彼時,其他作家都已離去,只剩下主人和女作家。

女作家此刻還在睡覺,他翻了身,睜開眼睛,看著主人。

主任全神貫注,絲毫沒有注意到女作家醒來。

“親愛的,”她輕聲說。

主人並沒聽到。

“親愛的,”她提高了聲音。

“嗯?你醒啦?他們都走了,今天的讀書會,還是很成功的。”主人答道。

“我不是想和你說這個,我想……”女作家欲言又止,坐了起來,漏出了上體。主人看到了兩隻白兔。

“還是再等等,親愛的。”主人瞥了眼白兔,輕吸了一口煙,煙霧有三分之二流入肺裡,三分之一從口中逸出。逸出的煙霧緩緩擴散,不如剛從口中吐出時那般迅速。

“我已經不抱希望了,親愛的,如果我看不到這個世界,便也不會看得到你。”

她扯起被角,遮住了右肩和右邊的一隻兔子,另一隻安靜地在煙霧裡坐著。

“我已經聯繫了美國的同學,他是個很好的人,也是個很好的醫生。”

主人在一個精緻的木質菸灰缸裡,捻滅了煙火,吐出了最後一口煙霧。

(二)

窗外的山還是還是有些悽清,山上的樹木還是還沒有穿上綠衣服,山裡的小溪只是一條曲折的纖細水流,山上的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小溪裡可以看到許多鵝卵石,顏色殊異,陽光撒在鵝卵石上,也灑在這條蜿蜒纖細的水流上。

主人推開木門,“之牛”一聲,他穿著體面,容光煥發。

車庫開了,主人輕快的蜷進車裡。

汽車在如小溪般彎曲的山間公路疾馳。主人左邊是光禿禿的山,右邊是深深的山谷,山谷中密佈著未發芽的樹木,有鳥兒在林子裡鳴唱,卻尋不著它們的蹤跡。

主人聽起了音樂,車廂裡傳來了強勁的旋律。

突然,山上滾下了許多石頭,其中的一塊兒,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主人。

主人四十歲的生命戛然而止。

(三)

女作家推開木門,撣了撣圍巾上的灰塵,吸了下鼻子。

她凝視著對面的山巒,高低起伏,層巒疊嶂。近處的林子疏密有致,自成風品。太陽爬上了林梢,她一陣炫目,下意識拂起右臂,用纖細的手掌遮了眼睛。

“他是一個多好的人”她想。

“如果他死了,讀書會該怎麼繼續下去?”

“還是跟山白說,取消行動吧”這時,他從口袋裡迅速取出電話,撥通了山白。

“已經晚了,兩組人都已經回來了。”山白驚愕地說。

“那……好……吧”

女作家踢了腳邊的一塊鵝卵石,鵝卵石飛到木門上,又彈回地面,最後落在院子裡的花園裡,花園裡並沒有什麼花開放。

(四)

作家們陸續踱進了木屋,木屋裡的陳設一如往常,條形桌四周,圍了七八個作家,有的目光深邃,有的戴著眼鏡,有的穿著很好質感的毛呢大衣,有的頭髮油光,髮際高聳。

作家們氣質高雅,神態自若,尤其是女作家,此刻氣定神閒地端坐在舒適的椅子上,輕輕的啜著茶。“既然木青已經駕鶴西遊,我們也該好好商計一下”女作家慢放下茶盞,輕聲說。

“是啊,木青會長如此成績斐然,長久以來,深受讀者愛戴,他的離世,是我們文學界巨大的損失,我們應當繼承其衣缽,寫好作品,以作品告慰木青會長”,山白起身,用右手拂了下鼻尖,莊重的說。

“可是,他的離世,頗有蹊蹺。”一位老者嚴肅地說。

“人既已然離世,我輩當化悲痛為力量,不可辜負了木青會長的希冀。”女作家義正辭嚴。

眾人莫衷一是,只好先休會。

(五)

警察到了木屋。

女作家做了招待,只是一杯茶而已,顯得寧靜淡泊。

“當天你在哪裡?”警察問。

“那天我還在睡覺,這點,山白可以為我作證的。”女作家舉止若定,神情安然。

“山白已經說了一切,現在他做不了證了,就看你的了。”

女作家白皙的臉上一陣慘白,手指也不自覺地顫動起來。

“好吧~我說”

“我是一個苦命的女人,丈夫過世後,我拼命努力,還帶著一雙兒女,木青先生和我,是在讀書會認識的,是他給了我寫作的勇氣,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和他是分不開的,我雖然殺了他,但我依然愛著他,他是一個有責任心,有天賦的男人,也同樣是值得我們尊敬的天才作家。”

“說的直白一點,我是想拿到‘木青文學獎‘,可他是最大的障礙。”她的眼角,已經浸出了兩行淚。

“那麼,你和山白,是怎麼一回事呢?”

“山白,是最有希望繼任會長的人,這樣說,您能明白吧?”

“明白了,就是說你之所以討好山白,是因為山白可以幫你拉些選票,是這樣嗎?”

“沒錯,可木青不會這麼做,他知道,以我的水平,是根本無法獲得‘木青‘文學獎的,如果我獲獎,對他的名譽是有影響的,他甚至可以左右獲獎者的最終人選。如果世界上沒有他,山白就會接任,這樣的話,我就穩操勝券了。”

“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其實,我的眼睛真的就快失明瞭,木青先生甚至已經幫我聯繫好了醫生,不久,我就可以重見光明瞭,就算用失明來換‘木青文學獎‘也是值得的,這是我的榮耀,我的價值,我的……一切!”

女作家彼時眼淚已經幹了,變成了淚痕,這淚痕,像極了那條曲折纖細的水流。

(六)

“木青文學獎”如期揭曉。

女作家的作品《西河》,竟獲得了極高票數,這些票是讀者選票,按照慣例,讀者選票如果很高,評委會也會選擇尊重讀者意願。

《西河》獲得了“木青文學獎”,女作家在獄中得知了這個消息。

《西河》,用飽蘸哀愁的筆調,描摹了主人公悲慘悽怨的一生。

數年後的一個春天,冰雪消融,大地回春,還是在這處山間的木屋裡,作家們閒談品茗,地北天南,鶯鶯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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