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網易清流工作室
作者|劉培 主編|趙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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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然在一個月的時間被騙300萬，這一切都源於她去年10月底參加了一位自稱“周建斌”的人在網上組織的“百團大戰募”。她自稱抱著學習股票知識的認知和態度，卻沒想到，一腳踏入了騙局。
騙局的關鍵是以“投資者教育”為由，通過話術、莊家暴富等誘惑引導學員去參與第三方虛擬平臺的比特幣投資操作交易，而投資人的資金打入的賬戶均是流向個人賬戶，最終這些資金被吞噬殆盡。
網易清流工作室近期循著李然上當受騙的軌跡，聯繫相關人士，包括受騙者，無形中參與到詐騙鏈條環節的財經知名博主和被波及到的第三方投資顧問機構，試圖還原詐騙團伙如何羅織的一張獵捕大網。這場詐騙擁有一套清晰的詐騙路徑——包括盜用微信號，隱匿自己真實的身份，借用第三方平臺廣渠道宣傳，偽造虛假工商資料和資質為自己背書。
建倉暗號“坐莊吃肉”
微信名為周建斌的人，是這場網絡詐騙核心人物。他自稱有30多個微信號，加入上百個微信群，帶隊組團共同進退，狙擊財富機會，學員被統稱為“周家軍”。
周建斌被介紹為“出身中國最強漲停板狙擊手澤熙團隊 （注：澤熙為私募一哥徐翔一手創辦，也被媒體稱為“最牛私募團隊”），洞悉滬深市場的一些內在奧秘，掌握一些即時應變的方法追尋短線牛股的爆發機會”。
“這一聽就是假的，澤熙出來的人怎麼可能會幹這些。”來自徐翔老家寧波的一位做二級市場操盤人員稱。但是與頂級莊家坐莊暴富的可能，弱化了散戶對風險的警惕。
利用“出身徐翔團隊的背書”營造神秘感和強調軍規是周建斌贏取信任進行散戶管理的關鍵。
在聽了差不多1個月的課程後，李然決定申請成為周家軍二期學員。她遞交審核資料後，周建斌助理，一個微信名為“止於至善”的人還頗為神秘的通知李然，要謹記自己的建倉暗號——“坐莊吃肉，萬眾一心”。
這個神秘的暗號此後並未被使用，第二天李然收到了一張形似獎狀的“審核通知”。該通知中明確四條淘汰標準：1. 虛假彙報資金和倉位者；2. 行動過程中不能嚴格執行操作計劃者；3. 擾亂操盤計劃和洩露操盤軌跡者；4. 因為患得患失影響軍心者。
李然抱著學習的態度，虔誠遵守軍規，即使在此後賬戶資金屢遭爆倉時，也未言辭激烈質疑老師的指導，展現出“幼稚”的散戶心態——患得患失感。
李然加入周家軍後，參與坐莊的第一隻股票是“海聯金匯（002537）”。沒幾天，助理則告知並出示周建斌的股市賬戶資金3億截圖，並稱“有人舉報了這隻股票被莊家操控，證監會查到是周建斌的賬戶，限制周建斌三個月不能交易”。他們將要尋求其他投資機會，最終選擇了比特幣漲跌交易。
真正的詐騙起點始於此，所有學員被要求清退股市資金，下載一個名為區塊鏈數字管理系統的第三方軟件，在上面做比特幣漲跌交易。
李然當時沒有意識到的是，那個建倉暗號“坐莊吃肉”的真實意思，並不是周建斌帶領她一起吃肉，而是她成為周建斌覬覦的 “肉”。
李然第一次打入1萬練手，獲益翻倍。初步嚐到甜果後，李然於12月14日打入第一筆大額資金85萬元，交易多筆後，爆倉；李然未有懷疑，信任了對方的解釋：遭遇大行情。她把這次遭遇視作一次“行情”的正常起伏。
但她並非毫無懷疑。隨後又一次補倉70萬，再次爆倉，李然開始著急了。她嘗試從殘餘的賬戶資金裡提現7000元，提現成功消除了她的擔憂。
周建斌稱，鑑於李然的巨大虧損，讓其加入他親自指揮的200萬級飛虎戰隊。他帶領的這些高級別戰隊，都已經實現收益翻倍。他叮囑李然準備100萬，他贈送50萬，以幫助李然翻倍回本。李然事後回想，當時心態已經完全不正常了，她急於希望偷偷補上因自己投資失誤造成的家庭財產鉅虧漏洞。
周建斌微信語音來自網易財經00:0004:25
▲錄音文件|為周建斌與李然的多個微信語音
她通過銀行貸款、小額貸款、朋友借款等方式湊了100萬，再次充值比特幣交易賬戶。然而12月30日，眼看又要爆倉，李然擔心再次蒸發乾淨，提前止損，賬戶只剩下20萬。然而令其後怕的是，當她試圖將其提現時，卻無論如何也提不成功。
張網行動
李然意識到自己被套路了，遂於2020年1月7日去派出所報案。和李然遭遇類似的陳嘉琪也在周建斌的戰隊裡，賠了150萬。
在辦案人員看來，李然們警惕意識太薄弱。如果是正規的平臺，所有的資金都應該打入對公賬戶，而不是個人賬戶。“
這就是典型的殺豬盤詐騙案件”，一位參與多起詐騙的刑警辦案人員對網易清流工作室稱。經過調查和梳理，網易清流工作室發現，早在去年下半年開始，周建斌們已經逐漸織就一張捕獵大網。它們通過盜用微信號，隱匿自己真實的身份，借用第三方平臺的信任廣渠道宣傳，偽造虛假工商資料和資質為自己背書。
網易清流工作室通過聯繫李然所在的“周建斌老師戰隊102群”裡10餘位微信號中的手機號主，對方均表示從未聽過什麼周建斌的微信群，自己也從未有過炒股經歷。至於為什麼會在上面留有痕跡毫不知情。
有3位職業為學生的人士稱，自己的微信號在去年下半年被盜號了，因為玩一個QQ遊戲軟件，貪圖皮膚贈送優惠，向對方提供微信號和密碼。隨後，他們的微信號再也無法登陸。他們不得不棄之重新辦了微信號。
李然曾按照微信群成員列表，一一添加好友，均未通過。目前微信群裡有多個微信號都顯示賬號異常。
盜用微信號邁出第一步後，周建斌們開始張網行動。其中重要一條途徑是尋求知名財經博主的微信公眾號合作發佈廣告。他們通過一個具有廣告渠道資源的微信公眾號，聯繫到了財經博主王彪。
王彪的助理在初步審核對方發來的資料後，看到有證券投顧的資質未經查驗，於2019年10月30日，將其發佈在了彪哥論股微信公眾號上，題目為《不著急，不著慌》。文章介紹區塊鏈題材的機會，並在末尾留一個名為“天道酬勤”的二維碼。李然就是通過這個二維碼被加入到周建斌的百團大戰募的。
王彪在11月24日才意識到這則廣告帶來的問題。王彪助理給予的微信截圖顯示，11月24日，陸續有多個粉絲私信彪哥論股微信公號，問這個二維碼是否為王彪建立。並有人反饋，對方自稱，帶隊老師為一個叫周建斌的人，和王彪為多年的朋友。
王彪後臺回覆，這只是廣告貼，他與周建斌沒有任何關係。
除了偽造關係騙取信任外，詐騙組織還偽造各種工商資質。周建斌在直播課程中稱，區塊鏈數字管理系統第三方交易平臺為一家名為BNS SECURITY (HK) LIMITED香港企業旗下交易軟件，受香港證券交易所監管。
但實際上，周建斌提供的香港企業名稱和註冊編號在香港工商註冊查詢系統中查無可尋。周建斌發來的BNS SECURITY (HK) LIMITED工商註冊資質，形似另一家香港企業“BNS security (hk) limited”，但證書編號卻完全不同。
而周建斌也並非與這家企業毫無關係。網易清流工作室調查後顯示，最初在王彪的公眾號發佈廣告信息的周建斌處對接人正是這家公司官方網站（http://www.btcenx.com/）的客服人員。
網易清流工作室查詢到該網站經由美國一家專門隱藏客戶信息的網站註冊代理商註冊，註冊時間是2019年10月10日。這也意味著，周建斌團伙早在去年10月，通過利用豪無關聯的微信號、 偽造工商資質、鋪設網站已初步在社交平臺展開獵捕大網，只待魚兒上鉤。
不過偽造信息並非毫無痕跡。上述廣告文章末尾提供的投顧資質證書編號，並非標準的投顧資質證書編號，網易清流工作室調查後發現，該串數字實際上是成都一家投顧公司的工作人員的身份證號碼。
這家公司負責人和被暴露身份證號碼的工作人員均表示，它們公司擁有國家頒發的投顧資質，商業模式是一對一合作，與客戶都會簽訂合同，他們從未以公司名義或者個人名義，使用微信群提供投顧業務。網易清流工作室查詢證券交易所網站，發現該投資顧問機構為具有投顧資質的平臺。
這是否意味著周建斌團伙盜用了這家公司工作人員的身份信息？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李然還是張嘉琪，他們在充值第三方交易軟件時，打入的資金流經的個人銀行賬戶均顯示在成都等四川之地。
網絡投資教育的法律界線
這是否能鎖定在四川成都等地？在上述參與多次詐騙刑偵的辦案人員看來，“這很可能都是虛假信息，網絡詐騙通常都是使用別人的、與其毫無關係的人的信息，包括你提到的這個身份證號碼，還有打款的個人賬戶”。
他稱，“這種案件打擊難度一般很大，服務器架設在國外。他們雖然看似使用微信聊天，但通常人在緬甸、老撾、越南等臨近中國邊境的地方，因為這些地方能夠使用中國網絡，如果純粹使用國外網絡，微信是沒辦法實施詐騙的，譬如微信拉人入群的功能就是受限制的。”
投資顧問需求市場近幾年益盛，市場上對專門具有投顧資質的機構從事證券投資顧問服務業務的機構需求也眾。一般從事證券投資顧問業務的機構包括證券公司、基金公司和證券投資顧問機構。
一位市場上曾做過投顧業務的人員告訴網易清流工作室，目前市場上正規從事投顧業務的形式，一般分為兩類：一類是有投顧資質的機構和工作人員，可以對網民提供投資買賣建議；另一類是沒有投顧資質的，普遍以投資者教育的方式開展業務，教人如何辨識優秀的股票，會教授一些股票技術知識，但也有一些人會打“擦邊球”，以誘人的字眼誘導網民交錢，打著投資者教育的名號從事投資指導業務。
“但是邊界在於，一部分人利用遊資大佬的名義在第三方非正規交易平臺從事投顧業務，這種常常屬於詐騙範疇。”該人士稱。
管理一家投資顧問機構的張穎也告訴網易清流工作室，如何區分上述詐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看是否能保障資金安全。正規的平臺只是提供投資建議，所有的資金都是你自己的賬戶保管，這些平臺賬戶都是有國家保障的，資金也經由第三方託管，能充分保障資金的安全”。
而《證券投資顧問業務暫行規定》中也明確規定，證券公司、證券投資諮詢機構向客戶提供證券投資顧問服務，應當告知客戶基本信息，其中包括證券投資顧問的姓名和投資諮詢執業編碼，同時要求證券投資顧問不得代客戶作出投資決策，禁止以任何方式向客戶承諾或者保證投資收益。
（李然、張嘉琪、張穎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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