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選擇號，前進四！”
等了兩年，《我的三體之章北海傳》終於喊出了這句令三體迷期待已久的臺詞。
從六年前通過遊戲《我的世界》還原《三體》小說的人物場景，到後來的專業動畫製作，《我的三體》系列動畫已經制作了三季，不僅視效升級速度堪稱“技術爆炸”，內容也由完全忠實原著走向原創改編。
改編原作一向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更何況《三體》這樣的鴻篇鉅製。“這一季尤其最後一集原創的戲份不少，萬一大家不喜歡，那前面的積累可能就功虧一簣了，”導演神遊八方坦言。
前兩季收穫觀眾如潮的好評，讓他對於這次交出的答卷更為忐忑，直到《章北海傳》以豆瓣9.7，B站總播放量超過2548萬，百萬追番人數的成績收官，神遊八方才有了彷彿高考結束的如釋重負感。
在《我的三體》由一部同人作品發展為官方“下場”的佳作背後，還隱藏著一個B站遊戲區UP主變成動畫導演，或者說社區孵化人才又反哺社區內容的故事。《我的三體》是怎樣變成“我們的三體”的，又為何會誕生於B站？答案可能正是：自然選擇。
在“推倒重來”中誕生的《章北海傳》
第三季做《章北海傳》，從一開始就是個挑戰。
為了便於創作以及觀眾理解，神遊八方選擇將《三體：黑暗森林》的兩條平行線索拆分成兩個人物傳記進行單線敘事，但相較於主人公羅輯，太空軍政委章北海的故事在原著中著墨並不多，因此做《章北海傳》時無法像前兩季一樣對小說內容進行完全的復刻，而需要有更多延展和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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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章北海回憶童年與父親相處的片段，第二集章北海與希恩斯的對話，第六集對於鋼印族的揭示等大大小小的橋段，均是《我的三體》編劇團隊在《三體》基礎上進行的原創改編。
神遊八方與Dr.Baa作為主編劇負責撰寫大綱和分集劇本，另外兩位編劇Losia和冰魂則幫忙潤色與補充臺詞。比如第五集章北海加工隕石子彈的場景，劇本中原本沒有過多描述，但大段的動畫場景不配臺詞又顯得空落，於是冰魂創作了一封父親寫給剛從軍校畢業的章北海的信，既補充了章北海之後一系列行為的心理動機，也讓人物形象塑造得更為豐滿。
▲動畫中章北海父親寫給兒子的信
大幅度改編對所有人而言都是第一次，劇本反覆打磨十多遍是常有的事。最開始神遊八方按照第二季《我的三體之羅輯傳》的思路寫了一版大綱，製作第一集時卻感覺節奏過於拖沓和沉悶。
“一般劇本寫好已經開工就不好改了，但我覺得這麼做下去會完，還是得推到重來。”神遊八方所再次召集編劇團隊重新修改大綱，刪減了第一集中冗長的開會內容，增加了後面希恩斯、ETO組織的戲份。
幾位編劇都是資深三體迷，因此儘管原創內容大大增加，《三體》的思想內核卻被精準保留在《我的三體》系列的故事裡：從思想鋼印的植入，到聯合國行星防禦理事會美俄代表間的嘴炮；從希恩斯面對指責“上帝不可能懺悔”，再到末日之戰忘乎所以的人類潰不成軍，方頭方腦的萌系畫風與末日科幻的設定背後，本質是創作者對於人性的深刻洞察。
共鳴是影視作品的價值所在，在彈幕文化興盛的B站更是被進一步發揚光大。打開《我的三體》彈幕你會發現這是一場“梗”的盛宴：章北海與希恩斯兩位逃亡主義者的會面，被B站網友戲稱為確認過眼神的“兩大影帝在線飆戲”；《章北海傳》中埋下的致敬《流浪地球》《殺死比爾》《英雄》等電影的彩蛋，以及神遊八方自己客串鋼印族的配音，也被自帶顯微鏡的粉絲一眼認出。
當章北海喊出“自然選擇號，前進四！”時，當艦長褚巖拋出那句著名的“星辰大海才是他的歸宿”，滿屏齊刷刷的彈幕隨之應和，那一刻的熱血沸騰不止是因為劇情。
神遊八方和Dr.Baa一直在密切關注B站觀眾的反饋，並在《章北海傳》完結時統一留言解答大家對於創作上的一些疑問，這被神遊八方戲稱為慣例的主創“立正捱打環節”。
比如章北海率艦隊逃亡時，與司令的對話被刪去的原因，星艦船員啃下死者剩的蘋果的伏筆，末日之戰背景音樂選擇《命運交響曲》的初衷，在審美明顯不可能高度統一的當下，主創們的選擇見仁見智；但不同聲音匯聚並碰撞本身就是加速器，助推《我的三體》系列不斷升級迭代，開始了自己“前進四”的旅程。
“你可以理解為我們永遠都處在疫情期的辦公狀態”
從硬核三體粉絲到《我的三體》導演，神遊八方的職業轉向同樣始於B站。
他還記得六年前自己在法國留學，2014年的B站尚是ACGN領域的小眾社區，但已經形成了興趣多元、互動性強的特性，“那時候在國外也沒啥人聊天嘛，就覺得自己能欣賞得來這種文化氛圍。”喜歡打遊戲的神遊八方閒時泡在B站刷鬼畜與遊戲區的視頻，併入坑了彼時佔據遊戲區半壁江山的沙盒類遊戲Minecraft（《我的世界》）。
距離劉慈欣獲得雨果獎還有一年，當時《三體》並未走入大眾圈層，本著推廣小說的念頭，神遊八方試圖通過《我的世界》自己來建構還原《三體》中的故事場景，再找人為角色配音，一部基於遊戲錄製的《我的三體》由此誕生。
如今看起來彷彿被打碼、看不清表情的方塊小人，最開始在B站並沒有引起強烈反響，“第一集首周播放量1200左右吧，第二集3000多，”神遊八方回憶。
但從第三集內容被B站編輯掛到首頁，《我的三體》點擊量猛增至好幾萬，數千名三體粉絲申請加入製作交流群，大家的熱情讓原本計劃只做三五集的神遊八方決定持續更新，並招募團隊開始共創內容。
脫離了單打獨鬥的動畫製作自然燒錢又費時費力，2016年做《羅輯傳》時，神遊八方和團隊入職了三體宇宙公司，不僅之前同人創作的版權問題迎刃而解，公司運作提供的穩定環境和資金技術支持，也讓這個系列能夠不斷延續生命力。
“技術爆炸”是《三體》小說以及《我的三體之羅輯傳》中的概念，用於形容近代技術發展放在宇宙的時間尺度只是彈指一揮間，因此即便是原始文明，也可能通過突如其來的技術爆炸輕鬆反超先進文明。
而看過完整三季《我的三體》的觀眾，則實實在在感受到這部動畫的技術爆炸：從最初質感較為粗糙的像素風遊戲錄製，到第一季第9集全面轉向動畫製作，神遊八方自學了3D動畫製作軟件，並完成了驚豔還原原作的“古箏行動”場景，《我的三體》第一季的後半段已經令人耳目一新。
如今到了第三季《章北海傳》，原本面目模糊的方塊人有了精細的面部特徵和髮型設計，章北海的斷眉與痣、東方延緒的短裙等細節收穫網友大量好評。而在動畫場景上，三大艦隊攔截水滴探測器、200年後高度信息化的未來世界等小說中的大場面，也有了不輸於科幻電影的震撼視效。
但看似肉眼可見的經費燃燒，據神遊八方透露卻是製作成本“遠低於市場同類型作品”，第三季相比第二季成本也只是上漲了20%左右。
為何能實現製作升級又沒有成本鋪張？一方面是方塊人動畫的畫風本身成本相對可控，另一方面，《我的三體》系列製作團隊更像是一支配合默契的興趣社團：只有三四位主創全職在崗，其他人員分散在全國甚至世界各地遠程辦公。“你可以理解為我們永遠都處在疫情期間的辦公狀態，”神遊八方笑道。
這些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的特殊“兼職外包”，都是基於對《三體》的熱愛加入《我的三體》創作，比如《章北海傳》負責配樂的moonik和黑金雨，早在2014年第一季時就“潛伏”在紅岸群（《我的三體》動畫粉絲交流群）中，配音導演森中人與原畫師本圖斯，也都是三體硬核粉絲。眼看著動畫片尾字幕由最初的寥寥幾排，變成如今一長串的人名滾動，“用愛發電”也許真的不是一句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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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系列動畫勢必要經歷發展的關鍵節點，那麼《章北海傳》也許是一個重要里程碑：正式打上三體宇宙公司出品製作的logo後，這部動畫在B站做了獨家首發發行，首次進入國創區——你幾乎很難想象前兩部豆瓣評分超過9.5的動畫，其實是被歸入遊戲區、通過神遊八方個人賬號發佈的同人作品。
“我其實一直是個遊戲區UP主，謝謝（笑）。”從最早完全基於興趣做動畫，到如今需要帶領團隊並且身兼數職，神遊八方也在不斷適應自己的角色轉換。比如擔任製片人後，需要承擔開發票、走報銷流程、催款等瑣碎工作，多少會分散做導演與編劇的精力，“這導致另外兩個身份做得並不好，”他謙虛道，“真的，這一季相當程度上靠我們那幫小夥伴的努力。”
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國創動畫後，商業化也成為團隊需要考慮的問題。“三體宇宙對商業化這塊還是比較謹慎的，”神遊八方坦言。“這個系列從誕生以來就一直免費開放給觀眾，所以雖然上了國創區，但和B站做發行溝通時還是決定暫不採用大會員收費模式。其他的就是在衍生品方面做了一些周邊開發，滿足大家購買周邊的需求。”
不過作為網友心目中的最佳改編，《我的三體》系列隨著IP價值的不斷延展以及海外發行等探索，勢必會迎來內容變現的一天。原本是《三體》同人的《我的三體》，如今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同人衍生，尤其在同人文化集大成之地的B站，關於動畫的同人歌、同人MV甚至衍生短劇層出不窮，“我的三體”正在變成“我們的三體”。
而這是六年前的神遊八方完全料想不到的。“原本壓根就沒想填坑（笑），但因為一直有人看，看得人還越來越多，更新成了一種油然而生責任感。當然更重要的是你做的東西有人看，也是一種自我價值的實現與心理滿足吧。”
與劉慈欣對於改編不必拘泥於原作的觀點一致，神遊八方對於同人創作舉雙手歡迎。他還記得和B站簽署發行協議的時候，條款上有一條是基於本站用戶的特殊性，允許用戶上傳二創內容。
恰是這種開放性與包容度，讓更多優質內容在這裡開花結果，讓哪怕再小眾的興趣也能在B站找到“世另我”，讓素未謀面的網友通過彈幕神交、碰撞出更多創意的火花。所以《我的三體》系列誕生於B站並非偶然，基於興趣聚集的同好讓“雪球”越滾越大，最終形成了凝聚集體智慧的三體宇宙、獲得出圈的影響力，這可能正是B站文化氛圍使然。
六年後，《我的三體》動畫如坐火箭般製作水平飛昇，受眾驟增、播放效果遠超預期，也讓神遊八方說出“下一季見”時更有底氣。
“託大家的福，下一季已經新建文件夾了，計劃是要兩年後，如果沒有大的意外（笑）。”據瞭解，不再採用人物傳記模式的第四季將回歸小說第三部劇情，回顧本季，神遊八方依舊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比如分鏡沒有給對話留白，前半段節奏把控不穩，製作經驗不足等等。
但這並不重要。對於歸途是星辰大海的“我的三體”人而言，一切才剛剛啟航：《我的三體》，請不要大意地按下“前進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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