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報道不是用力過猛,就是想炒情懷,魔幻得令人匪夷所思。
被各種信息轟炸到快精神分裂的桃蛋媽,會經常翻一翻武漢兩個作家的文字。
從他們的筆下,我才能感受到真實和悲憫。
一個是方方。
自疫情爆發後,方方就開始寫「封城日記」,記錄被封在武漢城中的所見所聞。
很多人說,方方的文字,就是了解武漢真實疫情的最佳窗口。
一個是易中天。
一直在關注武漢疫情的他,連年都過不下去。
方方今年65歲,易中天都已經73歲了。
兩人祖籍都不在武漢,但都是從小在武漢長大,都畢業於武漢大學。
方方一直居住在武漢,易中天曾在畢業後留在武大任教12年。
跟武漢都有深刻的感情。
方方的記錄就是自己的所見所聞,加一些自己的想法。平實卻有力量:
有一種技術,就是你以為你發出去了,但其實沒有人能看到。自從知道有此一技術後,方明白:高科技做起惡來,一點不比瘟疫弱。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一旦到了非常時期,人性的大善和大惡便都張揚出來,你會從中看到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東西。你驚愕你悲嘆你憤怒,然後你習慣。
一些醫護人員為了救人一命,到網上吶喊。很多人的生命,大概就是受益於這樣的吶喊,才有機會存活。
“如果因染疫而死,那無異於他殺,我是於心不甘的!”這該是多少武漢人的想法?
直白犀利,真實記錄,沒有一個字違心。
易中天用自己一貫的硬核口吻,路見不平就開噴。
在《武漢鉚起,馬屁精滾開》中,他寫到:
加油不等於加碼。
人都是血肉之軀,沒有誰是變形金剛。
說什麼特殊材料或者鋼鐵鑄成,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對最近層出不窮的讚歌,他說:
馬屁精是土特產。每到國難當頭,他們就會不甘寂寞地跳出來舞文弄墨,標準動作則有兩個:一是把喪事辦成喜事,二是吹捧領導人。
有人說無需讚頌醫生,並且質疑抗疫的醫生們是出自自願還是被逼無奈。
易中天又懟道:
所有的偉大都是被逼出來的!
唯其被逼無奈卻堅守崗位,才令人崇敬!
字字鏗鏘,特別過癮。
這才是我們願意看到的文字。
01
方方的文字,很多是自己生活中的一些零碎。易中天的文字,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技巧。
如果說他們跟媒體有什麼本質區別,桃蛋媽覺得是:
媒體把人當工具,他們把人當人。
前幾天,武漢一位叫肖賢友的病人去世了。臨終前,他寫下兩行共十一字的遺言:
我的遺體捐國家,我老婆呢?
媒體宣傳時,用的標題是《歪歪扭扭七字遺書讓人淚奔》。讓報紙淚奔的七個字是:我的遺體捐國家。
而讓普通百姓淚奔的,卻是後面的四個字:我老婆呢?
方方在“封城日記”中寫道:
報紙標題為什麼不能寫《歪歪扭扭十一字遺書讓人淚奔》,而要特意去掉後面四個字呢?會不會編輯認為愛國家才是大愛,愛老婆只能算小愛?報紙是不屑於這種小愛的?
官方喜歡上一行字,百姓喜歡下一行字;媒體愛事,百姓愛人,這其實是不同的價值取向問題。
除了奉獻和大愛,民間疾苦、個體間的溫情,都被忽略了。
即使是雙雙上前線的情侶醫生,也要戴上為大愛舍小愛的帽子,才能顯得無比高尚。
方方曾經在微博轉過一個視頻,視頻的內容說,古代土豪施捨窮人,特別注意窮人的自尊。
而我們現在新年期間訪貧問苦的官員和電視臺記者,都是毫不顧忌地把鏡頭懟到被救濟的百姓臉上。
只要能突出光輝的領導,旁邊小老百姓的尊嚴,他們不在乎。
我們不缺少宏大敘事,少的是對個體生命的關注。
前幾天,還有幾篇魔幻的報道。
桃蛋媽瞪大眼睛看了好幾遍,才確定是重回一線而不是退出一線。
然後,又有媒體報道,某地方支援武漢的女性醫務人員為了防止病毒感染集體剃光頭。
這個話題又讓大家討論了很久,長髮不方便可以剪短髮,為什麼要剃光頭呢,男醫生不都留著短髮嗎?
然後有人說,不光是女醫生女護士剃光頭,其實男醫生也剃了,只是沒有報道。
桃蛋媽更疑惑了。
男女醫務工作者都剃光頭,但是報道女性剃光頭更能體現大愛和犧牲,所以只截取了女性剃光頭的場景來特寫?
桃蛋媽想起了易中天的一個採訪。
在一次演講中,易中天被主持人提問:
醫務工作者有沒有可能有華佗的結局?
易中天回答:
你們不可能有華佗的結局。因為造成華佗結局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他生在一個不講人權的時代。
然後他問:
現在我們經常提一句話,叫“醫生也是人”,請問你們同意嗎?
主持人忙回答同意。
易中天話鋒一轉,說:
我十分反對。什麼叫醫生也是人。我主張這樣表述,醫生首先是人。
作為人,享有不可剝奪和不容侵犯的基本人權。但凡侵犯醫生基本人權的言論和行為,都應該受到道德的譴責乃至法律的制裁。
有這樣的保障,我相信醫生就不會變成華佗。
可惜,我們的媒體更喜歡給醫生貼上標籤,然後把他們包裝成戰士。
尊重醫生的基本人權,就不要再讓90後女護士流產10天后去一線,她應該休息,她感染了,同事們也會更麻煩。
尊重醫生的基本人權,就不要形式主義,把女醫護們剃光頭,也別把剃光頭的畫面作為特寫鏡頭,表演媒體喜聞樂見的「最美」。
我們願意看到的,是此次疫情事件中的真實情況和人文關懷。
形式主義的假戲,還是省省吧。
02
在桃蛋媽的印象裡,方方和易中天都是「不好惹」的。
尤其是易中天,對媒體的官話、套話深惡痛絕。
隨便在網上搜一搜「易中天」,就有一大堆他懟記者的視頻。
記者問,選擇上電視,有沒有想到名利?
易中天反問:
為什麼現在媒體最關心的就是出名、賺錢?
記者答,也許這和老百姓心目中的學者反差比較大。
易中天:
意思就是說大家公認學者就該窮?
記者問,為什麼去廈大?
易中天:
因為廈門天氣好,我是準備老了在這裡退休養老的。
記者說,你這樣說,廈大領導聽了不會不高興嗎?領導都希望聽到的是那種話。
易中天:
這是實話嘛,人總要考慮實際問題,考慮生命本身實際問題就不崇高嗎?那我寧願不崇高。
記者問,閻崇年被打了,于丹被嚇跑了,現在輪到你了,你有什麼感想?
易中天:
輪到我是什麼意思?人不是你弄來的,你怎麼知道要打我?
人家問他,你覺得你媚俗嗎?
易中天:
媚什麼俗?我本來就俗。
記者拋來的套路,易中天從來不接。被逼問急了一個反殺就讓記者下不來臺。
方方,同樣以「敢說」著稱。
她通過微博爆料:參評魯迅文學獎的某個作品存在問題。
她說這位詩人詩寫得很差,卻搞定所有評委,全票通過,獲得湖北省作協的推薦入圍魯迅文學獎詩歌類參評目錄。
直言不諱,不怕得罪人,為此還惹上了官司。
在自己的新書發佈會上,她點名批評自己的母校武漢大學。
她說武大校慶時,前排就座的校友都是官員,學校領導這麼重視權錢,會影響學生們的價值判斷。
巧的是,這個排座位的問題,易中天也曾經遇到過。
有一次他被邀請去做演講。
觀眾席第一排坐的是市委常委,第二排中間坐的是各個廳局的領導,市民圍繞在周圍。
一個市民站起來提問:
易老師,這樣的座位安排你覺得公平嗎?
主持人臉都嚇白了,說這個問題不用回答。
易中天鎮定自若。
他說:
我個人理解,主辦方這樣安排,是認為領導幹部更應該學習。
經常在聚光燈下跟媒體打交道,他們知道媒體想要什麼樣的料。
只不過,他們從來不買賬。
03
方方和易中天這種說實話、接地氣的風格,跟傳統觀念中儒雅有風度的知識分子,有些不一樣。
他們的氣質中,有書生氣,也有江湖氣。
方方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父親是水利工程是,其伯祖父汪闢疆是南京大學教授。小的時候,方方家旁邊住著美學大師宗白華。
在她兩歲時,全家從南京遷到武漢。後來父親去世,母親身體不好,幾個哥哥又在外地下鄉,為了養活家人,她瞞著母親做過四年的裝卸工。
每天扛大包、拉板車,一個月可以掙42塊錢。扛的大包一百多斤,她的體重才八十多斤。
當時,搬運工這個群體是社會底層中的底層,很多人沒有什麼文化,但是很講江湖義氣。
方方跟著他們,學會了吃苦,學會了仗義,有時也會跟著他們去打群架。
在那種環境下,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蒼涼。
在一次接受採訪時,她說:
我瞭解底層人們的生活,我讀得懂他們的眼神。文學情懷不是居高臨下,不是把同情寫在臉上,他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尊重。
後來,她考上了武漢大學。在學校裡,她學會了獨立思考。
我的腦袋並不是長在報紙上、領導的講話上,而是長在我自己的腦袋上。
我自己觀察社會,然後得出了結論。
易中天的深刻和幽默,同樣也都是來自他的經歷。
18歲時,他讀了蘇聯作家威拉·凱特林斯卡婭寫的一本《勇敢》,熱血沸騰,去了新疆兵團。
去了之後才發現,那個被詩意描述的地方,證明了生活不是詩。
人家安排他擠牛奶,結果母牛踢翻了牛奶,還順帶踢他一腳。
人家安排他放牛,他邊看書邊放,等他從書中抬起頭來,牛都跑光了。
每天等待他的是幹不完的髒活、累活,一腔熱血也被寂寞、單調、勞累、糾結代替。
在兵團當了十年兵,理想主義者易中天終於知道現實是什麼。
懟記者的那句“學者就該窮嗎”,他太有體會了。
1985年,他的一位師兄在臺上講著講著,突然栽倒在地,撒手人寰。
易中天去參加葬禮才知道,師兄家窮得只剩幾個板凳,平時連肉都買不起,偶爾買點五花肉給孩子補充營養,師兄也從來不動筷子。
在輓聯上,易中天寫道:
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嘆人間從此惜年少。
身躋九流,家徒四壁,問天意何時縱斯文。
1998年,廈門大學要給易中天分套房子,112平米,各種折扣下來只要3萬塊錢。
但是,身為教授的他拿不出來這筆錢。
方方和易中天,都是吃過苦,被生活毒打過的人。
什麼是個體的命運,什麼是宏大的讚歌,他們太懂了。
作為公眾人物,方方一直很警惕媒體的報道。
斷章取義,或者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記者太多。
價值觀有問題的媒體更多。
有一篇奧數天才去做了初中老師的報道,記者在標題中用了「墜落」二字。
方方覺得「墜落」二字不對,尊重個人選擇,才是這個社會應有的價值取向。
易中天紅了以後,媒體總是追問他,你上電視是不是為了紅,為了名為了利。
原因其實很簡單。
錄百家講壇一期一千塊,一個月錄四期,一年下來就是四萬多塊錢。
有了這筆錢,他不會為總價三萬的房子發愁,家裡人也不用擠在筒子樓裡。
但凡有人問他動機,他就開懟:
現在媒體最愚蠢的問題,就是喜歡問人家動機。前不久有個記者問我,你現在到處演講,是為了掙錢還是傳播文化?我說,有這麼重要嗎?我說掙錢你就不來嗎?我說傳播你就來嗎?
那我問問你,今天你們電視臺邀請我做這個節目,是為了掙廣告費呢,還是為了傳播文化?這不是蠢嗎?
媒體想用一個清貧的知識分子來樹立典型,或是想用一個譁眾取寵爭名逐利的知識分子來博取關注。
但是,媒體再誇大其詞的宣傳,都是輕飄飄的,不痛不癢的。
背後,可能需要用一個學者用一生的貧窮或者聲譽來作註解。
憑什麼,學者不是人嗎?
方方和易中天的真實,是有深厚的閱歷做基礎的,是知世故而不世故,是對每一個個體的悲憫和同理心。
媒體假大空的問題,腦子一熱就寫出來的頌歌,在兩個有功力有風骨有閱歷的大師面前,還是太淺薄,太華而不實了。
04
桃蛋媽很久之前就很喜歡易中天,不管他懟人有多硬核、多犀利,多讓人下不來臺,但他尊重每一個個體的態度始終如一。
他有個女兒,在女兒面前,他就是個普通家長,從不擺大作家大學者的架子。
有人問他,很多家長希望孩子在高考上考出好成績,您作為這樣一位學者,有什麼樣的建議?
他說,非常抱歉,我沒有參加過高考。
主持人不死心:但您的孩子參加過。
易中天笑了,說:那你得問她。
然後笑眯眯地說,在女兒參加高考時,自己能做的就是給女兒做飯。
他旗幟鮮明地反對培優,反對望子成龍。
他主張「望子成人」,讓下一代成為真實、善良、健康、快樂的人。
有人問他,易老師,如何讓我的孩子像你一樣愛讀書呢?
他說:
你像我一樣愛讀書,你的孩子就會像我一樣愛讀書。教育孩子不是做導師,而是做樣子。
而之所以反對做導師,是因為做導師是不平等的,是教導和被教導的關係。
他認為,跟孩子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
看,拋開學者的外衣,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尊重孩子,還有點佛系。
為了一家子的生活能過得好點,上上電視,掙點錢。
不想被拔高,也不在乎世俗的偏見。
方方的封城日記發表後,有人批評她的文字,是雜文合集,是碎碎念,登不上大雅之堂,不是一流的文學作品。
方方的文字從來不是為了爭一流二流。
方方曾說:
在我看來,在對一件事情或一個人的判斷上,偽知識分子多以對自己有利無利為標準,真知識分子則站在一個健康社會共同認定的價值標準上進行判斷。
一流的作家也不會只顧全小我,愛惜羽毛,他們會秉筆直言為民吶喊。
人活在世,不可避免會有些身不由己。
方方和易中天雖然敢說,也知道有些時候,話不能多說,不能亂說。
方方在封城筆記中寫到:
我提醒我的湖北同行,以後你們多半會被要求寫頌文頌詩,但請你們在下筆前,思考幾秒,你們要歌頌的對象是誰。如果要諂媚,也請守個度。我雖然人老了,但我批評的氣力從來不老。
在武漢大學禮學樓的大教室,易中天也講過類似的一段話:
不敢頂撞領導,有很多話也不敢說,可以理解,我也一樣。我也不是什麼話都敢說的。我總有一大堆話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裡,日記都不敢寫。別以為我很牛逼,其實我是弱勢群體。所以我很能理解。
那麼建議只有四個字:守住底線。
底線是什麼呢?就是絕不說嚴重違背天良,嚴重違背良心的話。
不為盛世唱讚歌,只為蒼生說人話。
他們說自己只會寫字,幫不上什麼忙。
桃蛋媽覺得,他們的文字壘起來,才能寫就武漢疫情真正的紀念碑。
牛娃成長記 | 桃蛋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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