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定乾坤,
畫中降妖魔。
張光宇
“孩兒們,操練起來!”
伴隨著孫悟空的一聲令下,
一群小猴子們歡呼雀躍,舞刀弄棒,
場面好不熱鬧。
1962年,《大鬧天宮》上映,
全國人民的心也不寧靜了,
男女老少,
都跑到電影院裡一睹大聖風姿,
街頭巷尾,
人人都在談論孫悟空的模樣。
萬人空巷的盛況,是《大鬧天宮》製作團隊料想不到的,媒體對萬氏兄弟和上海美術電影製作廠廣泛報道,然而萬氏卻對另一個人特意致謝:“《大鬧天宮》創作者中,你才是最重要的人物”。
雞心紅臉,綠眉毛,
身穿豹紋短裙,
手拿如意金箍棒。
這樣的孫悟空,
陪伴了幾代人的成長,
守護了多少人的童年。
那個人就是孫悟空的締造者
——張光宇。
他勾勒出孫悟空的形象,
從此,
別人不管怎樣畫,
都脫離不出他的創作。
張光宇,
1900年生於無錫。
與20世紀同齡的他,
親證了20世紀最不一樣的面貌,
這些,也影響到了他的創作。
這個祖上世代行醫的男孩,
卻不喜歡醫術,
唯有在跟著祖母剪紙的時候,
才感覺到自在快樂。
在上海的小學時光,
他常常跑到戲院的化妝室,
偷偷撥開隔簾,
看著演員們畫花臉。
回家後照著看過的臉譜,
一筆一畫地畫在本子上。
張光宇對畫畫的認真和熱情,被當時“新舞臺”戲院置景主任張聿光看在眼裡。小學畢業後,張聿光就讓他進入“新舞臺”,跟著自己畫起了舞臺背景。
雖不是重要畫面,
卻不能消減他的熱情。
這個小少年,
每天就提著大桶顏料,
穿梭在戲院舞臺前後,
揮汗如雨,
畫下了不少山河樹林,
亭臺樓閣。
這股熱愛之火,
就這樣在胸中燃燒著,
一直護著他走過跌宕的歲月,
跨過戰亂的年頭,
深深地滲進骨頭裡,
直到生命盡頭,
才點點熄滅。
兩年後,在老師的介紹下,張光宇進入了先生美術公司,擔任起《世界畫報》主編丁悚先生的助手,並在此時,他開始了大量的創作。
張光宇的繪畫事業,
或許與同時代畫家不一樣,
他關注社會百態,
面向公眾生活,
創造了許多具有廣告性,時效性的作品。
也許這就是純粹藝術所不齒的
“社會效益”,
但從那個時代來看,
這卻是一杆新鮮的藝術旗幟,
自由地飄揚在十里洋場上。
廣告、畫報等是張光宇的主力創作,
同時,他也痛快地畫著,
具有諷刺意味的畫作。
當時的政治環境緊張異常,
汪精衛尚擔任要職,
張光宇卻不畏權貴,
用一幅《政聖圖》,
直接揭露了政府的醜陋面貌。
如此率性勇敢,敢怒敢言,
在當今,也少有人能及。
那時,中國漫畫尚未起步,
這種被稱為“諧畫”的畫種,
就是漫畫的前生。
1918年,
張光宇開始創作了大量諧畫,
後來才隨日語,
稱其為“漫畫”。
張光宇是這個領域開拓者,
甚至早於日本。
日本的漫畫大家手冢治虫,宮崎駿等,
都曾受到他的影響,很是崇拜他。
中國典型的藝術形式,
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
後來還有,民國漫畫。
而張光宇有意思的創作還不止於此。這套張光宇自導的連拍照片,誕生於1930年。表情豐富,形神各異,比波普藝術家安迪·沃霍1976年的著名自拍照早了三十多年。
更有50年代設計的傢俱作品,
早在60年前,
就已經充滿現代感。
當時的張光宇,
等同於美術界的梅蘭芳。
張光宇對於美術界的貢獻卓然可見,
尤其是在實用美術方面,
然而中國美術史的一大漏洞,
就是忽略了這一方面的藝術家。
正統藝術和藝術家們,
如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等,
總能佔據史話的一大篇幅;
這些雜誌畫家,
卻始終進入不了藝術史的視野。
20世紀初的上海,
古老中國與西方工業文明碰撞,
進步青年們創辦新報刊傳播新思想。
身著旗袍的少女小姐,
娉婷走過黃浦江畔,
實業家與外商簽訂合同,
握手交談下一次的合作。
一直將自己與社會綁在一起,
自然也受到這些外來文明的影響,
張光宇把中國的京劇、剪紙、年畫,
加入波斯,墨西哥等民族的元素,
並巧妙運用色彩對比,誇張等技法,
在30年代中期,
初步形成自己的繪畫風格。
這種不拘泥的藝術風格,
成就了張光宇以後在多領域的造詣,
用他自己的話說,
就是“什麼都要學一點”。
電影,廣告,裝幀設計,寫作,
這些無不是張光宇的愛好,
而收藏民間藝術,
更是張光宇最愛的類型之一,
他對藝術的至真至性,
在1936年出版的《民間情歌》中,
得以淋漓極致地表達。
新打大船出大蕩,大蕩河裡好風光;
船要風光雙支櫓,姐要風光結識兩個郎!
臘月八,日子好,許多姑娘做大嫂;
嘴裡哭,心裡笑,屁股底下又坐大花轎。
簡單直白歌頌了男女情感,
已經超越了一般情歌的感染力,
後來葉淺予評價它:
“透露著德國畫家的嚴謹精神和
墨西哥畫家的誇張手段,
達到造型純熟之境。”
在經歷了幾份工作之後,張光宇覺得時機已經到來,就與林語堂、葉淺予等創業,成立了時代圖書公司,做起他最熟悉的出版事業。
一有空閒,就同幾位好友開辦沙龍,討論藝術,詩酒共年華。
在這群好友中,
張光宇總是擔任著“老大哥”的角色,
常常給予後輩們幫助和提攜。
19歲的葉淺予,在中華書局做著簡單的插畫工作,於一次投稿中得到張光宇的欣賞,從此被委以重任。不僅在他失業後提供幫助,後來還跟他一起創辦了《上海漫畫》。
張仃出獄後,身無分文,是張光宇的賞識,在一次投稿中給了張仃15元稿費(那是當時張光宇在報館一個月的工資),把他的漫畫發表出來,從此張仃在漫畫界一炮而紅。
剛從香港到上海闖蕩的黃苗子,因為喜歡陳老蓮的作品,張光宇就把他帶到朋友家去看收藏。
重情重義,誠懇待人,
身為藝術家,
卻全然沒有“藝術家脾氣”。
黃永玉說:“這他媽狗雜種真神人也”;
張仃說:“張光宇是亞洲的驕傲”;
丁聰說:“張光宇是純粹的藝術家”
這些老藝術家們,
一生都在為張光宇吶喊。
他們名聲都比張光宇大得多,
卻都自認為是張光宇的後輩。
內中原因,
不僅僅因為其偉大的人格魅力,
更是他傑出的藝術貢獻。
只可惜,
回應的聲音寥寥無幾。
活在時代下,個人命運永遠要和國家命運相連。
抗戰爆發後,安靜創作的藝術時光一去不返,張光宇從上海逃往香港,後又到桂林,重慶等地,這一顛肺流離的生活,對日後的藝術創作帶來了不少影響。
《西遊漫記》就是在此時完成構思,
張光宇借用西遊師徒西天取經之事,
大開腦洞,
抨擊了當時民國政府的種種。
逃難的生活已經不易,
張光宇還利用空檔時間畫畫。
簡單一疊白紙,
借用破木箱作畫桌,
一盒小孩子的水彩顏料,
即使設備簡陋,
他仍是把這部畫作完成。
而這部作品,
就是以後《大鬧天宮》創作的基礎。
新中國成立之後,
張光宇擔任了中央工藝美院教授,
與此同時,
還參加設計了不少郵票,徽章,
而國徽上面採用天安門形象,
就是張光宇提出的。
1960年,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
開始籌拍《大鬧天宮》,
從改編,導演,作曲等,
都是製片廠原班人馬。
唯獨請了一個外人來參與美術設計,
這個人就是張光宇。
那時張光宇已經生病,
但為著這個任務,
他還是親自研究了人物造型和舞美設計。
在為其設計了20多個形象之後,
他中風病倒了。
《大鬧天宮》的人物造型,
皆得力於張光宇多年的藝術積累。
嫉恨如仇,重情重義的孫悟空,
師徒四人九九八十一難的經歷,
何嘗不是張光宇另一面的寫實。
影評家凱恩•拉斯金評論《大鬧天宮》,
說它可以與聖經故事以及希臘傳說媲美;
《世界報》又說,
它做到了迪士尼作品的美感,
同時藝術造型又是迪士尼所做不到的。
是張光宇大膽的想象,
把藝術與現實結合,
貫通古今,融匯中西,
不拘一格的創作,
才產生了孫悟空鮮明活潑的形象,
和這些獨具特色的作品。
陳丹青評價張光宇說,
“畢加索加城隍廟”,
簡言扼要地點出了要點:
把中國民間藝術與歐美現代文化相融,
對民國時期乃至現今的文化,
張光宇的貢獻,
絕對不可忽視。
現在的孩子,
喜歡美國迪士尼,
喜歡日本宮崎駿,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
在中國,
還曾有這樣一位漫畫大師,
勝過了迪士尼,
影響過宮崎駿。
過去已然過去,
不可深究,
也不再顛覆。
還好張光宇夫人一直把作品帶在身邊,
即使幾經動亂,
我們仍得以欣賞到它們。
妖魔鬼怪打走,
八十一難歷遍。
1965年,
張光宇舊病復發,
才64歲,就與世長辭。
有人說他死的恰好,
以他率真直言的品性,
不見得熬過以後的日子。
也有人說,
這樣的一位卓越藝術大師,
還未來得及被時代記住,
走得太可惜。
我想,生性灑脫的張光宇並不會在乎這些。只要作品在,時代終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去世前的兩年,
張光宇還在畫著孫悟空。
孫悟空是張光宇生命的延續。
他把一生對於美好的追求,
都傾注在孫悟空身上,
陪伴我們成長,打怪,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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