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枝綿柳細，燕西縱馬徜徉在萬壽山前的大道上，不過抬眸望了望那膠皮車上的青衫女子，一眼即是萬年。陌頭春色，竟被清秋的驚鴻一瞥生生比了下去。
習慣了倚紅偎綠的場面，清秋的素妝雅質一亮相，便讓燕西驚為天人。再加上娶妻娶賢的結婚理念，燕西當即決定拋下大小姐白秀珠，轉身苦追冷清秋。
清秋何嘗不知，他們一個是小家碧玉，一個是豪門公子，門第之見遲早會把二人的婚姻剝皮拆骨。
縱然如此，清秋還是在燕西的猛烈攻勢下丟盔棄甲。箇中緣由，不過是因為她貪著"才"、"財"、"材"三字罷了。
世人皆說，清秋對燕西的愛來得不純粹。多年後重讀《金粉世家》，方覺得這份感情後面隱藏了一個女孩子太多的心事。
貪"才"：那首矯作的春雨七絕，到底扣開了清秋的心門
清秋是跟著父親識文念字長大的，在她眼裡，男子吟詩作賦是高於世俗的深沉，而一旦沾染上浮躁社會里的種種膚淺，將變得酸腐不堪。
很顯然，舅舅宋潤卿就是這樣一個不討喜的人。
清秋喜歡意境深遠的詩作，金燕西便藉著詩社的東風，獻上一首春雨七絕暗表心意。只是她沒想到，這樣精美絕倫的字句，竟是她一貫看不起的舅舅所代筆。
如此看來，清秋絕非瞧不上舅舅的學問，而是純粹不喜歡他這個人；這樣的才情換了燕西，當真教清秋面含嬌羞。
掐準了清秋的喜好，燕西便憑藉這些年流連花叢的經驗，使出渾身解數立穩了自己飽讀詩書的人設。
從欣賞她的簪花格小楷到巴巴地送扇面請她題詩，從尋章摘句抄壽詞到舞文弄墨寫回信，金燕西一方面極力恭維著清秋的國文天賦，另一方面則有意無意透漏出自己也是詩詞十級愛好者。
一來二去，清秋自然對這個興趣相近的男子高看一眼。於是，你寫一封辭藻優美的賀詞，我便回一函見解獨到的賞析；我以雙修閣閣主自居，你便行了別名曰燕然居士。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清秋是文人，打心眼裡喜歡這般以文會友的來往。彼時的北京，處處充滿著資本主義的浮誇，而金燕西卻讓她看見了一個喧囂之外的天堂。
小說裡是沒有歐陽于堅這個人物的，張恨水把金、冷二人初見時的惺惺相惜，完完全全暴露在勢均力敵的狀態下。
對燕西來說，清秋是高潔的梅花，自己縱有萬般愛慕也只敢一點點靠近；
對清秋來說，燕西是久違的陽光，自己再不屑世俗冷眼也渴望得到認同。
況且十七八歲，正是初嘗情愛的年紀，荷爾蒙和新鮮感的交融，迅速拉近了兩顆年輕的心。
清秋迷戀燕西的才華，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其實是在嘆息自己無人關注的苦悶。
自三年前父親去世，便沒人能欣賞自己這分孤傲了，而同是讀書人的舅舅，要麼嘲笑自己下筆無力，要麼譏諷自己字號無趣。如今，金燕西踏著七彩祥雲而來，一張口便是溢美之詞，怎叫她冷清秋不動心。
彼時的金燕西玉樹臨風、學問考究，一字一句寫盡了對清秋的傾慕。世人皆笑清秋拜金，卻沒注意到金冷相戀實則是始於才華。
清秋貪才，說到底不過是少女懷春的一份悸動罷了。
貪"財"：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清秋就像一條魚，遇見金燕西之前，她只曉得天地大概有池塘一般，而金燕西就像那守著堤壩的閥子，為她打開了大海的世界。
燕西的示好是逐步遞進的，先是南貨店的珍稀點心，再是一桌子魚翅全席，然後是時髦的綾羅綢緞，最後是戲票、鞋票，精細著來看，從吃到穿哪一樣都沒少下。
冷家畢竟是普通人家，自然比不得金家錢如流水一般的闊氣，這些燕西眼裡的小禮物，卻是清秋逢年過節都見不到的好東西。
清秋從不知，在有錢人的世界裡，生活不是壓在心頭的委屈，而是縱情聲色的無聊。她何嘗不懂"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只是文人骨子裡的那幾分倔強，到底沒禁住小女兒家虛榮心的誘惑。
從一開始受禮時的忐忑不安，到後來折中式的"退一半留一半"，再到最後坦然用幾幅廉價字畫作回禮，清秋在物慾的操控下逐漸喪失理智。
藕色的旗袍，那可是前幾天同學穿過的時興料子；珍珠項鍊，等自己在同學婚禮上出過風頭再退還也不遲；二十元的坤鞋票，直叫自己在水青色、雪白色的緞子鞋裡挑花了眼。清秋的一時頭昏，最終讓她在燕西的陷阱裡越陷越深。
張恨水殘忍的地方在於，他並沒有把金、冷二人所屬的階級對立起來，而是製造了一個關於灰姑娘的童話泡沫，把清秋在物質世界裡的掙扎、放棄、妥協，美化成了一個突破門戶之見的愛情故事。
第一次去金公館，光是前廳清秋就走了半天，大洋房裡架樓號房、花園遊廊無一不在刷新她的想象力，就連內閨裡的女性僕役，穿著都比她光鮮靚麗。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燕西的到來讓冷家的生活水平直接上升了一個檔次，這份優質生活就像戒不掉的鴉片，時時刻刻引誘著清秋投入燕西的懷抱。
她太清楚拒絕燕西的後果了，自己會重新回到豔羨同學精緻生活的日子，燕西給舅舅找的好差事說不定也會泡湯。兩相權衡下，清秋選擇用愛情作為自己躋身上流社會的雲梯。
若說清秋看不透豪門婚姻背後的血淚，那也情有可原；可冷太太飽嘗人情冷暖四十載，至少應該知曉箇中利弊，而她的默許卻堅定了清秋"婚戀自由"的決心。
從捨不得退還布匹，到悄悄收下燕西三百元的"借"款，冷太太佔小便宜的心思便可窺得一二。這樣家庭環境的影響下，清秋再有幾分傲骨，也被蝕灼得沒了心性。
清秋貪財，那份鯉魚躍龍門的心思到底是付諸行動了。
貪"材"：喜歡是肆無忌憚，愛卻是小心翼翼
燕西追清秋，一開始就是奔著結婚去的。
賃下冷家隔壁的屋子，費盡心思地製造相處機會，成功裝備宋潤卿和韓媽兩架僚機，燕西的這一波操作加大了贏得美人心的勝算。
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男子，天天晃盪在清秋眼前，事無鉅細地給她解決煩惱，也難怪清秋交付真心。更讓她感動的是，燕西總能猜得準自己的小心思。
清秋羨慕別人藕色的旗袍，沒過多久燕西就送了好幾款料子上門；清秋苦於沒雙配好衣服的鞋，燕西眼珠子一轉便送了女鞋票給宋潤卿；清秋缺一掛脖子上的珍珠，燕西便以首飾轉借的託詞送了清秋一串。
富家公子為博紅顏一笑而一擲千金，這本不是什麼新奇的事兒，只是燕西在送禮的時候，千方百計顧全著清秋的自尊，生怕自己的魯莽惹得女神不快。
說來也是可笑，清秋明明對這些禮物喜歡得緊，卻只能扭捏著姿態表示勉強收下。張恨水的筆下，清秋是以仙女的形象出現，卻少不得沾染俗世的煙火氣。這背後有生活的無奈，但更多是假清高在作祟。
燕西豈會不瞭解清秋這股子倔勁兒，只是本著看破不說破的心思陪著心上人作戲罷了。
都說喜歡是肆無忌憚，愛是小心翼翼，燕西呵護清秋，是發自內心的周全。吃早餐會提醒她不宜貪涼，懇求姐姐們幫忙在父母面前說清秋的好話，男友處處周旋，換了誰不會感動？
燕西是個浪子，可遇見清秋後他的心第一次安穩下來。香山上，燕西深情款款拿出一枚金戒指，連同自己的一顆心獻給了清秋。彼時，微風拂面，陽光明媚，燕西的眼裡只能容得下一個清秋。
區別於其他浪蕩公子，燕西是實打實地拿出誠意和清秋結婚，從介紹五姐給清秋認識，到喊來四姐幫他提親，一個步驟都沒省略。
世人皆道金、冷二人是奉子成婚，卻因著男女最初的動機，看低了他們的感情。千金難買有情郎，讓清秋最終點頭同意的的確是燕西的一腔深情。
在冷家所有人的眼裡，燕西這樣的男人是真正的人材，不僅對清秋一片赤誠，還從不因為門第看不起清秋。這樣坦率真誠的女婿，冷太太又豈會阻攔。
從這方面來看，清秋並不是完全為物質所惑，燕西客觀條件再優秀，也比不上他一句"嫁給我"更能讓清秋感動。
清秋貪材，卻看不透男人甜言蜜語背後的現實。
結束語：
燕西對清秋是一見鍾情，而清秋待燕西則是日久生情。
在追求清秋的過程中，燕西只記住了娶她為妻的終極目標，卻慢慢忘記了當初喜歡的理由，也發現了自己和清秋的種種不同；而清秋卻在燕西一開始立好的完美人設裡逐漸淪陷，自然接受不了燕西暴露出來的真正面目。
清秋愛上燕西，是多方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單純說其拜金，既抹殺了燕西個人的魅力，也侮辱了金、冷愛情裡的那一份純粹。
我們都渴望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愛情，卻不願接受現實背後的殘酷。
清秋一夢，註定逃不過金燕繞樑的悲劇。
END
半碗，減肥只吃半碗的老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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