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敦華:哲學的危機與出路

趙敦華:哲學的危機與出路

1987年Kenneth Baynes, James Bohman &Thomas Mccarthy 編寫一本論文集After Philosophy: End or Transformation?這本論文集收錄了當代重要哲學家思考哲學未來的文章。文集編者把他們的觀點分成三派:終結派有羅蒂、李奧塔、福柯和德里達等通常被稱作後現代主義者的人;轉型派又分兩類:一類是英美分析哲學家和他們的德國同伴戴維森、達米特、普特南和阿佩爾、哈貝馬斯;另一類是人文主義哲學家伽達默爾、利科、麥金泰爾、伯魯門伯格和查爾斯·泰勒。這個名單涵蓋了20世紀後半期名氣最大的哲學家,其中一些人現今依然健在,在中國影響也很大。我感到這三派其實組成兩個陣營:第一和第三派組成修辭的、人文的、後現代的陣營,而第二派屬於分析的、邏輯的、現代性的陣營。R陣營感到來自自然科學和高技術挑戰的壓力,轉向人文學科尋找出路,致力於把西方哲學的理性主義傳統轉變為哲學話語主導的跨文本、跨文化的對話;而A陣營直面科學技術前沿問題,尋求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相統一的新圖式和方法論。R陣營和A陣營的轉型主張都言之鑿鑿,自圓其說,或相互批評,或互不往來。在我看來,這兩個陣營的分歧其實不能用“終結或轉型”來概括。After Philosophy概括了兩者思考的共同問題,After 作為時間副詞,指20世紀之後,而after作為表示順序的介詞,則有“追隨”的意義。

無論劃歸什麼流派或陣營,20世紀末的重要哲學家都用批判的眼光看待20世紀之後哲學的性質和發展方向

我寫的《現代西方哲學新編》2002年版的結束語標題是“西方哲學的危機和出路”, “批判”(Critique)來自“危機”(Crisis),Ausgang有“終結”和“出路”雙重含義。從哲學史的事實來看,哲學經歷多次危機,每一次危機都迎來哲學的繁榮發展

20年後的重新反思。21世紀情況正在變化。科學技術作為第一生產力,發展日新月異,推動人類社會進入智能時代,智能革命正在改變世界和人的存在方式。輿論、媒體和學術界都在關心高新技術的成果及其引起的後果。哲學家不能無視高科技創新的經驗和可能的結果,不能不在新的條件下思考哲學與科學技術關係等問題。哲學的趨勢似乎開始向A陣營傾斜,連R陣營的大盤——德法哲學界也出現了分析哲學化的傾向。但是,20世紀西方哲學遺留的問題沒有解決,當下和未來哲學轉型的任務和方向也不明確。我願從過去-現在-未來的維度談談自己的意見。

19世紀後期以降,哲學在自然科學與精神科學(或人文學科)分離、學科高度分化的情境中發展到現在,

企圖恢復早已失去的現代早期哲學“科學之科學”或“第一科學”的地位,的輝煌,既無必要也不可能。與17-18世紀哲學家不同,現在的哲學專家基本上不參與科技創新活動,大多數人對新的科技知識和前沿問題也不甚了了。面對過去的輝煌,哲學家不能墨守成規,滿足於哲學專業的歷史知識和現有認識水平,按照自己專長的哲學史文本片段,以傳統的人文知識或近代機械論為標準,硬要以人類文化裁判者和科學技術守夜人的姿態,對科技創新指手畫腳,先驗地裁判這也不可能,那也有危害。這樣的“哲學家”的科學家眼裡和公眾輿論面前就像把風車當魔鬼的唐吉柯德一樣。

哲學轉型的方向是重建哲學與科技的同盟。當務之急是以科技創新、智能工業革命的新問題為導向,開拓哲學與其他學科的跨學科、交叉科學和新學科的探索。現在,跨學科、交叉學科的哲學研究和教學已在不少領域方興未艾,如實驗哲學,神經科學與意識具身化,生命醫學倫理,機器人和人工智能倫理,邏輯-自然語言-計算機跨學科研究,科技美學和工業設計,科技-工程-人文-數學(STEAM)課程,等等。

哲學這些新的研究方向並不只是應用研究,而是在從科技新發展的成果中吸收哲學自身發展所需的理論的、實踐的和趣味的資源。形而上學的改造或為哲學與科學結盟的終極問題,在此問題上,西方哲學和中國哲學都沒有先驗優勢,沒有捷徑可走,只有經過中外哲學家世世代代的努力,才能取得進展和成功。

無論未來的新哲學或當下跨學科、交叉科學和新學科的探索,哲學界還沒有準備好,哲學與科學的結盟缺乏人才,培養未來“兩棲人才”顯得尤為重要和迫切。我覺得皮爾士在標誌實用主義誕生的《如何使我們的觀念清楚》中一段話對我們當前的教育很有針對性。引用如下:

可怕的是,看到隱藏在青年人頭腦裡的一個不清楚的觀念,一個無意義的格式,如何有朝一日像血管裡面一塊惰性物質的障礙一樣,阻滯進入大腦的營養,使它的受害者正當智力旺盛才思煥發的時候萎縮下去。許多人好像有一種嗜好,常年地偏愛著一個觀念的某種模糊影像,而這個影像毫無疑義甚至連肯定的錯誤也不是;可是他卻熱情地喜愛它,日日夜夜地同它相伴,……然後,某個晴朗的早晨他甦醒過來,發現它走了,就像神話中美麗的Meliusina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他生活的意義也隨著它一起去了。

這段話對我們的青年學子,對負有教育責任的教師,可謂警世通言,我們要留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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