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閣寺》:最極致的美最應該被毀滅

低級小說供人消遣,經典小說令人沉思。大多數讀者不明白經典的意義,看別人讀他也跟著讀,多數是讀不下去的。

文學的終極目的是哲學,好的小說是哲學著作,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永遠不會生鏽,高爾基和奧斯特洛夫斯基只會出現在小學生必讀書目裡。

《金閣寺》:最極致的美最應該被毀滅


在電影出來以前,人們通過書籍傳播思想,探討人生,改造社會。電影出現後不再承擔傳播思想,探討人生和改造社會的任務。假使你沒辦法一次讀完一本哲學書,可以放在那裡以後再讀,但如果你無法一次看完一部哲學電影,你無法使其暫停以後再看,可錢都掏了。所以,任何影視作品都是膚淺粗糙的玩意。書籍對觀者素質的要求比電影高,書籍更深刻。

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是一部探討人性的著作,內置諸多哲學觀點,大段思辨獨白可能令有些讀者深感枯燥無味,這正是三島由紀夫的魅力所在。

《金閣寺》:最極致的美最應該被毀滅


日本人對人性的黑暗面情有獨鍾,夏目漱石的《心》,芥川龍之介的《竹林中》,坂口安吾的《在盛開的櫻花樹下》,都寫盡了日本人心理的幽暗面。日本的文學作品不能多看,看多了便自覺壓抑非常,要瘋。話說回來,能寫出驚世駭俗之作的人,在生理或心理上多少都有點殘缺,故以冷眼觀世界。

《金閣寺》就是一部描寫人性幽暗的作品,三島由紀夫也是被自己身體深深傷害過的人。

鹿苑寺的舍利殿被稱為金閣寺。鹿苑寺由室町幕府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建造,是臨濟宗相國寺派的寺院。臨濟宗屬於禪宗,或許如此,和尚們才過得逍遙自在,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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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閣寺》中主持時常到煙花柳巷尋花問柳,風氣如此。

1950年金閣寺被一青年放火燒掉,以此為契機三島由紀夫創作了金閣寺。他去猜度青年作案動機,為之作傳,如今看來是替自己作傳罷了。

以自己為原型創作的小說,日本稱之為“私小說”。山田花袋把自己與女弟子的情事寫成《棉被》,女弟子走後他嗅著弟子棉被的氣息慰藉受傷的心靈。島崎藤村在《新生》中把自己和侄女亂倫的事寫出來,侄女名譽受損,遠走他鄉。

三島把自己變成了口吃體弱的溝口,在金閣寺中做沙彌,被人瞧不起。口吃者自然寡語,即使說出來,別人也沒耐心聽,何必自取其辱。幸而朋友鶴川幫他翻譯,總算有發洩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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溝口原來的話是極其陰暗的,經鶴川轉述竟光明起來,鶴川是封閉溝口的屏障,他人無法抵達溝口內心。被人孤立溝口倒也不惱,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一種曲高和寡的不屑一顧。與阿Q精神不同,這是壓抑到極致的病態自尊。

溝通有自己的假想世界,在那裡他是主宰,外部的現實世界對他來說如此的虛無。佛曰六根清淨方能看破紅塵,無色無我。溝口一根受損,便已能觸到成佛的門徑了。

若溝口能安心修佛自然最好,可相貌醜陋,家境貧寒,身體殘疾使他渴望得世間美好,執著於自我價值之實現,痴戒難守,無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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溝口與人尋歡作樂,每到關鍵時期腦海中便浮現金閣寺的畫面,繼而好事不成。他嫉妒金閣寺的美,想要獨佔。金閣寺也嫉妒溝口與他人尋歡作樂,背叛這份柏拉圖式的情感,故從中作梗。他們相愛相殺,在愛恨糾葛中溝口一把火燒了金閣寺,同歸於盡。

極端的佔有慾和令人深感驚悚的感官刺激,似乎是日本獨有的。前有大島渚的《感官世界》,後有渡邊淳一的《失樂園》,為情而死,何其壯烈。溝口與金閣寺的情愛已超出人類界限,到了物我難辨的境界,這就是日本人所謂的“物哀”吧。

看到他人屍體腸子外露,溝口毫不害怕,反而說腸子外露正好證明了身體的存在。三島由紀夫曾與好友澀澤龍彥探討身體內與外的關係,他認為身體流血是打通了內與外的界限,是一種美。肉體即使損壞也可永恆,因人類可傳宗接代,相反,金閣寺再美麗高大,也經不住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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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是三島由紀夫精心雕琢的藝術品。三島從小體弱,戰時徵兵因體檢不合格未能入伍,成為其揮之不去的陰影。自此開始健身,結交黑道中人,終於練就一副好皮囊,極度自戀。

莜山紀信為三島由紀夫拍過一張模仿聖塞巴斯蒂安受難的照片,畫面中三支箭從他健美的肌肉中穿過,極致的唯美與悲壯交織在一起有一種詭異氣息。

1961年細江英公為三島拍攝《薔薇刑》攝影集,三島任由細江英公擺佈,甚至將身體束縛以達到完美的效果。對於肉體苦痛與死亡的偏愛,不免讓人想起他的另一部自傳體小說《假面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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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三島由紀夫遭受肉體和精神的折磨,又為之深深著迷難以自拔,《聖塞巴斯蒂安受難圖》對他具有深刻意義。三島崇拜聖塞巴斯蒂安,渴望像他一樣從肉體的折磨中得到永恆的愉悅,死亡不值一提。這種病態的受虐狂心理,從他熱衷談論薩德侯爵可見一斑,好友澀澤龍彥則對沼正三的《家畜人鴨俘》青眼有加,二人可謂臭味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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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由紀夫把美在《金閣寺》中定義為與之同歸於盡,信仰極端之美。自身殞滅讓他有一種自我犧牲以成全他人的滿足感,不斷施予是童年自卑帶來的不安全感的條件反射,害怕被拋棄,便主動送上門來。三島終其一生都在為證明自己奮鬥,藉以彌合童年被人輕視的傷口。

三島由紀夫很討厭太宰治,他這樣說道:“當然,我承認他那罕見的才能,不過說也奇怪,他是我從未有過的、從一開始就如此產生生理上的牴觸的作家。也許是由於愛憎的法則,也許他是一個故意把我最想隱蔽的部分暴露出來的作家的緣故。因此,在他的文學中,許多文學青年發現自己的肖像畫而感到喜悅,在這同一地點上,我卻慌忙地背轉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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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坦誠得可愛,絲毫沒有隱藏自己對太宰治的欣賞,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懦弱,太宰治揭開了三島由紀夫掩藏多年的傷疤,使他惶恐不安,他也像太宰治一樣期待別人誇他一句:“三島是一個像神一般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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