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白宫可能易主。特朗普2016年意外胜选后，在其执政期间给全球经济政治秩序带来了巨大冲击。今年美国国内新冠疫情爆发、金融市场巨震、经济濒临危机边缘，特朗普连任概率大幅下降，白宫可能易主。这将对世界经济政治秩序产生深远影响，决定未来中美贸易谈判的走向。目前拜登和桑德斯正激烈竞逐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
■ 桑德斯自称“民主社会主义者”。其执政纲领简而言之就是在美国推行社会主义，平等地重新分配社会财富，全面“北欧化”。桑德斯出身草庐，扎根基层，为美国的“草根阶层”代言。桑德斯的政治主张也使得他出现在了美国富人阶级的黑名单上。
■ 同为“激进政治家”的桑德斯与特朗普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别：桑德斯为代表的进步民主派在美国的政治光谱中属极左，而激进共和派的特朗普属于极右；桑德斯出身草根，而特朗普出身于地产世家，选择中低层选民更多出于竞选方略上的考量；此外，出生于犹太移民家庭的桑德斯容易赢得移民和少数族裔选民的好感，区别于信奉“美国至上”的特朗普支持者。
■ 边缘化的“民主社会主义者”桑德斯和“政治素人”特朗普的崛起，反映了美国收入差距扩张之下的政治极化。 过去的三十年中，美国的椭圆形社会结构转变为沙漏型结构，中产阶级占比大幅缩水，而低收入阶层的实际收入增长几乎停滞，特别是在次贷危机后。美国人民的政治主张也因此日益极端化，“极端政治家”因此崛起。
■ 2020年大选，已介78岁高龄的桑德斯卷土重来，但其获取民主党内提名的前景依然黯淡。一方面，桑德斯的政治主张较为激进，部分政策需要的资金预算极高，即便获得国会通过，可行性和实际效果亦成疑。另一方面，桑德斯缺乏民主党内主流派系和资深大佬的支持，民主党也不希望从此被贴上“社会主义”的标签。最后，桑德斯较拜登年长。
■ 尽管桑德斯胜选的概率较小，但他对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施政纲领仍有可能施加显著影响：在2016年的民主民主党内竞争中，桑德斯携其民意基础转而支持希拉里，使后者在贸易政策、提升最低工资等政策上采纳了桑德斯的建议。
导言：国际经济秩序新起点
随着2月3日民主党的党内候选人在各州开始初选，四年一度的美国总统大选正式拉开帷幕。在上一次的美国总统大选中，特朗普意外胜选，给全球经济政治秩序带来了巨大冲击。在“美国优先”的执政理念下，美国高举贸易保护主义旗帜，显著推升了全球经贸成本，终结了自2016年开始由贸易周期推动的全球经济温和复苏。2018年3月之后，中美贸易摩擦愈演愈烈，对双方的经济都造成了显著的负面影响。尽管目前中美双方达成了第一阶段贸易协议，但美国对中国征收的关税仍然是2018年初的五倍以上。
图1：贸易摩擦终结了贸易周期推动的全球经济温和复苏
2020年，美国国内新冠疫情爆发、金融市场巨震、经济濒临危机边缘，极大地增加了特朗普连任的难度。白宫很有可能将迎来新主人，奠定新的国际经贸关系基调。这也将直接决定未来的中美双边经贸谈判的走向，对全球的市场主体的经济活动产生深远影响。
因此，美国总统大选关乎政治，也关乎经济。我们为此将在今年推出系列专题报告，密切跟踪大选进程，并对未来四年美国经济和政策的可能变化进行前瞻性研判。
目前，现任总统特朗普早在去年2月就已被共和党内定为总统候选人；而在民主党内，佛蒙特州（Vermont）参议员桑德斯和奥巴马政府时期的前副总统拜登正激烈竞逐总统候选人提名。他们之间的胜者将代表民主党与特朗普在11月3日的全国大选中一决高下。
2月桑德斯取得了“开门红”，在最早选举的4个州中赢得3个，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然而在至关重要的“超级星期二”（3月3日），拜登一举拿下10个州重夺优势，而桑德斯仅拿下4个州。今年共有14个州在“超级星期二”举行民主党内初选，产生共计1,344张民主党“承诺代表”（Pledged Delegates）选票[注1]，占总数的34%。3月17日的“小超级星期二”上，拜登再度赢下佛罗里达、伊利诺伊和亚利桑那。目前桑德斯以861票对1,147票落后于拜登。
民主党候选人若在今年的初选中获取1,991张选票（50%的简单多数规则），即可获得民主党党内的总统候选人提名。6月20日前，桑德斯还需与拜登在余下的27个州和地区争夺共计1,668张党代表选票。
图2：美国总统大选进程
尽管根据当前的选情，桑德斯胜选的概率较小，但他对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施政纲领仍有可能施加显著影响：在2016年的民主民主党内竞争中，桑德斯携其民意基础转而支持希拉里，使后者在贸易政策、提升最低工资等政策上采纳了桑德斯的建议。
图3：“超级星期二” 后民主党内选情反转
资料来源：FiveThirtyEight，招商银行研究院
每位总统候选人的世界观与政策主张与其个人成长经历相关，也很大程度上折射出他所代表的选民的声音。这些声音/观点在美国社会中并不会随着竞选人的落败或退选而消失，而是像有起有落的波涛，在特定时刻可能成为席卷一切的巨浪，譬如我们当前正在经历和见证的时代。作为系列报告的首篇，本文将分析伯尼·桑德斯的政治主张及竞选前景。
一、“疯狂伯尼”：民主社会主义者
作为美国政坛的“另类”，与大多数美国政客不同的是，桑德斯是一位拥有坚定政治理想，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之付之实践的人。
桑德斯自称“民主社会主义者”（Democratic Socialist）。其执政纲领简而言之就是在美国推行社会主义，平等地重新分配社会财富，全面“北欧化”。具体措施包括：提升社会保障，如全民医保（Medicare for All）；免费教育；对富人、高收入者和资本利得征收重税。去年9月他曾公开宣称“亿万富翁不应存在（I don’t think that billionaires should exist）”，严重触碰了美国富裕阶层的底线。此外，他支持移民，妇女堕胎和同性婚姻，并主张减少干涉外国事务，积极应对气候变化。
图4：13.3%的美国18-64岁公民没有任何医疗保障
资料来源：National Health Interview Survey 1997-2018，CDC，招商银行研究院
尽管桑德斯的政治主张较为激进，但在其政治生涯中连贯一致，并得到了切实的推进和落实。桑德斯出身草庐，扎根基层，为美国的草根阶层（Grassroots）代言。其明确激进的政治主张在为他圈粉无数的同时也树敌无数，为他赢得了“疯狂伯尼”（Crazy Bernie）的雅号。
与“政治素人”特朗普不同，桑德斯很早便展现了对政治的浓厚兴趣。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的犹太移民家庭，桑德斯在芝加哥大学攻读的便是政治科学（Political Science），在大学期间积极参加马丁路德金领导的人权运动（Civil Rights Movement）。马丁路德金为美国底层人民争取权利的信念影响了桑德斯的整个政治生涯。
桑德斯在1971年加入反越战、主张社会主义的极左翼自由联盟党（Liberty Union Party），并于1977年退出成为独立政治家。1981年，为竞选佛蒙特州最大城市伯灵顿的市长，桑德斯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拜访低收入家庭，最终以10票的优势险胜民主共和两党的竞争者，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社会主义者市长。
1990年，桑德斯以无党派独立身份当选众议院议员，此后8次连任，成为美国众议院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无党派人士。在此期间，他在政治上与民主党密切合作，并与五位左翼民主党议员创立了国会第三大党团——国会进步党团（Congressional Progressive Caucus）并任首任主席，在一些重大议题上一致行动发挥影响。
随后桑德斯开始竞选国会参议员，并于2006年在时任参议员奥巴马的支持下击败共和党对手，当选为佛蒙特州两名参议员之一，并于其后两次连任至今。
尽管桑德斯属于美国政坛的“老炮儿”，但长期坚持独立身份使得其在两党都没有深厚根基。即便他为获得总统候选人资格两次在大选前加入民主党[注2]，也难以获得诸多民主党大佬的背书。
图5：主要总统候选人募资统计
资料来源：BallotPedia，招商银行研究院
桑德斯的“社会主义”政治主张也使得他出现在了美国富人阶级的黑名单上。在2016年参加美国总统选举期间，桑德斯首创了众筹式募资，史无前例地拒绝了传统竞选经费的主要来源：富人、企业和财团。截至2015年底他的竞选团队获得了来自超过100万人共计7,300万美元的募捐，平均单笔捐赠额仅为27.2美元。这一募资方法为他赢得了巨大声望，但同时也使他进一步疏远了美国资本势力。
在今年的总统竞选中，他仍然采用众筹募资。据BallotPedia统计，桑德斯的竞选资金在民主党内（1.34亿美元）仅次于两位亿万富翁布伦伯格和斯泰尔（均已退选），远高于他的党内主要竞争对手拜登（6,900万美元）。
在美国政坛，桑德斯注定孤独。今年“超级星期二”前夜，民主党诸多建制派大佬们纷纷紧急表态支持拜登。
二、桑德斯VS特朗普：貌似神非
（一）“激进”政治家：同与不同
乍看之下，桑德斯和特朗普都寄希望于美国中低收入阶层，而二者在党内也都属于“激进分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与民主共和主流的建制派存在显著差异。因此有媒体称桑德斯是“民主党特朗普”。但两人在政治上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别。
首先，两者的政治立场不同。以桑德斯为代表的进步民主派在美国的政治光谱中属极左，而激进共和派的特朗普属于极右。Pew Research的调查显示，61%的民主党支持者主要居住在都市区（Urban），而65%的共和党选民居住在的乡村（Rural Area）。
图6：2016年大选中特朗普“农村包围城市”
资料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招商银行研究院
其次，两者的出身天壤之别。桑德斯出身草根，对美国底层社会对疾苦感同身受，对美国年轻人和工薪阶层的承诺主要来源于对富有阶层大幅增税。生于地产世家的特朗普则恰恰相反，选择中低层选民更多出于竞选方略上的考量。特朗普将国内矛盾转移给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制造大国，并试图通过美国在市场、金融和科技的优势重塑产业链，让制造业重回美国，解决美国底层人民的就业问题。在其执政期间，特朗普避免将美国的能源、军工、制造业等传统资本势力与支持他的中低层选民对立。2017年特朗普推出税改法案，成功大幅为美国的企业和富人减税。
此外，出生于犹太移民家庭的桑德斯容易赢得移民和少数族裔选民的好感，这点与“美国至上”，甚至“白人至上”的特朗普支持者有很大区别。至于在其他方面，如控枪，医保，教育，环境等方面二人均持不同甚至是相反立场。
表 1：桑德斯主要竞选主张
资料来源：CNN，CNBC，招商银行研究院
值得注意的是，在贸易保护方面，桑德斯和特朗普的观点较为相近。尽管桑德斯并未就中美贸易摩擦发表公开意见，但从他明确反对“不受节制”的自由贸易，并曾投票反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来看，桑德斯大概率与特朗普一样抱持贸易保护主义。
（二）政治极化：消失的“中间地带”
边缘化的“民主社会主义者”桑德斯和“政治素人”特朗普，抱持极端化的政治主张，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异军突起，成为美国政坛的风云人物。这看似巧合，却有其深刻的社会、经济和文化根源。
过去的三十年中，美国曾经引以为豪的椭圆形社会结构转变为沙漏型结构，中产阶级占比大幅缩水，而低收入阶层的实际收入增长几乎停滞。曾经激励数代美国人，通过努力工作实现温饱，有房有车甚至改变命运的“美国梦”越来越难以实现。社会阶层之间收入、财富差距逐渐扩张，成为难以逾越的鸿沟。每个人的出身和初始财富，而不是努力程度，决定了其未来的发展。工薪阶层在大学毕业前就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普遍感到工作比以前更努力却只能勉强维持家庭开支。
图7：美国中低收入人群所占收入份额逐年收缩
资料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招商银行研究院
上世纪70年代开始的全球化进程缓慢的重塑了美国的经济社会结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凸显了全球化下被拉大的社会贫富差距，进一步撕裂了美国社会。这种现象通过选民的选票反映在了美国的两党政治中。
图8：美国两党政治主张日益极端化
资料来源：Pew Research Center，招商银行研究院
收入差距的扩张同时也意味着政治主张的极端化：非此即彼，没有中间地带。这也使得桑德斯和特朗普这样的“非常规”政治家迅速崛起。Pew Research 的研究表明，美国两党的政治分歧越来越大，政治极化（Political Polarization）日益明显。这也意味着未来美国的社会经济政策将偏离中间地带，日益极端化。
图9：两党对特朗普评价差距为60年最大值
资料来源：Pew Research Center，招商银行研究院
图10：桑德斯在年轻人和白人中拥有较高支持率
资料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招商银行研究院
三、竞选前瞻：“疯狂伯尼”壮志难酬
“对很多人来说，美国梦已成梦魇（For many, the American dream has become a nightmare）”。在《我们的革命》（Our Revolution）一书中，桑德斯如是总结自己2016年竞选美国总统的动机。为了获得足够的曝光度，桑德斯当时选择加入民主党。桑德斯的亲民政治路线迅速为他赢得了底层年轻人的支持，并在2016年的初选渐成燎原之势，给希拉里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与今年情况如出一辙，民主党主流的建制派开始想方设法掣肘桑德斯。桑德斯不得不于初选后期宣布退选并支持希拉里。7月22日维基解密（WikiLeaks）披露的两万封民主党内部邮件证实，民主党内部并不支持桑德斯，并确实曾设法为桑德斯竞选制造阻碍，而不是他们之前一直宣称的“中立”。民主党全国委员会（Democratic National Committee）主席黛比·舒尔茨因此向桑德斯和他的支持者公开道歉，并引咎辞职，但为时已晚。希拉里也为此付出了巨大政治代价。调查显示，不少愤怒的桑德斯支持者拒绝在大选中投票给希拉里，而后者在普选中输掉了多个支持桑德斯的摇摆州，以微弱劣势败给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
2020年美国大选，已介78岁高龄的桑德斯卷土重来，初心未改。他的竞选纲领与2016年高度一致。这次他的党内对手由前国务卿希拉里变成了前副总统拜登。同样的建制派对手，同样的屈指可数的党内支持和背书。
令人唏嘘的是，此次桑德斯获取民主党内提名的前景依然较为黯淡。一方面，桑德斯的政治主张仍然较为激进，部分政策需要的资金预算极高，即便获得国会通过，可行性和实际效果亦成疑。另一方面，桑德斯缺乏民主党内主流派系和资深大佬的支持，且其政治理想严重侵犯了美国富人阶级的利益。16年大选后的退党使民主党内普遍视桑德斯为政治伙伴而非本党成员，且民主党也不希望从此被贴上“社会主义”的标签。最后，桑德斯较拜登年长一岁。
未来值得关注的两个时间点分别是4月28日和6月2日的初选，这两天将分别决定党内14.3%（567张）和11.2%（447张）的选票归属。考虑到目前桑德斯和拜登的全美民调支持度持续高于特朗普5个点以上，获得民主党提名的候选人极有可能对特朗普构成实际威胁。特别是近期美国新冠疫情的快速发展和资本市场的大幅波动也极大地增加了特朗普争取连任的风险。
图11：桑德斯和拜登的民调支持率高于特朗普5个百分点以上
资料来源：RealClearPolitics，招商银行研究院
受新冠疫情影响，路易斯安那成为第一个推迟初选时间的州，将原定的4月4日延迟至6月20日，随后俄亥俄、肯塔基、乔治亚、马里兰等州也宣布推迟。其他州暂未表态但有可能跟进。初选时间推迟对竞选结果的影响尚不明确，但拜登可能因其副总统任内有过处理美国2009年H1N1流感经验而受益。若初选结束时桑德斯和拜登皆未能获得1,991张党内选票，则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将进行第二轮选举，届时桑德斯将因缺乏党内大佬背书面临明显劣势。因此，能否在初选第一轮的后半程重拾优势，将成为这位民主社会主义理想家实现其政治夙愿的关键。
表 2：民主党初选时间表
资料来源：CNN，CNBC，招商银行研究院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不论成败，桑德斯的政治主张将在今年美国大选的舞台上继续闪耀，也将深刻影响民主党候选人的施政纲领：“我理解的社会主义就是，在这个社会里，我们不需要一个贫穷的阶层。国际间的关系应该基于合作，共同发展，而非对利益的贪婪。人应该享受到自己生产的果实，一起创造未来，而不是像半个奴隶那样被他人随便呼来唤去。”
注释
1.民主党初选中，党代表分为两种：3,979名“承诺党代表”（pledged delegates）需按各州初选结果在之后的全国代表大会上的初轮投票选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而775名“超级党代表”（super delegates）不能参加第一轮投票。如没有候选人在初轮拿到1,991张投票过半胜出，则所有党代表（承诺+超级）都可参与次轮投票，且可投给任何一位候选人。
2. 美国两大党并没有正式的党员登记制度。在桑德斯四十多年的政治生涯中，绝大部分时间他自称无党派独立政治家。2015年4月30日，他正式宣布将以民主党身份参加美国大选。未获民主党候选人提名后，他于2016年7月27日宣布回归独立身份，表示 “我是以独立身份被选为佛蒙特参议员的，我会继续保持两年的独立身份（以完成任期）”。2019年3月5日，桑德斯正式签署“忠诚承诺”（loyalty pledge）表示将加入民主党，并承诺如当选总统将维持其民主党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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