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湖北天門,50歲的貨車司機肖紅兵終於結束高速“流浪”,與家人相聚。
兩個多月前,他一人一車穿行各省送貨,直到碰上了疫情,才發現回不了家。
“流浪”期間,其因湖北車牌、湖北身份受限:下高速被勸返、卸貨被報警、接訂單被退、買東西被勸離,所幸得到陝西漢中市高速交警的幫助,在漢中北服務區留居48天。
在接受瀟湘晨報記者採訪時,肖紅兵再次回憶這段經歷,“那時候,在這裡被趕那裡被趕,家也不能回,無依無靠,忽然有人來幫我,雪中送炭一樣,真的特別感動,忍不住就哭了。”
他的孩子馬上要上初中,需要一筆資金,他希望疫情快點過去。
口述丨肖紅兵
採訪丨瀟湘晨報記者 廖如雲 實習生李博超 譚思慧 吳迪
【1】貨運
我叫肖紅兵,50歲,湖北天門人。兩年前,我在海南做房產銷售,海南限購以後,我就回老家了,從去年8月份開始開貨運車。
我的貨車是江淮的輕卡,能夠承載的貨量大概五六噸。網上有找貨的APP,我下載註冊後,自己在平臺上接單,什麼貨都拖,線路也是隨機的,沒有固定跑哪裡。
離開天門大概是1月6號,當時我接到一單生意,從湖南澧縣拉廢輪胎到湖北荊州去,當天就出發了。沒想到之後就開始了在高速上“漂泊”。
當時第二天就到荊州了,之後我又接了一車熱水器,送到襄陽。
襄陽下雪了,不好出車,就在那裡停留了兩天。之後又繼續接單,拉了櫥櫃、電器、牛奶、空調、口罩等貨物,跑得地方也越來越遠,四川、浙江、廣東。
全程就我一人,到深圳的時候已快要過年了,沒察覺到什麼異樣。因為我們開貨車一般都是在路上跑,到了就休息,很少關注外界新聞之類的,另外手機一直在導航,沒時間看。
【2】疫情
我記得從義烏去深圳,運的是一車醫用口罩,當時覺得有點奇怪,但沒多想,路上也沒有人提醒我要戴口罩之類的。我們拿貨,一般都電話聯繫,很少接觸人。
到深圳後我又拉了一趟貨,送到福州的。到福州已經是大年三十(1月24日),然後我就想沿路繼續接些訂單回家吧,就接到一單運去四川達州的工業原料。
當時客戶要的急,他可能注意到我的車牌,說你這個車可能不太好通行,要不就在服務區交接貨物吧,這時我才知道發生了疫情。年初一,達州卸貨後,我對疫情保持樂觀,就接了一單四川巴中到平昌的短途,一些春節的展覽品。
裝貨的地方比較偏遠,在山上,s型的山路,旁邊就是懸崖,一路上也沒遇到檢疫卡點。拉貨到平昌下高速的時候,碰到警察和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那個時候才感受到疫情的嚴重。
我問防疫點的警察什麼情況,他就說湖北車不讓通行,要登記。這段時間的高速票據我都有,很久沒回湖北,就給他們看,然後測體溫也沒什麼異常,加上我拉的這車貨是本地的,本地的那兩個老闆都坐在我車上,於是才放行。
【3】報警
停車卸貨的時候很多當地老百姓圍著看,有人報警了。警察過來以後,我把高速票據給他們看,他們看過以後跟我說,接到通知,湖北車輛要勸返。我說能理解,卸完貨就走。
因為一直沒吃飯,離卸貨的地方兩百多米有個小麵館,我就到那邊去吃麵。回頭發現我的車前面停了一輛三輪車,後面也停了一輛三輪車,被堵在中間,還有人用手機拍照。
我上車的時候有人問我哪人,我說湖北人,他們就讓我走,說報警了。可能之前警察也來過一次,知道這個情況,當時就沒來。我就解釋自己近期不在湖北,是健康的。
他們說不管怎麼樣,不讓你湖北車過來,我說我馬上走。之前警察跟我說,下面鄉道也封了,走不動,你就從高速回家鄉,要休息到服務區休息,所以我就想著上高速,但是上高速我就迷茫了。
我從那兒回湖北全程一千多公里,開空車回去,過路費加油費得兩千多塊,本來貨車就不賺錢,所以我想看能不能接個順道的單回去。
【4】無助
我手機號是海南號,不是湖北號,當時還真接到了單。我去接貨走到一半的時候,那個老闆提出要看我的身份證和駕駛證。我發給他以後,他說湖北的車、湖北的身份證,這不行,訂金退給你,不用來了。
那天是1月26號,我就想幹脆下高速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出口的工作人員看到我說下面到處都封閉了,也沒必要拉貨,我說就買點東西,他說買東西挺遠的,路上都封閉,你走不了。
我說我很累想休息,工作人員就告訴我後面有個停車場。過了一會,工作人員估計下班要走了,就敲我玻璃,跟我說,“你最好還是哪來的哪回去?”
我有點擔心。在那休息了一個多小時,我又上高速了,不知道到哪去,快天黑了。
我去服務區被告知只能加油不能停,當時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很著急,所以就往前開,離陝西也不遠了。我想四川這邊這麼嚴,要不到陝西去,總有個地方管得松一點,哪怕是荒無人煙的地方都可以,那時候沒有目的地,真的很無助。
【5】退單
我以前在陝西當過兵,對西安熟悉一點,就打算去西安。但是走在路上我還是不太死心,想看看有沒有回湖北方向的單,近一點也可以,大老遠空跑回去真的不甘心。
於是我又找到一個拉大米的活,從陝西洋縣到陝西安康市,安康就離我們湖北近了。洋縣這個老闆挺好的,因為我前面被拒絕了,就提前跟她說明了,她說沒事沒事,哪的車都行,所以我就去了。
但是去的途中,我好幾天沒好好睡了,有點迷糊,再加上手機導航出了點問題,跑到省道了。下去了以後發現,很多路都拿路障、木棍在那架著,我又重新設導航從鄉道繞過去。因為我們約定的是1月27號早上七點鐘去廠裡裝貨,所以一路上也是馬不停蹄。
山路很窄,晚上走的時候有霧,能見度估計也就三四米的樣子,走得驚心動魄。後來導航又中途把我從省道導上了高速,到洋縣時應該是27號早晨6點多鐘,女老闆說一會兒安排人過來給我裝貨。
結果當地老百姓很害怕我的車,又報警了。警察又來給我量體溫,檢查我的高速票據,也沒說什麼。但是老百姓不讓上貨,讓我快點走,不要在那裡停留,那個女老闆也沒辦法,她不好辦,不好意思讓我跑這麼遠,我說沒事,她就把訂金都退給我。這是我接的最後一單。
【6】同情
離開洋縣的時候我想買點東西吃,到一個小超市又讓攔住了,又被報警了,最後人家不賣給我,不敢跟我接觸,我怎麼說也沒用。
這個時候真不知該怎麼辦了,決定還是回湖北去吧。從那裡導航到荊州大概八九百公里的樣子,錢也稍少一點,然後我就上了高速。
可能長時間沒好好休息了,也沒怎麼吃,結果眼花上錯高速了,走到反方向。到漢中的時候,實在是太累太困,就找了一個寬敞點的緊急停車帶停下來了,睡著了。
29號,有兩個交警發現了我,按正常的程序我會被扣6分,罰200塊錢。他們把我叫醒後問了我的情況,我把高速的票據、駕駛證、行駛證給他們看了,他們也挺同情我的。
我跟他們說這幾天太累了,好多天沒睡了,能不能讓我在這裡睡一會兒,睡好了我自己走。可能是看我長時間沒休息,疲勞駕駛有危險,他們帶我到最近的勉縣北高速收費口休息。
【7】哭了
當時到勉縣北收費口的時候,我看交警在前邊給當地的公安部門反映,把我的情況跟他們說了。給我測體溫、登記之後,檢疫的兩個小姑娘也挺同情我的,就給我拿了點水果、麵包和牛奶,我當時特別激動和感動,沒忍住就哭了。
我很少哭的,但是那幾天,家也不能回,無依無靠的。這時候有人來幫我,雪中送炭一樣的,真的特別感動。
他們可能把這個情況給領導彙報了一下,然後就告訴我收費口不能長期停車,車來車往的也不是很方便,讓我乾脆到前面的漢中北服務區去,高速交警說他們在漢中北服務區有一個辦公的地方,那個地方比較寬敞。
因為按防疫的程序,外地來的都要隔離,所以當時我只能在車上隔離。
一想起這麼多天不能下高速,又沒有目的地,家也回不了,中間有好幾次都差點撞到高速護欄上,差點從高速上摔下去,然後走山路的時候,差點從山上摔下來,心情快崩潰了,所以我錄了段視頻。
我不知道哪一天疫情才能解除,想著如果我出問題了,有人看到這個手機也能知道我是誰,有點像是給自己寫遺言。我錄完就發給我幾個朋友了,給我老婆也發了一個,大概4分多鐘的樣子。
【8】安心
在漢中北服務區的第二天,有人給我送來了口罩和消毒的酒精和吃的,還讓我安心在這裡休息,休息好了再走,或者等疫情結束了再走也行。
我當時方便麵只剩兩三包了,聽到這些話心裡踏實很多,覺得終於不會有人再趕我走了,那天就一下子睡了個長長的覺。後來也不吃方便麵了,他們有個職工食堂,他們職工吃什麼就給我送什麼來。
14天隔離結束之後,我沒有異常狀況,服務區的工作人員就給我騰了一間員工宿舍,讓我在裡面住。當時我快有20來天沒洗澡了,裡面有個獨立衛生間,可以洗洗澡,換換衣服什麼的。
非常感謝交警,也非常感謝服務區的領導、職工,房子裡的洗漱用品都是他們給我買來的,床就是跟家裡的一樣。
服務區比較偏僻,我也不想出去給他們添麻煩,就儘量待在房間裡,看看手機、看看新聞打發時間,跟家人保持聯繫。每天都會有人上門給我至少測兩次體溫。
【9】解封
大概3月14號左右,家人打電話告訴我,天門連續20多天0增長0死亡,清零、解封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高興。一是在外漂泊這麼長時間終於可以回去了,二是家鄉屬於重災區,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疫情控制住了。
然後我就把情況向漢中市交警大隊反映,申請回家。因為申請有個過程,而且我還要求助家鄉那邊辦理接收證明,花了兩三天時間。
走的時候,漢中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為表示對我家鄉的支持,還援助愛心物資讓我帶回來,包括消毒液、方便麵、牛奶等等。
從1月29日進服務區到3月17號離開,我總共在服務區呆了48天。回去時,漢中市、安康市交警接力護送我進入湖北,也讓我安心許多。
一路上我心情激動得睡不著,精神抖擻,開夜車也不覺得累,18號早上9點就到了天門。
【10】回家
回到天門,我看到街上有人和車到處在走動,覺得喜悅和親切,終於不再是看著窗戶發呆了。我把愛心物資送到天門防疫指揮部後,就回家,家人看到我回來也安心了。
真的謝謝漢中市交警,謝謝漢中北服務區的工作人員,我待在那這麼長時間,是他們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幫助,讓我感受到善良、厚道。
現在疫情雖然整體控制住了,也還是有一些外來輸入人員被確診,湖北這邊復工什麼的還不行。我家裡情況不是很好,貨車是找別人借錢買的二手車,到現在還沒還錢。父母都70多歲,身體不是很好,妻子在家照顧老小,五口人全靠這個貨車餬口。
平常生意好點,我一個月可能拉貨掙個六千多塊錢,現在也不知道能幹什麼,很苦惱,要是換個別的行業去做,隔行如隔山,從頭開始又要花很多時間,不現實。
孩子馬上9月份要上初中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要積攢出一定的資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家裡現在因為這個事情很著急,希望疫情快點過去。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瀟湘晨報】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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