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根院士:我們應該如何培養批判性思維?

李培根院士:我們應該如何培養批判性思維?


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培根曾在華中科技大學發表關於“批判性思維”的主題演講。以下為演講實錄:


今天想談談我對批判性思維樸素的理解,因為我沒有能力從學理上談。批判性思維和我們到底有什麼關係?主要是以下幾個方面內容:


1

批判性思維與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主義是我們的指導思想,請看他的話,“新思潮的優點就恰恰在於我們不想教條式地預測未來,而只是希望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

馬克思主義的精髓就是批判性思維,包括當時對資本主義世界,對德國古典哲學的批判,沒有批判性思維實際上不會有馬克思主義。並不信仰馬克思主義的某些西方學者都給予馬克思的批判精神高度評價。


法國學者德里達有一段話:不能沒有馬克思,沒有馬克思,沒有對馬克思的記憶,沒有馬克思的遺產,也就沒有將來,無論如何得有某個馬克思,得有他的才華,至少得有他的某種精神。某種精神是指什麼?就是指批判精神。西方學者還跟我們不一樣,他們並不一定信仰馬克思主義,但是都看到了馬克思批判精神的價值。他還講,要想繼續從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中汲取靈感,就必須忠實於總是在原則上構成馬克思主義,而且首要的是構成馬克思主義的一種激進的批判的東西,那就是隨時準備進行自我批判的步驟。


所以我認為批判性思維是馬克思的重要思維方式,當然也是馬克思主義思想的重要精神。有些人,包括部分領導幹部,若對批判性思維還有疑慮,就請記住一句話:沒有批判性思維就沒有馬克思主義!


2

批判性思維與理性



理性這個概念由西方學者最先提出。亞里士多德講理性比任何其他的東西更加是人;人的特殊功能是根據理性原則而具有理性的生活。批判性思維肯定要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批判性思維必定要建立在邏輯的基礎上,如果批判不講邏輯,那批判是沒有意義的。當然我們還需要獨立自由的精神,一個缺乏獨立思考、自由意志的人是不可能具有批判性思維的。


批判性思維不僅是一種思維技能,實際上也彰顯了某種人文精神。西方學者提倡的理性也有值得我們借鑑汲取的東西。我們學校鄧曉芒教授是著名的哲學家,他對德國古典哲學的研究是很深的,他講到西方理性的兩大原則:一是邏各斯原則,強調邏輯的規範性;另外一個是自由意志的超越

。相對而言,這兩大原則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間是有所欠缺的。其實自然科學的建立就需要邏輯的規範性,而在這方面,相對西方而言,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的確落後了。


李培根院士:我們應該如何培養批判性思維?


邏輯的規範性、理性的思維就是要求邏輯嚴密的論證,以充分的證據和邏輯推理為基礎。我們講科學精神,不斷地懷疑和求證,這也是批判性思維。不斷地懷疑和求證也要建立在嚴密的邏輯論證、充分的證據等基礎上。獨立自由精神很重要,是“理性”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啟蒙時代那些思想家們提倡理性,思考問題不是根據外界常規來判斷一些事物,只畏懼真理,尊重科學等等。康德講:“這一啟蒙運動除了自由以外並不需要任何別的東西,而且還確乎是一切可以稱之為自由的東西之中最無害的東西,那就是在一切事情上都獨有公開運用自己理性的自由。”這裡關鍵詞是理性、自由。


講到這裡,我想順便說一下審辯式思維。因為有人建議,不要用批判性思維這個詞,認為用審辯式思維比較好。我聽到這個之後,第一反應覺得不奇怪。因為曾幾何時,批判這個詞是跟斗爭緊密聯繫在一起的。那個年月的“批判”可能讓上了年紀的一些人記憶猶新,且心有餘悸。


其實,批判性思維是一個正面的詞,領袖們都善於批判性思維。我們既然信仰馬克思主義,為什麼擔心批判性思維這個詞?當然,我也明白,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這是我們傳統文化的內容。於是有人主張就用貼近我們傳統文化的審辯式思維是不是更好呢?何必要用批判性思維這個詞?


審辯式思維的確跟批判性思維相近。維基百科裡說:“審辯式思維是一種判斷命題是否為真或者部分為真的方式,審辯式思維是學習、掌握、使用特定技能的過程。審辯式思維是一種通過理性達到合理結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間包含基於原則、實踐和常識之上的熱情和創造。”儘管兩者有相似之處,我覺得還是用批判性思維比較好。


中國的傳統文化裡,傳統士人、知識分子雖然強調慎思、明辨,但更多的是在“適應”,強調“適應”某種現實。有人比較西方理性主義和東方理性主義的區別,西方的一些知識分子是“入世而不屬世”,始終和社會保持一種張力,對現實社會是一種“理性的征服”;而東方的知識分子是“入世而屬世”,對現實世界更多的是“理性的適應”。


“理性的征服”和“理性的適應”的確是有差別的。受傳統文化的影響,我們自覺不自覺的更多是“理性的適應”,其實就是欠缺了某種批判精神。這不僅是社會領域,在科技領域裡也是一樣。因為在科技工作中,我們更多的是強調如何滿足、適應現實的需求。雖然說滿足或適應現實需求是需要的,但過分強調適應,就很難有“想象的需求”,於是就少有原始的、顛覆性的創新。


所以即使是在科技領域,如果僅僅是理性的適應,還是有某種欠缺的,還是需要“理性的征服”,需要批判性思維。基於這個原因,我不主張用審辯式思維去替代批判性思維。馬克斯·韋伯也講過,儒家倫理在世人生活之道方面有非常好的東西,儒家倫理儘管包含了理性主義的因素,甚至存在理性化的進程,但最終無法擺脫傳統的束縛,缺乏“進步”和“發展”。雖然我沒有研究過傳統文化,但是從樸素的感覺來講,更多的從適應的角度,對於進步和發展總會有某種侷限性。


3

批判性思維與存在



存在是哲學的基本問題,在這裡我主要從技術與存在的關係去說明批判性思維與存在的關係。敖德嘉·加塞特有一段話很有意思,他說,“稱作‘技術’的最基本的事實只是起於如下奇怪的、戲劇般的、形而上學的事件:兩種完全不同的實在——人和世界——以這樣一種方式共存,即二者之一(人)要在另一者(恰恰是‘世界’)中建立‘超世界’的存在。如何實現這一點的問題——類似於工程師的問題——正是‘人的生存’的主題。”


人的存在當然和世界的存在緊密聯繫在一起,人不可能脫離客觀世界而存在。但有意思的是,人總是試圖要在他所依存的客觀世界中間去建立一個超世界的存在、超自然的存在。

舉例子來說,以前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們根本不知道需要手機這個東西,但是有人就要搗鼓出這麼一個新玩意。實際上我們看看人類發展的歷史,它就是不斷建立超自然存在、超世界存在的歷史,人類社會的進步很大程度上也在於此。


所以海德格爾講技術對人類社會的作用怎麼說都不過分。以前沒有汽車後來有汽車了,以前沒飛機後來有飛機了。今天世界上還不存在的很多東西,未來會不斷地湧現出來。建立超世界存在是類似工程師的主題,也是人的生存的主題。因此,存在著居先的、前技術的創造,那是最卓越的創造,那種創造是建立在對現存世界中某些東西的超越和否定的批判性思維之基礎上的。


李培根院士:我們應該如何培養批判性思維?


中國現在非常強調創新,但是審視我們的創新,是有侷限的,那就是——居先的、前技術的創造的欠缺,或者說原始創新太少。我們的創新多在現有技術的基礎上,根據現實的需求,做一些改進,那樣的創新叫做增量創新。現在已經有手機了,在手機上再加一點新功能,這是增量式創新;而沒有手機時創造出手機來,那才是原始創新。現在搞科研的教師,包括做創新活動的學生,更多關注的是現實的需求,也就類似於“理性的適應”。僅僅只有適應是不夠的,在科技領域我們需要更多的“理性的征服”,自然需要批判性思維。


進一步地考慮,如果從人的存在意義上俯視創新,更重要的是什麼?人類搞創新是要更好地成為他自己,我們學生做創新活動時也要有這種意識。技術的最初使命就是在於讓人有空去成為自己。有時候滿足現實需求、要賺錢、要盈利,這些無可非議。但是搞技術搞創新的人若把那些當成使命,那是在一種低層次、低境界上。從人的存在的高度去看,人類是在不斷建立超世界存在、超自然存在的過程中更好地成為他自己。

我們置身於其中的每一個人,自身也應該在這個過程中使自己成為更好的自己。


德紹爾講技術的本質呈現為某種特殊的東西,它使我們瞥見緊閉的存在深處。超世界存在、超自然存在大概就在緊閉的存在深處,我們看不到,但是它在未來可能存在,技術有可能會幫助我們瞥見未來的存在。說到技術的本質,我想過人的本質。


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是什麼?以前我們在中學、大學裡學自然課、政治課,好像使用工具、製造工具是人和動物本質的區別。但是現在看來確有疑問。英國動物學家珍妮·古道爾,一位女科學家,她在非洲的叢林裡和黑猩猩生活了幾十年,專門研究黑猩猩的習性。她發現黑猩猩也可以製造工具,儘管它製造工具的能力跟人類的能力完全不能相比。但是既然能製造工具,那就說明人跟動物本質的區別就不在於製造工具,那是什麼?其實想一想,就在於建立超世界存在、超自然存在的欲求和能力。


某種意義上有些動物很有技術,比如說非洲的螞蟻,能飛,它建的巢穴很複雜,連通風、貯藏食物都考慮到了,甚至有禁閉室,哪個螞蟻做了不好的事情或犯了錯誤就被關在裡頭。螞蟻聰明到這種程度,這是造物主賦予它的一種本能。但螞蟻絕沒有在這個基礎上再去建立超越它的存在的世界的慾望和能力,所有的動物都沒有這種能力。這才是人跟動物最根本的區別。


北大教授吳國盛說:“某種意義上說人的本質是通過技術的方式被自我塑造出來的。”人類的文明史本身就是技術史。技術是人類存在的方式,技術是人類自我塑造的方式等等。講人的存在意義,對人而言,生存就是使那些尚未存在的東西存在。


剛才講超世界存在、超自然存在,都是通過技術不斷使那些尚未存在的東西存在。因此,講技術也好,創新也好,都要和人的存在意義聯繫起來。從人的存在的高度去俯視技術、去看創新,這是有好處的。那麼回過頭,

要想建立某種超世界的存在、超自然的存在,需要對現實某種存在的超越、批判和否定,尤其是原始創新、顛覆性創新,往往就是對現在的存在之超越、批判和否定。


不光是學校的教師和學生,包括我們的工程師,欠缺的是在時間軸上對未來的想象。大家都是關注現在的技術。大學生搞創新活動恐怕更多的也只是考慮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滿足和適應現實的需求雖然也有意義,也需要人去做,但是更偉大的創新往往是什麼?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個緊閉的存在,就是我們現實還沒有需求(虛擬的需求),只是想象的存在,現在還沒看到的存在。


但是根據這些做出來的創新,往往是更偉大的創新。在這個會議之前,梁副校長跟我聊到挑戰杯的打分,這裡頭說到權重最大的是市場需求,40分。我當時一聽就跟他講,挑戰杯的打分設計有問題,它說明我們並沒有鼓勵那種居前的創新,即根據虛擬的需求、想象的需求而進行的創新。


我們根據現實的需求,它有市場需求。一旦某個事情完全看不出市場需求,那可能得零分,那還有什麼用。有一些美國人做的事情沒有現實的市場需求,如為火星移民做的事情。一幫人就是很執著去做,風風火火,百無禁忌地想,踏踏實實地幹。一做七八年,也沒有好的收入。這種創新現在沒有市場需求,但可能孕育偉大的創新。搞創新教育的設計者也得思考思考,還是需要批判性思維。


4

批判性思維與科技



在批判性思維與存在那一段中,其實也說到與科技的關係,這裡再從另外的角度說說批判性思維與科技的關係。這和我們聯繫得很緊密,其實對科技中間的某些知識,我們經常需要一些質疑、否定和批判,包括對科學與技術中的某些結論或者知識的質疑。


如,我們都知道光速不可能再超越,但是現在有科學家不相信這個,難道就真正不可超越嗎?宇宙的平衡靠萬有引力,有科學家就質疑,覺得僅靠萬有引力不可能維繫宇宙的存在。


技術方面就更多了,我給大家舉一個例子——3D打印。


3D打印的發明實際上是一個典型的批判性思維應用的例子。傳統制造,很多工業品的製造,都是“減材製造”。一根軸怎麼加工出來的?先可能是一個圓棒,然後在車床上去車削,這個過程是材料的去除過程,材料在不斷減少。一個平板上,要打一個洞、鑽一個孔,也是一個材料減少的過程。所以以前很多工業品的製造多是減材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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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一些是“等材製造”,但“減材製造”用的是最多的。但是有人就琢磨著,難道只能“減材製造”,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增材製造”?這完全是對傳統“減材製造”的一個顛覆,完全是一個否定,這個思維過程當然體現批判性思維。一個板上有一個孔,“增材製造”怎麼做?把你所希望的東西剖成一個一個的平面,每一個截面中也有一個圓圈,然後一層一層地把材料堆積起來,那就是一個“增材製造”的過程。


“增材製造”現在為什麼受到我們的關注?甚至有人把它說成是新工業革命中的標誌性事件之一,就是因為以前“減材製造”做不出來的東西,“增材製造”可以做出來。以前因為“減材製造”工藝限制,航空航天中一個小部件需要很多個零件或者幾十個零件拼成,這對可靠性不利。


現在用“增材製造”的方法做,本來是幾十個零件拼起來的,現在一個零件就好。以前設計的考慮是“實現性優先”,設計一個東西如果工藝上很難做出來甚至不能做出來,那樣的設計是不好的,所以設計的基本原則是“實現性優先”。但是現在不一樣,至少在某些重要場合是“功能性優先”,即首先考慮的是功能。


至於說很多顛覆性技術,實際上意味著對某種傳統技術的否定、超越。數碼相機大家很熟悉,數碼相機後來的普及導致柯達公司破產,真是想不到的事情。正是批判性思維促進了原創、顛覆性技術的產生。如果我們老是在已有技術的基礎上,適應性地增加一點什麼東西,那還不是最好的創新,儘管那也有用。


李培根院士:我們應該如何培養批判性思維?


工程技術中批判性思維的應用一點也不神秘。某些技術的存在和應用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因此在工程技術中往往需要審視某些條件或環境是否有可能變化,對這種變化的審視以及導致相應的技術上的改變就是創新,這也是批判性思維在創新方面的很好的應用。如數字化技術、人工智能技術未來的發展,到底對生產結構、生產方式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這是需要批判性思維的。


不要脫離不開已存在的結構、方式等。現在做一個產品可能需要重新定義行業的邊界。John Deere和愛科公司(AGCO)合作,不僅將農機設備互連,更聯接了灌溉、土壤和施肥系統,可隨獲取氣候、作物價格和期貨價格等信息,優化整體效益。這些都是以前做農機的公司不會考慮的。現在考慮這樣的因素,恰恰因為數字化及網絡技術導致的環境和條件的改變,其結果自然產生創新。這樣的考慮本身就是一種批判性思維。


再如長尾理論。大家都知道正態分佈,統計一下用蘋果手機的人群的年齡分佈,大概呈現正態分佈。30-40歲左右的人用蘋果手機的可能是最多的,年齡越大或越小的使用蘋果手機的人群逐步減少,像我這樣年紀的人用蘋果手機的大概很少。所以搞蘋果手機銷售的人發現 ,整個人群中間大概20%的人(30-40歲左右的)把80%的蘋果手機都買掉了。


那他當然關注買掉80%蘋果手機的20%的人,這好像理所當然。現在有的人反其道而行之,他關注那個長尾,也就是屬於兩邊的雖然佔比例很大(80%的人,中老年人和小孩)但只買了20%蘋果手機的那些人。結果他們就有辦法硬是在處於長尾的人群身上賺到錢。


典型的如亞馬遜書店,一般書店賣書肯定是賣熱門書籍。他們卻在處於長尾部分的冷門書籍上賺到錢,其冷門書籍銷售差不多佔到整個一半。這就是似乎反常規的思維模式,其實就是批判性思維。這種思維之所以成功,其實還是因為條件環境的變化。關注長尾之所以能夠成功,乃是因為互聯網使得關注成本大大降低。


所以有時候需要對某些習以為常的現象或事物有某種質疑。事物之間有些關聯是潛藏的,科學與技術中有大量的東西相互之間存在的關聯是人們還完全沒有意識到的,對某些通常認為不存在關聯的現象或事物,有時候保持某種質疑或者批判性思維可能是有意義的。


好在現在有大數據分析工具,能夠幫助人們在一些看起來像垃圾的數據裡發現潛藏著的某種關聯。一個經典的例子是,某超市在數據分析中偶然發現啤酒的銷售總是和尿不溼的銷售呈現某種關聯,超市的專家們都想象不到關聯居然存在!具體什麼原因不細講,大家可以查閱。


5

批判性思維與教育



批判性思維理所當然地要用在教和學上。教育首先要從教育宗旨上講,我們理解教育,到底是從工具意義上還是從人的意義上?教師有時候不自覺地把學生當成被動接受知識的工具。實際上我們的教育就是以教師為中心的教育,在課堂上我講什麼你聽什麼、我教什麼你學什麼。嚴格地講這種模式中教師自己也成了教書的工具。教師需要對自己的角色做一點批判性思考,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定位?教師和學生的關係,到底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我想到一個猶太哲學家馬丁·布伯有一本書叫做《我與你》,他把關係分為兩種,一種是“我與你”,一種是“我與它”,他所主張的關係是“我與你”,不主張的關係是“我與它”。“我與它”是什麼意思?當我和一個對象去建立關係的時候“我”總是以“我”的預期和目的和一個對象建立關係,這便是“我與它”的關係。比如說,我和張三交朋友,但這是建立在我的預期和目的上的,這至少不是一個高境界的關係。


在馬丁·布伯看來,“我與它”這種關係中,它在“我”的面前淪為了“我”實現“我”自己的預期和目的的工具。甚至有時候親人之間不自覺地也會是“我與它”的關係。比如,母親愛孩子是沒話說的,但是未見得她跟孩子的關係就一定是“我與你”的關係,為什麼?不是說她主觀上不愛孩子,就是客觀上她沒有試圖去弄懂孩子的存在,於是有時候孩子成了她表達愛的一種工具。比如說現在一些年輕的家長,逼著孩子去學這個學那個,實際上這種情況下,母親未懂得孩子的存在,總是讓孩子去實現母親的預期和目的(巴不得小孩子什麼都會),這就是“我與它”關係的表現。


如果教師和學生之間是“我與它”關係的話,可能意味著學生在教師那裡成了實現教師預期和目的的工具。所以馬丁·布伯談到“教育的目的非是告訴後人存在什麼或者會存在什麼,而是曉諭他們如何讓精神充盈人生,如何與‘你’相遇等等”。他說真正教師與學生的關係應該是“我與你”關係的一種表現,就把學生視為夥伴而與之相遇。當然真正的完全到“我與你”關係的境界是很難的,但是至少作為教育者,要不斷追求、貼近“我與你”的關係。


對於教材,也需要我們用批判性思維思考其改革。中國的教材,都強調知識的完整性、系統性,我在美國唸書的時候,學過一門課,那門課包含了在國內大概五門課的知識,當時我很吃驚。大家想,一門課包含了那麼多,裡面的內容肯定很淺。


但我還是意識到它的優點,它涵蓋的範圍比較大,雖然很多內容講得不深,但突出了知識的節點、問題節點及其聯繫,其實這個很重要。我們原來的那個看起來強調知識完整性、系統性的教材,講得太細,很容易使我們沉浸於細節之中。最後學完了,這些知識看起來很系統、很完整,反而成了碎片知識。強調節點及其相互之間聯繫的時候,看起來很淺,反而比較容易系統地把握。


一個加拿大學者西蒙斯提出關聯主義,強調節點之間、信息源之間的相互關聯,這個非常好。怎麼引導學生構建問題空間,建立問題空間、節點之間等等的相互關聯,應該成為教材改革中一個很重要的內容。

課堂中也一樣,老師怎麼引導學生善於關聯。總之,教材的改革設計需要批判性思維。


另外,要強調非正式學習的重要性。學習是一個人一輩子的事情,學習能力的高低,直接影響到這個人在社會中的發展。學習能力的高低主要取決於什麼?不是取決於正式學習能力,而是取決於非正式學習能力。既然如此,如果有一點批判性思維的話,就要反思現在的教育。


我們的教育忽視了非正式教育,似乎非正式學習完全是學生自己的事。學校及其教師要引導學生在他的大學時代就能夠建立一個良好的非正式學習的習慣,這對於提高他的學習能力肯定是有幫助的,對於他未來的發展也是極有好處的。非正式學習有很多,比如碎片知識的學習。現在很多人把碎片知識看成是負面的,一個人的知識如果完全不成系統、完全是碎片的,那的確有問題。但是既然大家的學習都有某一個專業,肯定已經是在某一個系統的專業知識的訓練之中,那麼碎片知識的補充是很重要的。


其實我今天講的很多東西,我不懂哲學,不懂教育學,有些東西就是一些碎片知識。但是碎片知識至少對於我理解一些事情、對於我悟一些道理有很大幫助。大家從網絡裡可以找到大量的東西,也就是碎片知識。


非正式學習還包括所謂外源學習。與之相對的是內源學習,也就是學習者自己的學習。外源學習呢?譬如從朋友那邊得到的知識。有人甚至講“我把知識存在朋友那裡”,這是一種聰明的學習方法,不是偷懶的方法。


現今世界知識爆炸,我們要跟隨著知識爆炸的速度,那本科階段學十年也學不完。怎麼辦?我是搞機械的,機械跟信息領域的很多知識有關?某些機械或製造問題涉及到信息領域的哪些知識,我大概有個印象,但是沒有時間、沒有能力去了解細節,於是我把涉及到的那些知識“存”在我的搞信息的朋友張三那裡。


還有從互聯網上學習,也是非正式學習。我們教材怎麼適應互聯網的影響?能不能增加一些補充讀物、延伸閱讀的比重,其實這也是正式學習與非正式學習的結合。總之,非正式學習實際上也是對傳統學習方式的一種批判、一種超越。


教育系統中要去中心化。互聯網就是一個去中心化的系統。假如它是一箇中心化的系統,一定是不穩定的系統。正是因為分佈自治,才使系統穩定。一個企業、一個結構、一個組織也如此。以前企業分層級很厲害,現在講扁平化,也是一定程度的去中心化。學校的教育實際上也要去中心化。這些方面都需要我們去做一些改革,只要我們運用批判性思維,那麼改革的空間是很大的。


還需要審視環境條件變化對教育的影響,實際上這也是批判性思維的應用。

有人預言未來20年70%的工作會消失。當然我不擔心教師這個職業會消失,但是教師的工作內容和形式肯定有較大變化,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人工智能未來肯定會影響到方方面面。


IBM的Watson是一個人工智能系統,現在Watson診斷疾病的準確率已經超過最好的醫生,更重要的是快捷迅速。未來工程師的工作也會有較大變化,尤其是常規的知識性的工作,完全可以由人工智能系統去幹。但是不等於說工程師沒有用,工程師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做有創意的工作,如果能夠做超世界存在、超自然存在的工作就更好。既然包括工程師在內的職業都會變化,教師職業的工作內容和形式也應該有所變化,這需要我們運用批判性思維思考之。


應該引導學生“想象學習”,就是學習不能夠僅僅停留在既定的知識層面,現在教科書中講的都是成熟的、經過驗證的那種知識。學一點科技趨勢預測、展望、想象,有些科幻看起來沒什麼根據,其實想象裡就孕育著超自然存在、超世界存在。現在的學習欠缺這方面的內容,同學們自己不妨也關注一下,不一定完全在老師的框架裡。


自由學習,每個學生的自由發展就是要更好地成為自己。現在談到“雙創”“極客”“創客”等,比較而言,我們的創客、極客跟美國相比還是太少,影響力也遜色很多。有一些大公司,比如說谷歌,現在做的很多事情,不是最開始就是他們做的,有的是大學或社會上的創客、極客玩到一定的程度,後來被他們收購了。


總的來講,要讓批判性思維成為華中科技大學教育文化中的一部分。如果我們堅持做下去,而且很用心去做的話,不僅會對華中科技大學的人才培養、創新教育起很大的作用,相信對中國的創新教育都會有某種推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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