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挖出“金牛”後
本文作者 倪方六
換個話題，不再說盜墓，而來說一件國寶的發現和能完好保存下來之經過。
這件國寶，就是國家一級文物——西周銅牛尊（見下圖）。
西周銅牛尊
這件國寶是1967年元月底出土的，可謂生不逢時，正處那個多運動的狂熱年代。
時陝西岐山縣京當鄉賀家村村民，在村東北挖渠。一個叫賀成善的村民一钁頭下去，手被震了一下，“有東西”。在這一帶，村民幹農活時挖出東西來並不是新聞，所以有經驗的賀姓村民馬上擲掉钁頭，用手扒起來，果然有東西——竟是一頭“金牛”。
生產隊社員上工勞動場景
社會刨地用的钁頭
“金牛”並不是金子做的，而是銅質牛造型盛酒器，文物學名“牛尊”。通尾長38釐米，通蓋高24釐米，重7.5公斤。
雖然不是金牛，但與金牛一樣金貴。金貴在哪？一在年代久遠，西周文物；二是器型精美、工藝水平超一流； 三物以稀為貴。
西周銅牛尊細部
這件國寶目前收藏在陝西曆史博物館，從“館藏精品”介紹文字中，可知道其文物價值：
“牛尊，是模仿牛的形象鑄造的酒器之一。雖然鳥、獸等仿生題材的青銅器在西周中期較為常見，但是這件牛尊卻獨具匠心，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牛尊的整體造型在不失生物形態的情況下，巧妙地利用了牛的各個部位實現了酒器的實用功能，使其既實用又美觀。
“牛尊通體以雲紋和夔龍紋裝飾。構圖疏朗，莊重大氣，與商末周初青銅器上神秘怪誕的裝飾風格截然不同，給人以強烈的藝術美感和容易理解的親切感。”
西周銅牛尊上虎鈕蓋
陝西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考古專家戴應新，是這件國寶的首席研究者，就是他當年將牛尊從賀家村徵集上來的。戴應新曾為此件國寶專門撰文，文章中這樣說：
“造型生動，比例勻稱適當，佇立伸頸翹首作吼叫狀，雙眼圓睜，張耳抱角，長體中空渾圓，四腿粗壯，壯碩的軀體彷彿蘊儲著無盡力量，孔武而溫馴，鼻作流呈鳥喙下頜狀，尾捲成半環狀作鏨。背上開方口置蓋，覆瓦狀蓋面上鑄虎鈕，方向與牛向一致，虎頭大，昂首豎耳揚尾，長脊下壓，四腿發達有力，體微後縮作準備撲攫勢，生動塑造了這種大型獵食動物搏擊前的瞬間形態。
西周銅牛尊
”蓋與器上大小兩個半環鈕間以一鏈環連接之。虎飾豎條紋，肩、臀部施渦紋，四肢為橫條紋。蓋左右兩側飾顧首夔紋。牛通體施抽象的渦雲紋和變相鳥紋，填細雲紋，尾為勾連紋。波詭雲譎，美觀、神秘、莊重、高雅。
“該尊設計巧妙，紋飾瑰麗，鑄造精良，體魄壯偉，堪稱西周青銅器中的頂尖之作，給人以強烈震憾提鈕揭開蓋子，便能注酒於器腹中。倒酒時只要提鋬抬起後肢，前腿著地，使上昂的牛頭前傾，酒水就從前端的流中流出。”
從上述可見這件牛尊，確實非同一般，不只造型出眾、工藝一流，在使用原理上也極為科學和巧妙，放在現代也不落後——現代一般大師難以鑄造出來！
物之珍貴不僅在於精，更在於稀。
殷墟出土商代亞長牛尊（2000年發現）
古董圈的口頭語叫“物以稀為貴”，牛尊正是這樣。1949年之前僅出土過兩件，現均散落在國外，而這件牛尊為當時中國國內惟一一件（現在中國國內館藏已有多件）。
因為出土在特殊的年代，這件國寶差點永遠消失。
牛尊出土後便交到生產隊，落到了“造反派”手裡，被人揹去時青化鎮供銷社收購站，當廢銅賣。幸好，收購站拒絕收購，堅持這是文物，應該上交考古隊。就這樣，牛尊沒有賣成，又揹回了賀家村。
接下來，又差點被砸掉。
供銷社
揹回來後放到了賀姓祠堂的香案上，供奉祖先。有人建議，過年祭祖後就當眾砸掉，當廢銅爛鐵賣。
有兩位村民將這一情況，偷偷寫信告訴了陝西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戴應新，因為戴應新1962年曾在賀家村一帶做周原考古，與村民都熟悉。戴應新把這事件向所領導作了彙報，所領導派他去前去徵集這件文物。
但徵集並不順利，時生產隊負責人要與“群眾商量商量”，只讓先看一眼。只看了一眼，戴應新就激動了，太精美了，稀世珍寶！
過去社員開會場景
村民們被召集到村西會場，原來生產隊負責人並不是要和大夥商量，徵詢大家是否同意被徵走，而是要查“內奸”，誰向省裡通風報信的，“他（指戴應新）在省城咋就知道咱村出金牛了？”
為了保護報告的村民，戴應新謊稱是“專程來看望大家的，並非有人通風報信”。而生產隊負責人的意思很清楚，不想讓帶走“金牛”。戴應新稱，可以不帶走，但這是文物，要好好保護，並特別提醒，“損壞可要承擔責任”。
寶雞石鼓山青銅器出土現場
這麼一說，牛尊倒成了一個燙手山芋，萬一損壞了國家文物，誰也擔責不了啊。經過村上德高望重的長者斡旋，生產隊負責人才同意交出來。但有一個條件，就是要賠償誤工，並支付這段時間的“保護費”，戴應新當即付給生產隊13塊錢。
為什麼是13塊？這是按廢銅收購價來算。如果當時供銷社收購站收下，就能賣這麼多錢。而透露金牛出土信息的兩村民擔驚受怕，一分錢“好處費”也沒有，陝西考古研究所只為他們報銷了護送牛尊到西安的5塊錢交通費。
西周青銅牛尊 ，湖南博物館藏品
三年後，牛尊由陝西考古研究所移交給陝西曆史博物館收藏，被鑑定為國家一級文物，即所謂“國寶”，成了陝博的鎮館之寶。
看到這裡，或許有網友要問了，牛尊怎麼就讓村民給挖了出來？除“碰巧”二字外，還有不解之謎。
這隻牛尊既不是從墓裡挖出的，也不是遺址上出土的，而是從一個地窖中挖出來的。
據村民講，這是一個有半米深、大小約0.5平方米的方形豎坑。而在周邊，並沒再發現其他文物。
春秋犧（牛）尊 上海博物館藏品
這就有一個疑問，為什麼只有一個牛尊，而別無他物？分析這裡並不是牛尊應該放置的地方，而應是古人有意單獨埋在這裡的，屬於窖藏文物，原器主應該是有極高地位的貴族，不排除是周王。
結合現代考古發現分析，在賀家村這裡挖出牛尊，又並不令人意外。
1976年，陝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與西北大學、北京大學考古專業聯合組成考古隊，對周原進行一系列規模較大的勘探發掘。在賀家村這裡，發現了一處西周早期宮室建築基址，圈內稱為“周文王宮殿”遺址。出土牛尊的窖坑，位於周文王宮殿遺址的東南，相距不到200米。
周原遺址考古現場
窖藏牛尊的發現已成不解之謎。但就此推測，至少有三種可能——
一是這件牛尊可能是周文王宮殿遺物，被人偷出埋在附近的，待日後再找機會弄走，誰想遇到不可測原因，未能再來挖走，被公元二十世紀的賀家村村民挖出了。
再是西周後期，政局動盪，周厲王時國人暴動， 王權衰落，最後在周平王時東遷洛邑。周王宮裡人乘慌亂之際，將最漂亮的牛尊埋藏到了王宮附近的地下。
地下青銅器露頭
周原遺址發掘現場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牛尊是古代盜墓者從西周某貴族大墓中盜掘的，為隱蔽，暫時私匿於此地，後來遇到意外情況，便永久埋下了。
這樣的推測並非無稽之談，當然也有其他可能。
在對周原的系列考古中，也發現了多處窖藏文物，都應該是這種情況。有的窖藏文物，不是一件，而是一窩。
寶雞窖青銅器出土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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