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迪:夜伴明月品寶森

張迪:夜伴明月品寶森


華燈初上,明月懸空。夜如往常般寂靜,而我卻無法入睡:朦朧的意識裡有股聽戲的衝動。我自小衷情於博大精深的京劇藝術,徐徐二十載的人生走過,不敢說領悟了京劇中的奧妙和精髓,但心靈的深處卻早已無法割捨這份情愫。我望著天空中的滿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句戲詞“一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聽戲的衝動更加強烈。

我輕輕地按下了放音鍵,任京胡的低沉與子胥的悲怨在夜幕中穿梭,敲擊著我的耳膜。楊三爺幽怨的唱腔分明在我腦海中呈現出了伍子胥的悲憤與落魄。字字帶血,聲聲含淚,“思來想去我的肝腸斷,今夜晚怎能夠盼到明天”。一曲吟罷,我感慨萬千。“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老實說,楊三爺的戲沒有華麗的外表,缺乏撩人的刺激和新奇,自始至終透著平實、精緻和雋永:平實,是一種內在的功力,“於無聲處聽驚雷”;精緻,必然需要磨練,需要精雕細琢,“千呼萬喚始出來”;雋永 ,需要耐心細緻的去欣賞,甚至越是經過時間的磨洗,越是能顯出經久的魅力,正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然而,被後世如此推崇的楊寶森卻是孤獨的走過了自己短暫的一生,悲哉?壯哉?京劇有意化作淚,京劇有情起歌聲。

京劇是需要品的,楊三爺的戲猶甚,就如一壺名茶,心煩氣燥的人永遠品不出其猶如汩汩清冽泉水般的神韻和餘香繞舌的醇美。楊派美,美在如樂律般的唸白,美在沉雄濃郁、氣勢磅礴、充沛過癮、餘韻繞樑的唱腔,美在神韻,美在京胡時而鏗鏘有力,時而婉轉悠揚,時而如行雲流水般的暢快。

楊寶森的藝術是梨園百花中的一朵奇葩,他的影響力甚至超越了同輩中人。他使餘韻流芳,楊韻傳世。像周信芳、程硯秋、侯喜瑞一樣,他成為靠後天努力而變拙為巧、化腐朽為神奇的一代宗師。劉曾復先生曾這樣評價楊寶森:他是一位很全面的高水平的老生演員,在(老)譚、餘的傳代作用中起著中堅作用。在他的表演中找不到壞的東西,他利用餘的藝術來演他的戲。他能戲有百十出,水平均衡,都有很高的品質。他的扮相好,其唱純正寬潤,後人可以為法。他晚期與程硯秋合錄的《武家坡》更被譽為神品,據說程硯秋聽了他的錄音後讚歎道:寶森的藝術已爐火純青了,我不如啊。


楊寶森是一個成功的藝術家,卻不是一個成功的演員。縱有氣貫長虹,繞樑三日的功夫,可在那個時代,他在許多人眼裡是那種“跟不上時代”的、“落伍”的藝人。都說藝術沒有古今、中外、新舊的高下之分,而只有崇高與渺小、優美與卑陋、精彩與平庸的區別,可為什麼有“沁人心腑、蕩氣迴腸”之光彩的楊派藝術卻無法覓得知音?

這是楊派自身的風格,於是,在大多數“看熱鬧”的觀眾面前,在群雄並列的殘酷競爭中,“我冷冷清清向誰言”。流風所及,在藝術道路上苦苦煎熬的楊寶森就註定畢生與孤獨、寂寞為伴。絕大多數人幾乎都不理解,為何傳統戲曲的每一次演出就可以是一個新作品。短暫的一生中,他鮮有新作問世,卻讓許多漸趨衰落之作在他的手中煥發了新的青春,而且在他更是不斷的使這種青春之光流放異彩。

生與藝結緣的他讓藝術在其質樸的心田裡流淌,化作了他的生命。於是,藝術在楊寶森的眼中超脫了功利。他真正做到了“貧賤不能移”,縱然“只落得吹簫討飯吃”,縱然是“運敗時衰小人欺”,他也始終追逐著自己的理想。

試想如果楊寶森先生有幸活到今天,以他的執著,是否可能擺脫當年的孤獨和寂寞?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逝者遠去,其藝永存,在他漸趨模糊的背影裡,我分明看到了那一個個歲月帶不走的形象:大義凜然的楊繼業和正直、機智的寇準,足智多謀的諸葛亮,悲憤、落魄的伍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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