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研哉近期設計
提起“日式風格”，大家腦袋裡會閃過哪個畫面？性冷淡設計？無印良品原木風？櫻花配上小清新濾鏡？“簡素”、“侘寂”、乃至念上它一句“Less is more”？
總之，按照大眾流行的印象來概括，東瀛來的設計應當是性冷淡、實用、柔和剋制的色彩、自我抑制。
但這樣幾個印象，足以概括日本設計嗎？
土味、浮誇，日本設計翻個面
咱們先拿一個國產的外包裝設計來拋磚引玉——椰樹牌椰汁外包裝。如果以大眾印象裡日本設計的評價標準來說，這個外包裝堪稱是泥石流一樣的存在——只有信息的堆疊，跟當年恆源祥“羊羊羊”的洗腦廣告思路如出一轍。
但就在前幾年，一位知名的日本設計師卻為這樣一種設計點了個贊，宣稱這是“了不起的設計”，還充滿少女心的發了個圖，表示就衝這包裝，自己每天早上都要幹上它一瓶。大有他鄉遇知己，相見恨晚之感。
說知己、相見恨晚其實沒錯。因為這位設計師叫高田唯。他的設計，也跟這椰汁魔性的外包裝異曲同工：有如街頭牛皮癬小廣告一樣的畫面，江湖人稱“新醜風”。但注意，“新醜”這個詞，高田唯自己可不接受，他不認為自己算是“新醜”，應該是“全醜”才對——醜怎麼能分新舊呢？醜就應當是純粹的醜。
高田唯“印刷のいろは”2017 主視覺
高田唯個展現場
而高田唯，其實只是日本設計的一個縮影。如果我們把常規印象裡，日本設計性冷淡那一面翻過來炒一炒——你會發現那魔性、浮誇、充滿腦洞的土味日式風同樣在國際舞臺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腦洞設計師 吉田ユニ的海報作品
畫風突變的高田唯
咱們先講高田唯那些街頭牛皮癬一樣作品。
實際上，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成為日本設計界的邪教徒。縱觀他的早期作品，雖然不受認可，反倒是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名門正派弟子畫風。
高田唯的早期作品 2009年“印刷のいろは” 海報
高田唯的早期作品 “印刷のいろは” 2010 海報
咱們可以前些年他在上海的個展“潛水平面設計”，感受下啥是“全醜”風。
從展覽邀請函開始，畫面就已經充斥著火車站旅店小卡片級別的設計和配色。
再來個紅配綠、甚至還有一個大粉星的海報，直接掛在電動車後擋泥板上也毫不違和——當然，這麼醜我覺得還是會被電動車車主嫌棄的。在展覽現場，高田唯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靈感來源，可惜沒有電動車廠商來找他一起出個聯名款。
可千萬別以為這展覽只是一場惡搞、或者什麼行為藝術。恰恰相反，在全醜風的堅持上，高老師算得上是這些年始終如一。
2017“游泳 Graphic”海報
高田唯 JAGDA2017年鑑 封面設計
比如說，面對有著日本平面設計最高榮譽之稱的JAGDA的約稿，高田唯絲毫不畏懼甲方的名氣，為他們的年鑑封面和主視覺弄出了這樣畫風的作品。
高田唯 JAGDA東京新入會員聯歡會海報設計（入選東京TDC）
高田唯當然知道大眾能夠喜愛、接受的設計長什麼樣的臉。
從他過去的履歷來說，打小就出生自一個設計家庭。他老爸高田修地早年供職於資生堂設計部門，是原研哉在武藏野美術大學時期的恩師。而高田唯本人在2011年還獲得了JAGDA新人獎，這可算的上是走向國際設計舞臺的門票。
說我當上了營業廳售貨員、他考上了北京大學、高田唯獲得了新人獎，我們都有個美好的未來——平均一下絲毫不為過。
高田唯早期作品「印刷のいろは」2011 海報
轉變也在這時發生，用高田唯自己的話講是：日本設計“有一個感覺就是看膩了。”“單單隻把東西做得美觀，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我要探尋一條如何將設計表現得更生動的路。”而街頭上那些日常的、堆疊滿信息而完全沒有設計感的圖像，反倒成為他新靈感的來源。
他說：“設計不僅是追求世界上的美感，一個沒經歷過正規的設計教育，不熟悉各種設計工具的人做出來的東西有時候會更具有表現力，因為他們為了傳達自己的理念而去努力的這件事本身就是美的，我想把這種美融入自己的作品中。”
這倒是可以說，他走向了高度專業化的日本設計反面：一種看山不是山、無招勝有招的狀態，他是用 “新醜”來挑戰“舊美”的人。
高田唯“Why not live for art II”海報
大街上採風的高田唯
藝術家有多浮誇？
除了高田唯，實際上還有很多國際知名的日本藝術家、設計師，也都跟小清新、性冷淡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就先說日本當代藝術吧，身價最高的幾位選手裡，像草間彌生、村上隆都有著極度浮誇、乃至鬧眼睛到精神汙染的標誌性符號。
草間彌生的裝置藝術作品
草間彌生標誌性的波點南瓜
動起來更魔性的草間彌生繪畫
雖然有著密恐警告的畫風，但這些圓點對於草間彌生來說，其實是偏執與童年記憶的產物，10歲時的她，因為神經性視聽障礙伴隨著精神分裂，就看到的世界而言，真實反而是彷彿隔著一層斑點狀的網。那些張牙舞爪的植物都是童年時、幻覺中草木開口後的結果。因此，幻覺佔據了真實，繪畫對於她來說是釋放恐懼的途徑。
村上隆在大館賽馬會藝方“村上隆 對戰 村上隆”展覽現場。攝影：Alex Maeland
“村上隆 對戰 村上隆”展覽場景 ©村上隆 / Kaikai Kiki 有限公司，版權所有。攝影: Kitmin Lee。Courtesy
村上隆的標誌性作品“超扁平太陽花”
而村上隆的太陽花，雖然五顏六色、永遠微笑、永遠密密麻麻。其實是在他一派赤誠的擔憂裡誕生的。所謂“超扁平藝術”，是村上隆眼中所謂的日本主流文化是由多種多樣的亞文化構成。因此，這些戰後出現的流行文化一面成為日本的代表，另一面又令人憂心忡忡。
他的作品，正是在極致的可愛、扁平、漫畫風格中，嘲諷越來越浮於表面的大眾文化——整個社會都已經進入超扁平時代。
設計師有多浮誇？
橫尾忠則為實驗劇場“天井棧敷”時創作的海報
橫尾的早期迷幻又魔性的作品
再走出當代藝術領域，回顧一下日本設計的歷史，就會發現浮誇、腦洞大開始終是它的另一面。用所謂性冷淡、簡素來概括，其實是一種偏見、一種被加工選擇後的刻板印象
比如日本國寶級設計師、藝術家橫尾忠則，有著迥異於常人的腦回路，年輕時曾莫名其妙跑到達利家強行做客。他的作品同樣如此，極其詭異的腦回路、帶有衝擊力但傳統的日本色彩，融合浮世繪的構圖、畫面，再拼接上彼時流行的波普藝術，“大和波普”可謂極具辨識度。
同時，傳聞他還完成了另一個壯舉：揍了甲方，還讓甲方接受了它的設計。1963年，橫尾從朋友那拿到一個委託，甲方是大名鼎鼎的著朝日啤酒，他們的需求其實也蠻簡單的：畫面上有個賣弄風騷的女郎、坦胸露乳拿著啤酒就足夠了，這也是當時大多數啤酒海報的風格。
橫尾設計的朝日啤酒海報，正是在這張海報上，橫尾成功揍了甲方。
但橫尾那時候年輕，當天馬行空的想法被甲方拒絕後，他倒是夠乾脆把朝日啤酒的廣告負責人給揍了一頓，於是雙方不打不相識，甲方欣然接受了他的創意，這張海報也旋即成為橫尾忠則的經典之一。
橫尾忠則對三島由紀夫的迷戀
能讓人一眼就認出屬於日式風，但不靠性冷淡、不簡素、不鬧眼睛，鬧整張臉的田中一光。這些看著就特魔性的日本臉，堪稱是日本傳統元素符號轉化為現代設計的完美案例。
ISSEY MIYAKE, 1996. 田中一光為三宅一生製作的海報
仲條正義“Mother & Other”部分海報節選
光明正大喊出“一日之計毀於晨”、“在設計上我從不追求流行，我就是流行”的仲條正義，其部分作品也跟“日式性冷淡”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反倒充斥著大腦洞、極富童心，帶著返璞歸真的頑童之感。
電視劇《人100%靠外表》海報
而近些年火爆的吉田ユニ，乾脆整幅作品都稱得上是腦洞的代言人。實際上，她的每一張作品都是現場實拍的，並沒有任何3D或者CG技術，因此，為了達到想要的效果，現場的物品、各種元素需要反覆的擺放、一遍遍的改良，方才能接近她腦海中的理想狀態。
吉田ユニ Yuni Yoshida V.S. Naomi Watanabe·PUNYUS 2017春夏系列
吉田ユニ Perfume 6th Tour 2016「COSMIC EXPLORER」專輯設計
當然，受限於篇幅，咱們今天就不再列舉更多。
日本設計以往給人的常規印象，大多和日本特有的美學特質——“禪”、“空無”，“侘寂”、“物哀”、“幽玄”等等關鍵詞有關。但這些關鍵詞，本身就屬於極端抽象的概念，反映在創作中自然也是不確定的，而每個設計師又有著截然不同的思考與理解，因此可千萬別把這幾個詞當做日本設計獨步武林的唯一秘籍。性冷淡的畫面與風格，更不能概括設計的全部面容。
日本武士鎧甲
日本的唐繪與大和繪
另一角度講，那怕作為傳統，與“簡素”，“侘寂”這些表面印象相對的，一體兩面的日本文化中依舊還有很多浮誇的、魔性的、乃至金碧輝煌的經典元素——像浮世繪、古代的大和繪、妖魔鬼怪，武士鎧甲等等。
《貓的東海道五十三次》歌川國芳
歌川國貞 浮世繪作品
歌川國芳自畫像（身邊的貓都是他養的）
因此，其實並不存在一個看起來“性冷淡”的日本傳統，更不存在一個由“性冷淡”組成的日本設計。
————本文由講解員小秦撰寫，首發於CANVA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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