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儿 青 青

□吴玉琴

我在草地上坐下来,细细的风把我身边那一大片蓝色的碎花,吹得羞涩地低下头。那些花儿那么小,小的像小女孩的心尖儿,经不起风吹,经不起一句重话,也经不住一句谎言。我忍不住去抚摸它们,忍不住想起往事。

小时候,家里养猪,也养羊。夏秋时节,放学后,母亲有时会安顿我和姐姐去很远的田野里割草。记得第一次和姐姐去割草,姐姐割了满满一筐,我空手而归。回家母亲责骂我只顾贪玩,我“哇”的一声哭了,哭得很伤心。母亲转身来哄我,我抽抽噎噎地对母亲说被割的那些草一定很疼。母亲笑了,说这些草儿就喜欢被割呢,割了一茬它们还能长新的一茬,要不割它们很快就老了。我想想是这么回事,就信了母亲的话。

后来,我喜欢上了割草。放学后,和小伙伴们在不长庄稼的空地上,渠沟坡上,田埂上割猪草。能吃的,逮着什么吃什么。也没有干净、绿色、环保的概念。张牙牙,酸溜溜,甜甘草都吃过。有一种藤样的植物,上面长的像豆角形状,能挤出白白的汁,有点甜,有点涩,也很好吃,但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还有一种长在沙地里的浑身是刺的植物,一大颗一大颗的,秋天时分,上面结满了红果果,又酸又甜,可好吃了。记得老家人叫“酸胖”。沙地里长了很多很多,好多家采了那些红果果晾干了熬茶喝。酸酸甜甜的,比现在的碳酸饮料好喝。

几个小孩子,一边嬉戏,一边割草。然后约好一起回家。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有人的篮子还没满,我们割满了篮子的就在一边等她。提着篮子,张望着,打闹着。忽然有人发现了从一个没见过的虫子,几个人“忽”地一下子围过去。还没看够呢,大人喊着回家吃饭的声音已经在满村子的飘荡。那等待不漫长,甜美,充满乐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最美好的等待。

慢慢地,我知道猪爱吃苣荬菜,车前子,苜蓿草,灰灰菜。羊喜欢吃新鲜的青草,野燕麦,兔儿草,猪耳朵。每每看着它们吃得欢实,很欣慰,就像自己吃到了久违的白米饭和新烙的油饼。现在想想,要感谢那些清贫的日子让我更早地接近泥土,接近阳光,接近雨水,接近各种各样的草儿,它们带着阳光,雨水,还有泥土的气息把清香种进我的身体里,让我多少有点草木香气。

一株株草,它们与世无争,素面朝天。没有功利,谁挤到我了,谁挡住了我的阳光,谁遮了我的雨水,它们什么也不说,兀自长着自己,最后它们还是长成了自己的模样。它们也开小小的花,并不艳丽,甚至躲在叶子的下面,那是它们欢喜的孩子。它们不伪装,更不施粉黛,一生都是最本真的样子。多年后我回到村庄,看见那些草还是我童年的模样,可我的身上却落满拍打不掉的风霜灰尘。

如今,一起割草的小伙伴都失去了联系,就连最亲近的姐姐一年也难得见上两回。每每回到小村庄,暮色渐起时站在田野,一切都那么的安静,安静的使我心慌。看不见魂牵梦绕的炊烟,听不见炊烟里谁家大人唤小儿的乳名,觉得那草,那庄家,那小溪,那老槐树好寂寞。还会有人像我一样想起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吗?草儿依然葳蕤着,水依然流淌着,白杨树依然矗立着,歪脖子柳依然枝叶婆娑,老槐树依然慈眉善目,沙枣树依然挂上了青涩的丁零当啷的小果实。原来,寂寞的不是它们,是我。

我很自豪自己的小时候是在村庄、在草儿的陪伴下长大。这村庄,这草儿,这庄稼,这土地,这里的一切给予我的,教会我的,以及我对这片土地怀有的情愫,使我在离开村庄以后始终保持一部分田园牧歌式的出世的情怀。不争不抢,无拘无束,像庄稼,像野草一样保持一种恒定的生命力,能够随时坦然自若的行走,并与世间万事万物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是青青草儿喂养我的,村庄给予我的。

又是一年春草青,点点翠色染胜景。微风吹来,空气里飘来青草香,恬恬的,淡淡的,那在风中轻轻摇曳着的纤细碧绿的小草,仿佛一个梦,在我的记忆中欢笑,久久不愿意醒来。你看啊,万物都在萌动,霍霍,霍霍……这样晴好的天,这样美丽的春,我只想就这样在草地上,让阳光在我身上停留,让我以恒久不变的姿态,与山林为伴,与草木惺惺相惜,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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