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挽救了一檔電視節目,後來才有易中天、王立群、康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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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閻崇年、劉心武、易中天、王立群、紀連海、袁騰飛輪番上陣。教授變成明星,中學老師登上全國講壇,因為一檔欄目,歷史這個學科迎來了史上最火的幾年,也遭遇了隨之而來的耳光和質疑。現在,他們去哪了?



2004年5月15日,清史專家閻崇年在《百家講壇》開講“清十二帝疑案”,從建立帝國的努爾哈赤到末代皇帝溥儀,講了整整七個月,挽救了差點因為收視率低而被撤檔的欄目,也拉開了全民同追一部“歷史大劇”的熱潮。

一年後,作家劉心武來了,開始“揭秘《紅樓夢》”,每講一期,全國紅學家的血壓就上升一度。講到二十三期的時候,被迫停播,研究了一輩子紅樓夢的專家知道劉心武還要續寫紅樓夢,紛紛疾呼:“他這是給維納斯接上手臂啊。”


又過了一年,一口湖南塑料普通話的易中天也來了,他用《品三國》把講壇變成了茶館,把論文說成了評書。那年超女李宇春火遍全國,粉絲自稱玉米,而易中天的粉絲則自稱乙醚。

在《品三國》的籤售儀式上,乙醚們打出了“我愛李宇春,更愛易中天”的標語。

王立群、紀連海、于丹、袁騰飛緊隨其後,《史記》《論語》《宋史》輪番上陣。教授變成明星,中學老師登上全國講壇,因為一檔欄目,歷史這個學科迎來了史上最火的幾年,也遭遇了隨之而來的耳光和質疑。

我藏在書齋五十年,出來曬兩年太陽,不行嗎?——閻崇年

2001年7月,央視科教頻道推出了一檔講座式欄目——《百家講壇》,每天播出兩次,首播時間中午12點,重播則在晚上12點,一路播了三年多,很多觀眾壓根都沒看過。


多年後,一位叫紀連海的中學歷史老師向欄目組吐槽,你們那個講壇我一期都沒看過,首播的時候我在學校上課,重播那會兒我都鑽被窩了。

翻開《百家講壇》最初兩年的節目單,會讓人驚豔不已。楊振寧、李政道、丁肇中、霍金給你講物理,厲以寧、成思危給你講經濟,葉嘉瑩、格非、餘秋雨給你講文學,隨便打開一期都是頂級學者,哪裡有大師,攝像機就架到哪裡。

但是,豪華的主講陣容沒有獲得觀眾的認可,大師們講得都挺認真,但是題目太高深,聽眾起碼是本科以上才能跟上思路,一般老百姓聽不懂,手中的遙控器一抖就換了臺。再好的講座,如果沒人看,也只能撤檔。

2004年,《百家講壇》終於迎來轉機,那幾年清宮戲特別火,每晚霸佔著電視機的黃金時間。《還珠格格》演完了有《康熙王朝》,《李衛當官》播完了有《鐵齒銅牙紀曉嵐》,老百姓看了這麼多的戲說,特別想知道正史裡的康雍乾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就在此時,編導在北京社科院找到了研究清史多年的閻崇年,三顧茅廬加面試之後,策劃了十二講的《清十二帝疑案》。閻崇年起初還有點含糊,因為學界有規矩,一個學者只能研究一個皇帝,這一下講十二個就“越位”了。

一個人,挽救了一檔電視節目,後來才有易中天、王立群、康震...

製片人說,沒事,我們不是搞學術,不用管別人怎麼看,誰覺得自己講得好他也可以來講。

《清朝十二帝疑案》一播出就火了,十二講改成了三十八講。每講一期閻崇年就問下面的觀眾,你們想聽什麼啊,然後再調整自己的講稿。

後來在《百家講壇》講金庸的北大教授孔慶東調侃過閻崇年。“我有一次打開電視一看,一個老學者說話不連貫,停頓過多,語速也慢,還時不常地要低頭看看稿,這在我們看來講課不合格啊!但是後來一瞭解,身邊的人都非常愛看。”

欄目火了,人火了,書自然也火了。在動盪歲月中,閻崇年不問世事躲在書齋寫了十年書,結果就賣了兩百本,而在《百家講壇》講完之後,賣了三十五萬本,把出書的中華書局都救活了。

名利雙收之後,早就對閻崇年所講觀點不滿的人也站了出來。網絡作家灰熊貓直接炮轟:“閻崇年你錯了,袁崇煥不是愛國英雄,明朝滅亡就是他害的!”詩人葉匡政也表示支持,還組織了十四個對歷史有研究的網友一起質疑。

對於質疑,閻崇年沒有正面回應,只說了一句:“研究袁崇煥的人我差不多都認識,就是沒見過這個人(灰熊貓)。”

在2007年的一次活動中,又有一位質疑閻崇年的觀眾起身問了他三個問題,被閻以“不是學術問題”不耐煩地推掉了。

一年後,這位觀眾在無錫與來籤售的閻崇年偶遇,排到他的時候,先是默默遞上了新買的書,得到簽名後還說了聲“謝謝”,然後一個巴掌就掄了過去,準備打第二下的時候被保安架走了。

捱了一耳光的閻崇年鎮定地完成了籤售,打人者被拘留了十五天。這名打人者有個網名叫大漢之風,他認為閻崇年講的清史美化了清朝入關時對漢人的屠殺,以及後來的文字獄,被架走時還衝閻大喊“漢奸!”

這一耳光扇出了社會影響,有網站專門開設了專題頁面“閻崇年到底該不該打”,雖然所有人都在譴責打人者,但言語之間似乎都對那一巴掌沒有多少歉意。“閻崇年有百家講壇能發聲,普通人想發表意見怎麼辦?”還有人把閻崇年當成了充斥熒屏的辮子戲的代表,質問他清朝的奴才文化有什麼值得宣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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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子東老師在《鏘鏘三人行》裡說,百家講壇不應該只讓一個學者長期說某一課題,這就把百家講壇變成了一家之言,比如閻崇年可以說康熙是千古一帝,但也要請不同看法的學者來講。

電視成就了我,但是我也得警惕它毀了我。——易中天

閻崇年挽救了百家講壇,2005年作家劉心武的揭秘紅樓夢讓收視率繼續上漲,還掩蓋了同期另一位主講人的光芒,他就是易中天。

易中天生於長沙,長在武漢,高中畢業就去新疆插隊了,78年恢復高考,他以高中文憑考取武漢大學的碩士,畢業後留校任教。

一個人,挽救了一檔電視節目,後來才有易中天、王立群、康震...


1983年,襯衣牛仔褲打扮的易中天一個箭步跳上講臺,愛看武俠和偵探小說的他把每堂課都講得座無虛席。

當時武大有兩位老師的課堂堪稱校園一景,連講臺前都放滿了小板凳。

一位是中文系的易中天,另外一位是哲學系的鄧曉芒,鄧也是以高中學歷考取的武大碩士,他有個妹妹叫鄧小華,就是前些日子因為諾貝爾文學獎引起關注的作家殘雪。

不光中文系的課爆滿,連易中天講的美學選修課也是人山人海。長此以往,其他的教授們不樂意了,合謀取消了易的授課權,副教授的職稱也總是因故升不到教授,易中天這才毅然離去,跑到了廈門大學。

後來百家講壇的編導看了鳳凰衛視一個講武漢人文地理的節目,別的嘉賓都在名勝古蹟前照本宣科,只有易中天端著碗熱乾麵說得興高采烈,編導當時就決定請這個人來講壇。

2005年4月,易中天的漢代風雲人物開講,效果雖然不錯,但大家關注的焦點都在吵得不可開交的揭秘紅樓夢上,直到下一年,易中天的“品三國”才真正讓他走上神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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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品的是陳壽的三國志,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就成了他調侃的對象,其中還夾雜各種流行詞彙,幾句話就是一個包袱,把觀眾逗得哈哈大笑。有些出格的段子讓編導笑過之後出了一身的冷汗,比如解構三顧茅廬的這個:

“眾所周知,諸葛亮是以賢相管仲和名將樂毅自許的。他怎麼會不出山,又怎麼會不想出山?他不出山,呆在隆中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嗎?

很多人都問易中天,你那套把歷史說成評書的方法是怎麼設計出來的,易中天說,根本就沒設計,我在大學就是這麼講課的,很多學生都能把我的課背下來。製片人也說,易老師就是為電視而生的。

時過境遷,現在流傳最廣的易中天語錄,不是品三國的嬉笑怒罵,而是各種懟人合集。比如易中天在講壇上說諸葛亮是帥哥,有人覺得不正經,他笑著回擊:《三國志》裡說諸葛亮身長八尺,容貌甚偉,不叫帥哥叫什麼?叫偉哥啊!

其實,對待學術批評,易中天向來坦誠,06年出版《易中天品讀漢代風雲人物》後,有學者在報紙上列舉了書中的十個硬傷,易中天不僅都承認了,還發博客道歉,後來倆人還成了朋友。

2008年,易中天重回百家講壇,開講《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當他發現難以重現兩年前的收視熱潮時,他知道自己該轉身離去了。2012年,65歲的易中天決定啟動《易中天中華史》,用36卷的篇幅講述3700年中華正史,從神話傳說寫到鄧小平改革。

易中天曾經面帶壞笑地問王立群:“你講的《史記》不是帝王就是將相,為什麼講歷史就是講帝王將相?”

“中國歷史記載的不是帝王就是將相,一個人要有勇氣正視自己民族的歷史。”喜怒不形於色的王教授沒有用講壇上的學者腔回答。

易中天皺著眉又問,為什麼面對歷史需要有勇氣呢?

“因為帝王將相史裡充滿了權術和血腥,看多了會覺得很灰色,但是你必須面對它。”

易中天點點頭,“不光正視它需要勇氣,講述它也需要勇氣。”

我也不在意別人的批評,惟一高興的是其他中學老師都覺得我為他們爭了一口氣。——紀連海

在北京,有兩千五百多箇中學歷史老師,其中有兩位上過百家講壇,北師大二附中的紀連海和首師大附中的袁騰飛。

挖掘中學老師當主講人,源自百家講壇製片人的一個念頭。因為閻崇年、易中天、劉心武都有當中學老師的經歷,正巧當時閻崇年的兒子推薦了自己的高中老師紀連海,說他歷史課講得精彩,課上沒人睡覺。

歷史是副科,向來不受重視,每個歷史老師都曾為課上打瞌睡的孩子上過火。剛當老師那會兒,為了把課講得抓人,紀連海特意買了相聲大師劉寶瑞的《君臣鬥》研究,凡是講歷史事件,也總會用懸念吊著大家的興趣,去講壇之前,他講了二十年的歷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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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連海主講的《歷史上的和珅》創造了百家講壇的最高收視率,後來又講了多爾袞和紀曉嵐。成名之後,紀連海侃侃而談的身影出現在全國各地的電視臺,講嗨了的紀老師也不斷加入自己的研究,比如“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是因為婚外戀”“左宗棠是牽牛星下凡”

等。

面對質疑,他眯起高度近視的眼睛,搖搖頭:“以後中國沒人敢講大禹了,你們扼殺了大禹,因為我們怕了,沒人再講再研究,無論正面的反面的。”

如果我知道視頻要放到網上,就不允許錄像了。——袁騰飛

紀連海走上教師崗位那年,“史上最牛歷史老師”袁騰飛還在上中學,等到94年他大學畢業的時候,正是讀書無用論最“猖獗”的時候。還記得第一天打車上班,司機問他是幹什麼工作的,他說當老師的,對方嘴一撇,不屑地說:“大小夥子乾點兒什麼不好,怎麼幹這個啊!”

袁騰飛從小就愛聽歷史評書,考大學的時候被保送到首都師範大學歷史系,據他的大學同窗石國鵬回憶,除了看閒書,袁騰飛沒別的愛好,基本和時代脫節,倆人臭味相投,經常去淘書。有一回在外地的小書店看到一本清朝的書,倆人興奮得站著看了兩個多小時。

對於不愛聽歷史課的學生,袁騰飛從不糾結,他跟學生約法三章:“困了就睡,餓了就吃,喝水我不管,嗑瓜子不行;做數學作業我也不管,下棋不行。傳條不行,你不會連短信都發不起吧?”

16年的教學生涯,袁騰飛始終堅持的事就一件,每帶一屆學生之前,他都會跟大家說四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天下開太平”,然後再補充一句,頭尾兩句太難做了,中間的還可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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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袁騰飛在一家課外輔導機構講課的視頻被上傳到網絡,一夜之間出名。第二天,學生們圍過來跟他說:“老師您現在可火了,都到優酷首頁了。”袁騰飛很納悶,“什麼是優酷,咱學校的內網嗎?”

千萬級的點擊讓百家講壇關注到了這位歷史老師,當接到節目組電話的時候,袁騰飛還是一臉的不敢相信,馬上拒絕了。之前有學生跟他開玩笑,說袁老師你要上百家講壇了,他還說絕不可能。

在編導的勸說下,袁騰飛去試錄了幾期,並一發不可收拾地完成了30講、1200分鐘的《兩宋風雲》,還有《塞北三朝》。之後,遵循當紅主講人的標準流程,出版商蜂擁而至,四卷本的《歷史是個什麼玩意兒》擺到了從機場到地鐵的各大書店。

此書大賣後,有位宋史專家發表了一篇萬字長文,一一列舉了書中的硬傷,完了又對書名補了一刀:這個書名畫龍點睛地凸顯了作者對歷史的輕佻與侮慢

袁騰飛看過文章後,沒做反駁。“凡是他說我史實不對的地方,我都認,我不是學者,我跟他們不是一個行業。我就是個講段子的,但書名不是我起的。”

書名和腰封上的那句:袁騰飛=易中天+郭德綱,也讓袁騰飛感到反感,但是既然簽了合同,別人怎麼炒作他也無能為力。

2010年,袁騰飛當年講課的另外一部分視頻又被傳播,這一回的結果不是出名而是告別,他被學校領導找去“警戒談話”,投訴信和追到學校讓他道歉的網友讓他的課外兼職被取消。

有學生知道後,拉著家長要去給袁老師聲援,“他們太欺負人了。”還有學生說:“難道照本宣科就是好老師嗎?能讓學生不被標準化的思維定式所禁錮的老師就是好老師,袁老師至少告訴我們,歷史除了課本還有另一種解讀的視角,告訴我們權威也是可以被挑戰的。

有學者認為袁騰飛的“錯誤”也許恰恰就是告訴世人,歷史還能有另外一種可能,這種想法對歷史教學和官方一元史造成了挑戰。

紛擾過後,袁騰飛遞交了辭職申請,等了兩年終於批了,歷史老師走下講壇,也離開了講臺。

一個人一旦接觸到真相,那他就再也無法回頭去相信謊言。——石國鵬

在電視劇《三國演義》裡有句歌詞: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面容。如今,百家講壇書籍的銷量已經從百萬降到了幾萬,在它淡去神奇光環的現在,仍舊飄在我們眼前的,還是那幾個鮮活的形象。

走下講壇之後,閻崇年依舊筆耕不輟,以每年一本的速度著書立說,講的還是自己魂牽夢縈的清史,他想要回答史學界的“赫圖阿拉之問”,也就是十萬滿族軍隊是如何打敗大明王朝的。

對質疑,閻崇年看得越來越淡。“我不是滿族,也不是清朝的遺老遺少,只想客觀公正地來寫這段歷史。”

去年12月,《易中天中華史》的第21卷《朱明王朝》正式推出,36卷的計劃早已改為32卷,易中天說自己“牛皮吹大了,不可能有那麼長,身體原因也不允許有那麼大的規模了。”

談到後面未完的11卷,易中天和他的顧問團隊坦言:“越到晚近,硬骨頭的內容越多,讀者的代入感越強,女媧好寫,鄧小平難寫。”

離開校園的紀連海也很忙碌,昨天在宜賓和人品酒,今天沒準兒就出現在南京給投資人講明史,偶爾也會在綜藝節目上撫今追昔,給明星們講講歷史課。

2016年,袁騰飛加入某直播平臺成為主播,也錄了幾期視頻節目。一年後,隨著個人微博的煙消雲散,袁老師再次消失在大眾的視野。

一個人,挽救了一檔電視節目,後來才有易中天、王立群、康震...

現在,袁騰飛變成了帶團的遊學導師,如果哪天你在圓明園或者故宮遊玩,看到一群人圍在一個有些發福的高個男人身旁聽他侃大山,那多半就是袁老師了。


大三那年,袁騰飛問老師:“太平天國是封建政權,清朝也是封建政權,倆封建政權,為什麼太平天國就是正義的?清朝就是落後的?”

老師像看著外國人一樣看著他反問:“你站在什麼階級的立場上說話呢?”

部分參考文獻:

[1] 小靈,《閻崇年:“百家講壇”走紅第一人》,北京紀事

[2] 馬晨,《紀連海的中學教師生涯》,成才之路

[3] 朱強,《易中天:我不過說出了常識而已》,南方週末

[4] 王瑞峰,《袁騰飛回來了,歷史呢?》,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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