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敏:梨園李門--我的母親家

李文敏:梨園李門--我的母親家

張君秋、李四廣合演《女起解》


我娘也姓李,我的姥爺家稱得上是個梨園大家庭。

我的姥爺李順德是清末時期有名的摔打花臉,擅演《打瓜園》鄭子明一類的角色。我姥爺在他的親弟兄們中行七,他的五哥就是與譚鑫培同時代的著名老生李順亭,我們稱“五姥爺”。五姥爺是雙慶班坐科出身,他的藝術造詣很深,腹笥淵博,技藝精湛。據說譚鑫培、餘叔巖師徒對他最為敬重,他曾與譚同臺多年,合演過很多對手戲,後來又被請出來輔佐餘叔巖演出,為餘繼承譚派藝術做了鼎立之輔,最後在隨餘到漢口演出時不幸客死他鄉。五姥爺有二個兒子,長子名二洪,是武戲演員;次子學場面,彈月琴。我的六姥爺有一子二女,子名少泉,曾在富連成科班管過點兒事;長女嫁給了唐宗成(富連成科班創辦人之一),生子唐富堯,是富連成坐科的青衣;次女嫁給江順仙,生長子江明德,擅打大鑼,是一位場面能手,尤其掌握劇目善本很多,人稱“本子江”,後與我同在北京戲校教學;次子即名小生江世玉,是繼葉盛蘭之後富連成坐科出身的又一位小生佼佼者。他最擅長窮生戲,如《打侄上墳》、《評雪辯蹤》演來都很精彩,後在中國京劇院,晚年在中國戲曲學院教學。世玉二哥性情幽默、開朗,同他見面非常親熱,總還要說些玩笑話。


我姥爺膝下有五男三女,我的五位舅舅依次排名是玉臣、玉安、玉志、玉廣、玉泰,可謂將門虎子,個個不凡。

我的大舅李玉臣工“開口跳”,還是擅說武戲的“武行頭”,曾在梅蘭芳先生的全部《宇宙鋒》中扮演盜劍的周缺。二舅李玉安本工老生,後做管事,曾為餘叔巖、金少山、荀慧生管事,與我父親同列梨園“四大管”。人們聽餘叔巖、金少山的老唱片,在片頭報“XX公司特請XXX老闆唱XXX”的那個人就是我二舅。解放初期,二舅隨梁花儂赴大西北演出,後又給我父親的同科師兄弟、名醜張春山先生管事,最後病死在了山東。我的三舅李玉志是三樂科班坐科出身,與尚小云(三錫)、沈三玉是同科師兄弟,藝名李三星,演二武生,曾傍楊小樓演出,併為郝壽臣配演《鬧江州》的燕青等,還傍九陣風(閆嵐秋)扔出手。三舅能戲很多,本事不小,但就是脾氣不好,尤其喝完酒愛罵人;當年他跟郝壽臣慪氣,竟把郝先生的厚底靴扔進了糞坑裡。三舅後來被常香玉請到河南去擔任技導,幫助豫劇團排出了《花木蘭》、《紅桃山》、《收關勝》等戲,很受常香玉的尊敬,最後病逝於鄭州。我的四舅李四廣拜師郭春山,專工二醜,尤擅演“婆子活兒”。


他與程硯秋先生是“髪小兒”,後又成為長期合作的默契的藝術夥伴,在程先生後來拍攝的電影《荒山淚》中,四舅與長子少廣父子二人分扮王四香、崔得富一對差役,為這出程派名劇增光添色,留下了永久的紀念。四舅後又輔助他的外甥女婿張君秋演出,在新創編的張派代表作《望江亭》、《詩文會》、《劉蘭芝》中扮演了楊衙內、焦母等重要角色,極盡鼎力之輔。如張君秋演出《金、斷、雷》時,在《斷橋》完了,因旦角要趕場,中間墊場由四舅扮演的婆子(許仙的嫂子)上去唸一刻鐘的“反瓤子”白口,他風趣幽默又不流於俗的表演令觀眾不禁捧腹大笑,整個劇場氣氛都被調動起來了。他的詼諧表演比現在的小品還要讓人感到開心,回味無窮。四舅不識字,排新戲時要先由別人把詞念給他聽,可一旦他記熟之後,念出的語氣反要比識字的人生動多少倍。聽四舅臺上念詞、私下講話都是那麼富於幽默感,常令人忍俊不住。在20世紀50年代第一次戲曲觀摩匯演中,四舅陪張君秋演出了全部《劉蘭芝》,一舉成功。四舅的婆子尤其為該劇增色,獲得內外行的一致好評。“文革”後,四舅患病,前列腺插了尿管,不能再登臺了,張先生也為沒能留下與四舅合作這出戏的錄像資料感到遺憾。我的五舅李玉泰工小生,曾傍金少山、梅蘭芳演二、三路小生,如《奇雙會》的保童等,金少山老唱片《鎖五龍》中唱李世民的就是他。五舅還畫得一手好花卉,蝴蝶尤其精彩。

我娘上有兩個姐姐,我的大姨嫁給了尚小云先生的琴師趙硯奎。大姨夫當年還兼任北京梨園公會的會長,在京劇界有一定的威望,像張君秋先生年輕時就很受大姨夫的栽培,最終得以脫穎而出,並做了大姨夫的乘龍快婿。大姨有二男二女,長子嘉祥,次子和春。趙和春三哥工文武老生,是榮春社的高才生,後一直陪尚小云先生演出,如全本《梁紅玉》的韓世忠等。大姨的長女(我喚大姐)是張君秋先生的元配夫人,即學津、學海、學濟、學敏、學治的親生母親;二女(我喚二姐)嫁名武生米玉文,養育了福生等兄妹多人。我的二姨嫁給了餘叔巖先生的琴師李佩卿,婚後十年,二姨夫不幸中年夭折,年僅三十六歲。我生也晚,沒趕上見到面貌清秀、琴藝精絕的二姨夫,據說二姨和二姨夫婚後這十年,也正是二姨夫傍餘先生大紅大紫的十年,還有二姨的長子、我的大婊兄李志良正好十歲。志良哥幼年喪父,年稍長入志興成科班習正工老生,成績很好。與他同科的還有名武生黃誌慶(後轉入富連成科班改名元慶)。志良哥倒嗓後承襲父業,專工操琴,並在我父親的幫助操持下正式拜徐蘭沅先生為師,不斷深造,先後傍萬嘯甫、馬長禮、於世文等演出,還一度為譚富英先生操琴。志良哥為人謙和,淡薄名利,唯對於藝術真知執著不渝,尤其在餘派老生的演唱、伴奏上畢一生之心力,研究有成,造詣深厚。志良哥下面還有一個弟弟,早年不幸病亡了。

我娘上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下有三個弟弟。在三姐妹中孃的年齡雖小,卻是最精明能幹的一個。怹在孃家當姑娘時就當家主事,深得父母的倚重和兄弟姐妹的尊敬。娘出嫁很晚,先曾有人給怹提過兩門親事,但都沒能促成。娘嫁給我父親是續絃,結婚時已是三十九歲的老姑娘了。我父親的元配夫人沒有生養,抱得我的哥哥榮巖;娘生了三個女孩兒,我姐姐文華生於1936年,比我大兩歲,我下面還有個小妹,不幸幼年夭折了。

我娘雖沒念過書,但是能識字。她喜歡看報、聽廣播,關心時事新聞,還愛聽球賽實況。怹作為傳統的家庭婦女,足不出戶,在北京生活了一輩子連頤和園也沒去過。惟一的一次帶我和我姐姐去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是為了參加宋二大爺的三姑娘與袁世海的成婚典禮。因為這門親事是由我父親給保的媒。記得那天婚禮完畢娘就帶著我們徑直回家了,怎麼進去的,怎麼出來,根本沒逛公園。這也是怹生平唯一的一次進公園。

娘聰慧,心靈手巧,剪窗花、裁衣服,都甚精巧。怹還做得一手好菜,就連做一碗熱湯麵都非常細緻,色、香、味具佳。娘與我父親一樣心存道義,寬厚待人,凡來過家裡的父親的朋友、徒弟等,沒有不誇獎娘大度、賢惠的。

我有了兒子以後,娘非常疼愛她的這個小外孫,每逢我帶兒子回姥姥家,臨走時,娘都要讓叫個小轎車來送,還要燒上一根平安香。

娘晚年得了多種疾病,尤其是“文革”抄家動了老太太的心,從此怹身體就更差了。娘與我父親之間的感情很深,怹盡心盡力地照料父親的生活,怹在世時,父親的一日飯菜都是由怹親自操持。1968年娘去世,怹是躺在父親懷裡咽的氣。

善良、賢惠的娘離開我們已經三十七年了,我深深地懷念怹老人家。我也覺得怹並沒有真正地從我身邊消失過,我仍能時時地從對怹的懷念中去感受和增添力量。(摘自李文敏自傳《梨園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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