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法的根本在心意

在中國繪畫史上,“匠氣”一詞,可以說是對一個畫家最為負面的評語,與之相對應的,則是“書卷氣”、“士氣”。導致這兩者間判然分別、勢同冰炭的,不是筆法,而是筆意。

筆法問題是個麻煩的大題目,書論畫論中聚訟紛紜,中國書畫藝術首重用筆。然而,許多人將“用筆”等同於“筆法”,忽視了“用筆”中與“筆法”同樣重要的另外一個部分——“筆意”。

書法中對於“筆意”的重視,似乎是從北宋開始的,所謂“宋人尚意”。米芾說:“意足我自足,放筆一戲空”。蘇東坡則更進一步:“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甚至把“筆意”放到了“筆法”之上。

引用蘇東坡的另一句名言----“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得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糟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許便倦”。“士人畫”之所以好,在於有“意氣”,“畫工畫”為什麼讓人“看數尺許便倦”?原因是“無一點俊發”,也就是缺乏“筆意”。董其昌提出“南北宗”論,極力推舉南宗畫,也是從筆意出發。他認為一旦落入“畫師魔界”,則“不復可救藥矣”。

那麼,士人畫、南宗畫的筆意到底高妙在何處?

歷來對南宗畫筆意的描述,可以用“虛靈微妙、隨機生髮”八個字來概括。清人惲格曰:

“元人幽秀之筆,如燕舞飛花,揣摩不得。又如美人橫波微盼,光彩四射,觀者神驚意喪,不知其所以然也”。

“虛靈微妙”也好,“揣摩不得”也好,都是強調用筆的靈變不拘,不得有固定的格式、套路與趨勢,“纖微要妙,臨事從宜”,就如金聖嘆論文章“筆勢如龍蛇夭矯不就捕”。只有做到了這一點,才能產生“如在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的效果,否則,觀者興味索然,自然是“看數尺許便倦”了。

曹子建《洛神賦》描摹神女姿態,有“動無常規,若危若安;進之難期,若往若還”一語,可為一切藝術之圭臬。古人論用筆多用“松秀”二字,畫匠的問題,是終其身得不到一個“松”字,究其本質,也是“虛靈微妙、隨機生髮”的意思。

筆法的根本在心意

陳少梅《洛神》

美國學界權威的中國繪畫史專家高居翰,在《江岸送別》一書中探討了一個頗有意思的現象:中國繪畫史提供了無數很有代表性的例子,說明受過嚴格技巧訓練且筆法精確的職業畫家,一旦試圖讓“筆隨意走”,仿效文人畫法所特有的“較輕鬆且有點任性的意味”,反而是流於一種“緊張的矯飾風格”,其筆墨線條突兀而急於標新立異,“似乎是因為過於明顯地想得到生動的效果所致”。

筆法的根本在心意


《江岸送別》書影

一個看上去稀鬆平常的“松”字,既是畫匠們的仇敵,為什麼總是克服不了呢?“書卷氣”、“士氣”又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緊張”、“矯飾”、“突兀”、“急於”、“標新立異”、“過於明顯地想得到生動的效果”,從高居翰對職業畫家筆意的這一連串描述不難看出,筆意的背後反映出的是作者的心態。當筆法掌握之後,真正在使轉那支筆的,不是手腕,而是心意。

虛靈微妙的筆意,來自虛靈不昧的心性。王陽明《傳習錄》曰“……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當心達到“虛靈不昧”,也就是非常安寧、抱一、虛靜的時候,就能體察到各種事物的內在規律,進而從容自由地應對萬事萬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