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全文·註釋·譯文(卷四)

《顏氏家訓》是中華民族歷史上第一部內容豐富、體系宏大的家訓,也是一部國學經典著作。作者顏之推,是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教育家。

該書成書於隋文帝滅陳國以後,隋煬帝即位之前(約公元6世紀末)。是顏之推記述個人經歷、思想、學識以告誡子孫的著作。共有七卷,二十篇。分別是序致第一、教子第二、兄弟第三、後娶第四、治家第五、風操第六、慕賢第七、勉學第八、文章第九、名實第十、涉務第十一、省事第十二、止足第十三、誡兵第十四、養心第十五、歸心第十六、書證第十七、音辭第十八、雜藝第十九、終制第二十。


《顏氏家訓》全文·註釋·譯文(卷四)

《顏氏家訓》卷四 文章第九

【原文】
夫文章者,原出《五經》:詔、命、策[1]、檄,生於《書》者也;序、述、論、議[2],生於《易》者也;歌、詠、賦、頌[3],生於《詩》者也;祭、祀、哀、誄[4],生於《禮》者也;書、奏、箴[5]、銘,生於《春秋》者也。朝廷憲章,軍旅誓誥,敷[6]顯仁義,發明功德,牧民建國,施用多途。至於陶冶性靈,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也。行有餘力,則可習之。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輕薄:屈原露才揚己,顯暴君過;宋玉體貌容冶,見遇俳優[7];東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馬長卿,竊貲無操;王褒過章《僮約》;揚雄德敗《美新》;李陵降辱夷虜;劉歆反覆莽世;傅毅黨附權門;班固盜竊父史;趙元叔抗竦過度;馮敬通浮華擯壓;馬季長佞媚獲誚;蔡伯喈同惡受誅;吳質詆忤[8]鄉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篤乞假無厭;路粹隘狹已甚;陳琳實號粗疏;繁欽性無檢格;劉楨屈強輸作;王粲率躁見嫌;孔融、禰衡,誕傲致殞;楊修、丁廙,扇動取斃;阮籍無禮敗俗;嵇康凌物兇終;傅玄忿鬥免官;孫楚矜誇凌上;陸機犯順履險;潘岳乾沒取危;顏延年負氣摧黜;謝靈運空疏[9]亂紀;王元長兇賊自詒;謝玄暉侮慢見及。凡此諸人,皆其翹秀者,不能悉記,大較如此。至於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唯漢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負世議,非懿德之君也。自子游、子夏、荀況、孟軻、枚乘、賈誼、蘇武、張衡、左思之儔,有盛名而免過患者,時復聞之,但其損敗居多耳。每嘗思之,原其所積,文章之體,標舉興會,發引性靈,使人矜伐,故忽於持操,果於進取。今世文士,此患彌切,一事愜當,一句清巧,神厲九霄,志凌千載,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加以砂礫所傷[10],慘於矛戟;諷刺之禍,速乎風塵,深宜防慮,以保元吉。


【註釋】
[1]詔、命、策:三種文體。皇帝頒發的命令文誥。
[2]序、述、論、議:四種文體。前兩種主要是記敘,後兩種主要是議論。
[3]賦、頌:兩種文體。賦講究對偶和用典,韻文和散文交錯使用;頌主要用於歌頌,內容上多是讚美、歌頌,寫法上多用鋪敘。
[4]哀、誄(lěi):古代文體。哀悼死者,記述死者生平的文章。
[5]箴:古代文體。用於告誡和規勸的文章。
[6]敷:陳述。
[7]俳優:古代以歌舞諧戲為業的藝人。
[8]詆忤(dǐwǔ):冒犯。詆,通"抵"。
[9]空疏:沒有真實的本領。
[10]砂礫所傷:比喻細小的傷害。
【譯文】
文章都來自於《五經》:詔、命、策、檄,是從《書》中產生的;序、述、論、議,是從《易》中產生的;歌、詠、賦、頌,是從《詩》中產生的;祭、祀、哀、誄,是從《禮》中產生的;書、奏、箴、銘,是從《春秋》中產生的。朝廷中的典章制度,軍隊裡的誓、誥之詞,傳佈顯揚仁義,闡發彰明功德,統治人民,建設國家,這文章的用途是各種各樣的。至於以文章陶冶情操,或對旁人婉言勸諫,進入那種異樣的審美感受,也是一件快樂的事。在奉行忠孝仁義尚有過剩精力的情況下,也可以學學寫這類文章。但是從古至今,文人多陷於輕薄:屈原表露才華,自我宣揚,顯現暴露國君的過失;宋玉相貌豔麗,被當做俳優對待;東方朔言行滑稽,缺乏雅緻;司馬相如攫取卓王孫的錢財,不講究節操;王褒私入寡婦之門,在《僮約》一文中自我暴露;揚雄作《劇秦美新》歌頌王莽,其品德因此遭到損害;李陵向外族俯首投降;劉歆在王莽的新朝反覆無常;傅毅投靠依附權貴;班固剽竊他父親的《史記後傳》;趙壹為人過分驕傲;馮衍因秉性浮華屢遭壓抑;馬融諂媚權貴遭致譏諷;蔡邕與惡人同遭懲罰;吳質在鄉里仗勢橫行;曹植傲慢不羈,觸犯刑法;杜篤向人索借,不知滿足;路粹心胸過分狹隘;陳琳確實粗枝大葉;繁欽不知檢點約束;劉楨性情倔犟,被罰做苦工;王粲輕率急躁,遭人嫌棄;孔融、禰衡放誕倨傲,導致殺身之禍;楊修、丁廙鼓動曹操立曹植為太子,反而自取滅亡;阮籍蔑視禮教,傷風敗俗;嵇康盛氣凌人,不得善終;傅玄負氣爭鬥,被罷免官職;孫楚恃才自負,冒犯上司;陸機違反正道,自走絕路;潘岳唯利是圖,不知進退,以致遭到傷害;顏延年意氣用事,遭到廢黜;謝靈運空放粗略,擾亂朝紀;王融兇惡殘忍,咎由自取;謝朓對人輕忽傲慢,因而遭到陷害。以上這些人,都是文人中出類拔萃之輩,不能一一全都記載下來,大致就是這樣吧。至於帝王,有時也難倖免。過去身為天子而有才華的,只有漢武帝、魏太祖、魏文帝、魏明帝、宋孝武帝等數人,他們都受到世人的議論,並不是具有美德的君主。子游、子夏、荀況、孟軻、枚乘、賈誼、蘇武、張衡、左思這類人,有盛名而又能避免過失的,不時也可聽到,但他們中間遭受禍患的還是佔有大多數。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推究其中所蘊涵的道理,文章的本質,就是揭示興味,抒發性情,容易使人恃才自誇,因而忽視操守,卻勇於進取。現代的文人,這個毛病癒加深切,他們若是一個典故用得快意妥當,一句詩文寫得清新奇巧,就神采飛揚直達九霄,心潮澎湃雄視千載,獨自吟誦獨自嘆賞,不覺世上還有旁人。更加上言辭所造成的傷害,比矛、戟等武器猶為慘酷,諷刺帶來的災禍,比狂風閃電還要迅速,你們應該特別加以防備,以保大福。

【原文】
學問有利鈍,文章有巧拙。鈍學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終歸蚩鄙。但成學士,自足為人。必乏天才,勿強操筆。吾見世人,至無才思,自謂清華,流佈醜拙,亦以眾矣,江南號為詅痴符[1]。近在幷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誂擎邢、魏諸公[2],眾共嘲弄,虛相贊說,便擊牛釃酒,招延聲譽。其妻,明鑑婦人也,泣而諫之。此人嘆曰:"才華不為妻子所容,何況行路!"至死不覺。自見之謂明,此誠難也。
【註釋】
[1]詅(líng)痴符:舊時方言,指沒有才學而好誇耀的人。
[2]邢、魏諸公:指邢邵、魏收等人。
【譯文】
做學問有敏捷與遲鈍的差別,寫文章有精巧與拙劣的差別。學問遲鈍的人不斷努力,能夠達到精通熟練;文章拙劣的人儘管反覆鑽研思考,其文章還是難免粗野鄙陋。只要能成為有學之士,也足以在世上為人了。如的確是缺乏寫作天分,就不要勉強去握筆桿子。我看世上某些人,一點沒有才思,卻自稱他的文章清麗華美,把他那些醜陋拙劣的文章到處傳佈,這種人也太多了,江南一帶將這種人稱為詅痴符。最近在幷州有一位士族,喜歡寫一些可笑的詩賦,與邢邵、魏收諸公開玩笑,大家共同來嘲弄這位士族,假意讚美他的詩賦,這位士族信以為真,就殺牛篩酒,請客招延聲譽。他的妻子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哭著勸他不要這樣做。這位士族嘆息說:"我的才華不被妻子所認可,何況陌生人呢!"至死也沒有覺悟。自己能瞭解自己才可算得上聰明,這確實不容易啊。

【原文】
學為文章,先謀親友,得其評裁,知可施行,然後出手;慎勿師心[1]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執筆為文者,何可勝言。然至於宏麗精華,不過數十篇耳。但使不失體裁[2],辭意可觀,便稱才士;要須動俗蓋世,亦俟河之清乎!
【註釋】
[1]師心:以己意以師,即自以為是。
[2]體裁:此處指文章的結構剪裁。
【譯文】
學習寫文章,應該先找親友徵求一下意見,經過他們的批評鑑別,知道可以在社會上傳播了,然後才可脫稿;注意不要由著性子自作主張,以免被他人恥笑。自古以來執筆寫文章的人哪裡說得完,但能夠達到宏麗精美這種地步的,也就不過幾十篇而已。只要寫出的文章不脫離它應有的結構規範,詞意可觀,就可謂是才士了。一定要使自己的文章做到驚動眾人,氣蓋當世,怕也只有等黃河的水變清才有可能吧!

【原文】
不屈二姓,夷、齊[1]之節也;何事非君,伊、箕之義也[2]。自春秋已來,家[3]有奔亡,國有吞滅,君臣固無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絕無惡聲,一旦屈膝而事人,豈以存亡而改慮?陳孔璋[4]居袁裁書,則呼操為豺狼;在魏制檄,則目紹為蛇虺[5]。在時君所命,不得自專,然亦文人之巨患也,當務從容消息[6]之。


【註釋】
[1]夷、齊:即伯夷、叔齊,為商朝孤竹君的兩個兒子。
[2]伊:指伊尹,商朝大臣。被尊為阿衡(宰相)。箕:指箕子,為商紂王諸父。
[3]家:此處指古代卿大夫及其家族。
[4]陳孔璋:即陳琳,字孔璋。漢末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
[5]蛇虺(huǐ):蛇、虺皆為蛇類。此喻兇殘狠毒之人。
[6]消息:此處是斟酌的意思。
【譯文】
不屈身於兩個王朝,這是伯夷、叔齊的氣節;對任何君主都可侍奉,這是伊尹、箕子的道理。自春秋以來,士大夫家族流亡奔竄,邦國被吞併滅亡,國君與臣子本來就沒有固定的名分了。然而君子之間交情斷絕,相互不出辱罵之聲,一旦屈膝侍奉於人,怎麼可以因為他的存亡而改變初衷呢?陳孔璋在袁紹手下撰文,就把曹操稱為豺狼;在魏國那兒草檄,就把袁紹看做蛇蠍。因為這是受當時君主之命,自己不能做主,但這也算是名人的大毛病了,應該從容地斟酌一下。

【原文】
齊世有席毗者,清幹之士,官至行臺[1]尚書,嗤鄙文學,嘲劉逖雲:"君輩辭藻,譬若榮華,須臾之玩,非宏才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凋悴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華,何如也?"席笑曰:"可哉!"


【註釋】
[1]行臺:東漢以後,中央政務由三公改歸臺閣(尚書),習慣上遂以中央政府為"臺"。東晉以後,中央官稱臺官,中央軍稱臺軍。因此,在大行政區代表中央的機構即稱"行臺"。多由軍事關係臨時設置。
【譯文】
齊朝有位叫做席毗的人,是位清明幹練之士,官做到行臺尚書。他譏笑鄙視文學,嘲諷劉逖說:"你輩的辭藻,好比那榮華,只能供片刻觀賞,並不是棟樑之才;哪裡能夠比得上我輩這樣的千丈松樹,儘管經常有風霜侵襲,也不會凋零憔悴呀!"劉逖回答他說:"既是耐寒的樹木,又能開放春花,如何呢?"席毗笑著說:"那敢情好啦!"

【原文】
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1],雖有逸氣[2],當以銜勒[3]制之,勿使流亂軌躅[4],放意填坑岸也。
【註釋】
[1]騏驥(qíjì):良馬。
[2]逸氣:俊逸之氣。
[3]銜勒:銜和勒。銜是橫在馬口中備抽勒的鐵,勒是套在馬頭上帶嚼口的籠頭。這裡比喻文貴有節制,好比馬須用銜勒一樣。
[4]軌躅(zhú):軌跡。
【譯文】
凡是寫文章,就好比人乘良馬一樣,良馬雖然很有俊逸之氣,但應該用銜和勒來控制它,不要讓它錯亂軌跡,肆意而行以致落到以身體填充溝壑的地步。

【原文】
文章當以理致[1]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2]為皮膚,華麗為冠冕[3]。今世相承,趨本棄末[4],率多浮豔。辭與理競,辭勝而理伏;事與才爭,事繁而才損。放逸者流宕而忘歸,穿鑿者補綴而不足。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5]。必有盛才重譽,改革體裁者,實吾所希。
【註釋】
[1]理致:即作品的思想感情。
[2]事義:作品所運用的典實,即下文所說的"用事"。
[3]冠冕:此處指服飾。
[4]末:指華麗。
[5]但務去泰去甚耳:《老子》上篇二十九章:"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這裡是不要過分之意。
【譯文】
文章應該做到以義理情致為心腎,以氣韻才調為筋骨,以運用的典實為皮膚,以華麗詞句為服飾。現在的人繼承前人的寫作傳統,都是趨向枝節,丟棄根本,所寫文章大都存有輕浮華豔,文辭與義理相互比較,則文辭優美而義理薄弱;內容與才華相互爭勝,則內容繁雜而才華虧損。那放縱不羈者的文章,流利酣暢卻偏離了文章的意旨,那深究琢磨者的文章,材料堆砌卻文采不足。現在的風氣就是這樣,你們怎麼能夠獨自避免呢?你們只要做到所寫文章不過分,不走極端也就可以了。如果能有才華優異、聲譽隆重的人來改革文章的體制,實在是我所希望的。

【原文】
古人之文,宏才逸氣,體度風格,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樸,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於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為本,今之辭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譯文】
古人的文章,才華橫溢,氣勢超邁,其體態風格,與現在相去甚遠。只是它遣詞造句簡略質樸,不夠嚴密細緻而已。現在的文章音律和諧靡麗,語句配偶對稱,避諱精確詳盡,這些方面比過去強得多了。應該以古人文章的體制構架為根本,以今人文章的詞句音調為枝葉,兩者都應該並存,不可偏廢。

【原文】
沈隱侯[1]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邢子才[2]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臆語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徵亦嘗謂吾曰:"沈詩云:'崖傾護石髓[3]。'此豈似用事邪?"
【註釋】
[1]沈隱侯:即沈約,南朝梁文學家。字休文,吳興武康人。
[2]邢子才:即邢邵,字子才。
[3]石髓:石鐘乳。
【譯文】
沈隱侯說:"文章應當遵從'三易'的原則:容易瞭解典故,這是第一點;容易認識文字,這是第二點;容易誦讀,這是第三點。"邢子才經常說:"沈約的文章,用典不讓人感覺出來,就像發自內心的話。"我因此而深深地佩服他。祖孝徵也曾經對我說:"沈約的詩說:'崖傾護石髓。'這難道像在用典嗎?"

【原文】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時俗準的,以為師匠。邢賞服沈約而輕任防[1],魏愛慕任防而毀沈約,每於談燕,辭色以之。鄴下紛紜,各有朋黨。祖孝徵嘗謂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優劣也。"
【註釋】
[1]任防:南朝梁文學家。字彥升,樂安博昌人。當時以表、奏、書、啟諸體散文擅名。
【譯文】
邢子才、魏收兩個人都有盛名,一般人都把他們看做標準,當做宗師。邢子才讚賞佩服沈約而輕視任防,魏收喜愛羨慕任防而詆譭沈約,二人每在談天喝酒時,就爭得面紅耳赤。鄴下人物盛多,二人各有自己的朋黨。祖孝徵曾經對我說:"任防、沈約二人的是非,實際上就表示著邢子才、魏收二人的優劣。"

【原文】
《吳均[1]集》有《破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2]不捨;里名勝母,曾子[3]斂襟:蓋忌夫惡名之傷實出。破鏡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雲敬同,《孝經》雲:"資於世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4]詩云:"不知是耶非。"殷沄詩云:"颻颺雲母舟[5]。"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沄又颻颺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宋書》已有屢遊之誚;如此流比[6],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癮《渭陽》之詠;堂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塗宜慎。


【註釋】
[1]吳均:南朝梁文學家。字叔庠,吳興故鄣人。以小品書札見長,時人稱為"吳均體"。
[2]顏淵:春秋末魯國人。名回,字子淵。孔子學生。其德行為孔子所稱讚。
[3]曾子:春秋末魯國人。名參,字子輿。孔子學生。以孝著稱。
[4]費旭:王利器謂當作費昶。
[5]雲母舟:以雲母裝飾之舟。
[6]流比:同類比照類推。
【譯文】
《吳均集》中有《破鏡賦》一文。先前,有座城邑名叫朝歌,顏淵因為這名稱就不在那裡停留;有條里弄稱為勝母,曾子到此趕緊整飭衣襟以示恭敬:他們大約是忌諱這些不好的名稱損傷了事物的內涵吧。破鏡是一種兇惡的野獸,它的典故見於《漢書》,希望你們寫文章時能避開這個名字。近代時常看見有奉和別人詩歌的人,在和詩的題目中寫上"敬同"二字,《孝經》上說:"資於世父以事君而敬同。"可見這兩個字是不可以隨便說的。梁朝費旭的詩說:"不知是耶非。"殷沄的詩說:"颻颺雲母舟。"簡文帝譏諷他倆說:"費旭既不認識他的父親,殷沄又讓他的母親四處飄蕩。"這些雖然都是舊事,也不能夠隨便引用。有的人在文章中引用《詩經》中"伐鼓淵淵"的詩句,《宋書》對這類引用詞語不考慮反切觸諱的人已有所譏諷,以此類推,希望你們也務必要避免使用這類詞語。有人尚在侍奉母親,與舅舅分別時卻吟唱《渭陽》這種思念亡母的詩歌;有人父親尚健在,送別兄長時卻引用"桓山之鳥"這種表現父亡賣子的悲痛的典故,這些都是大大的過失。舉以上部分例子,你們就應該處處事事慎重對待了。

【原文】
輓歌辭者,或雲古者《虞殯》[1]之歌,或雲出自田橫[2]之客,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陸平原[3]多為死人自嘆之言,詩格既無此例,又乖製作本意。
【註釋】
[1]《虞殯》:輓歌名。
[2]田橫:秦末狄縣人。本齊國貴族。楚漢戰爭中自立為齊王,後為漢軍所破。
[3]陸平原:即陸機,曾任平原內史。
【譯文】
輓歌辭,有人說是舊時的《虞殯》之歌,有人說出自田橫的門客,都是活著的人用來追悼死者表達哀痛意思的。陸機寫的《輓歌詩》大多是死者自嘆之言,詩的體例中既沒有這樣的例子,又違背了作詩的本意。

【原文】
凡詩人之作,刺箴美頌,各有源流,未嘗混雜,善惡同篇也。陸機為《齊謳篇》[1],前敘山川物產風教之盛,後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體。其為《吳趨行》[2],何不陳子光[3]、夫差[4]乎?《京洛行》,胡不述赧王[5]、靈帝[6]乎?
【註釋】
[1]《齊謳篇》:即《齊謳行》,樂府雜曲歌辭名。見《樂府詩集》卷六十四。
[2]《吳趨行》:吳地歌曲名。陸機所作《吳趨行》篇。
[3]子光:即春秋時吳王闔廬。他以專諸刺殺吳王僚而自立。又用楚亡臣伍子胥,屢敗楚兵。後在與越王勾踐的戰爭中兵敗負傷而死。


[4]夫差:闔廬之子。
[5]赧王:即周赧王。為周朝的亡國之君。
[6]靈帝:即漢靈帝劉宏。在位期間,宦官專政,黨錮之禍復起。終於招致黃巾起義的爆發。
【譯文】
凡詩人的作品,指責的、規諫的、讚美的、歌頌的,各有其源流,不會混雜,使善和惡同時在一篇之中。陸機作《齊謳行》,前面部分敘述山川、物產、風俗、教化的興盛,後面部分突然輕視山川之情,太背離此詩的風格了。他寫《吳趨行》,為什麼又不陳述闔廬、夫差的事呢?他寫《京洛行》,為什麼又不陳述周赧王、漢靈帝的事呢?

【原文】
自古宏才博學,用事誤者有矣;百家雜說,或有不同,書儻湮滅,後人不見,故未敢輕議之。今指知決紕繆者,略舉一兩端以為誡。《詩》雲:"有鷕雉鳴。"又曰:"雉鳴求其牡[1]。"毛《傳》[2]亦曰:"唅鷕,雌雉聲。"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鄭玄[3]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鳴[4]。"潘岳賦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則混雜其雄雌矣。《詩》雲:"孔懷[5]兄弟。"孔,甚也;懷,思也,言甚可思也。陸機《與長沙顧母書》,述從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腦,有如孔懷。"心既痛矣,即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觀其此意,當謂親兄弟為孔懷。《詩》雲:"父母孔邇[6]。"而呼二親為孔邇,於義通乎?《異物志》雲:"擁劍狀如蟹,但一盉偏大爾。"何遜[7]詩云:"躍魚如擁劍。"是不分魚蟹也。《漢書》:"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而文士往往誤作烏鳶用之。《抱朴子》說項曼都詐稱得仙,自雲:"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飢渴。"而簡文詩云:"霞流抱朴碗。"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辨為莊周言也。《後漢書》:"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鏁[8]。"鋃鐺,大鏁也;世間多誤作金銀字。武烈太子[9]亦是數千卷學士,嘗作詩云:"銀繅三公腳,刀撞僕射頭。"為俗所誤。


【註釋】
[1]鷕(yǎo):雌野雞的叫聲。牡:雄性。此處指雄野雞。
[2]毛《傳》:即《毛詩古訓傳》的簡稱。
[3]鄭玄:東漢經學家。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其注經以古文經說為主,兼採今文經說,為漢代經學的集大成者。
[4]赧懿行曰:"鄭注《月令》,今本無'雄'字,而云:'雊,雉鳴也。'《說文》亦云:'雊,雄雉鳴。'疑顏氏所見古本有'雄'字,而今本脫之歟?"
[5]孔懷:本為極其思念之意,後指兄弟。
[6]邇:近。
[7]何遜:南朝梁詩人。字仲言,東海郯人。
[8]鏁(suǒ):通"鎖"。
[9]武烈太子:姓蕭,名方等,字實相。梁元帝長子。
【譯文】
從古至今以來,那些宏才博學,而引用典故發生錯誤的人是有的;諸子百家雜說,意見或許不盡相同,倘若那些書籍已經湮滅,則後人就不能見到,因此我也不敢隨便談論它們。現在我且說說那已經肯定是絕對錯謬的事例,略舉一兩例讓你們引以為誡。《詩經》上說:"有鷕雉鳴。"又說:"雉鳴求其牡。"《毛詩古訓傳》也說:"唅鷕,雌雉聲。"《詩經》上又說:"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鄭玄所註解的《月令》也說:"雊,雄雉鳴。"潘岳的賦卻說:"雉鷕鷕以朝雊。"這就混淆雌雄二者的差別了。《詩經》上說:"孔懷兄弟。"孔,很的意思;懷,思念的意思,孔懷,意思是十分想念。陸機《與長沙顧母書》,敘述從祖弟士璜之死,卻說:"痛心拔腦,有如孔懷。"心裡既然感到傷痛,就表示甚為思念,為什麼才說有如呢?看他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說親兄弟就是"孔懷"。《詩經》說:"父母孔邇。"如果按照上面的用法把父母親叫做"孔邇",意思上說得通嗎?《異物志》上說:"擁劍狀如蟹,但一盉偏大爾。"何遜的詩說:"躍魚如擁劍。"這是沒有分辨魚和螃蟹的區別。《漢書》上說:"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而文人們往往將其誤作"烏鳶"來使用。《抱朴子》說項曼都詐稱遇見了仙人,自言:"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飢渴。"而梁簡文帝的詩說:"霞流抱朴碗。"就好像郭象把莊周辯說惠施的話當成莊周的話了。《後漢書》說:"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鋃鐺,指鐵鎖鏈,世上的人大多把它誤寫作金銀的"銀"字。武烈太子也是飽讀數千卷書的學者了,他曾經作詩說:"銀鎖三公腳,刀撞僕射頭。"這就是被世俗的寫法貽誤了。

【原文】
文章地理,必須愜當。梁簡文《雁門[1]太守行》乃雲:"鵝軍攻日逐[2],燕騎蕩康居[3],大宛[4]歸善馬,小月[5]送降書。"肖子暉《隴[6]頭水》雲:"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注徂黃龍[7],東流會白馬[8]。"此亦明珠之盜[9],美玉之瑕,宜慎之。
【註釋】
[1]雁門:郡名。戰國趙地,秦置郡。位於今山西北部。
[2]日逐:匈奴王號,地位低於左賢王。
[3]康居:舊時西域城國名。東臨烏孫、大宛,南接大月氏、安息,西與奄蔡交界。
[4]大宛:古西域三十六城國之一。北通康居,西南鄰大月氏。盛產名馬。
[5]小月:即小月氏。舊時西域國名。
[6]隴:即隴山。六盤山南段的別稱。又名隴坻、隴坂。位於今陝西隴縣至甘肅平涼一帶。
[7]黃龍:指黃龍城。又名龍城、和龍城、龍都。舊地在遼寧朝陽。
[8]白馬:趙曦明謂指漢代西南夷之白馬氐。
[9]盜:原指絲上的疙瘩。引申為毛病、缺點。
【譯文】
詩文中涉及有關地理的內容,一定要恰當。梁簡文帝的《雁門太守行》卻說:"鵝軍攻日逐,燕騎蕩康居,大宛歸善馬,小月送降書。"肖子暉的《隴頭水》說:"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注徂黃龍,東流會白馬。"這些地方也可算是明珠中的毛病,美玉中的瑕疵,這些地方就一定要慎重對待。

【原文】
王籍[1]《入若耶溪》詩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絕,物無異議。簡文吟詠,不能忘之,孝元諷味,以為不可復得,至《懷舊志》載於《籍傳》。范陽盧詢祖[2],鄴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語,何事於能?"魏收亦然其論。《詩》雲:"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曰:"言不喧譁也。"吾每嘆此解有情致,籍詩生於此耳。
【註釋】
[1]王籍:字文海,琅邪臨沂人。
[2]盧詢祖:北齊人。襲祖爵大夏男。有術學,文章華美。
【譯文】
王籍的《入若耶溪》詩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文人認為此二句在詩句中無與倫比,無人可以對此持有異議。梁簡方帝詠吟這兩句詩後,就不能忘掉它了;梁孝元帝諷讀玩味之後,也認為再沒有人能夠寫得出來,以致在《懷舊志》中把它記載在《王籍傳》中。范陽人盧詢祖,是鄴下才俊之士,卻說:"這兩句詩不像樣子,為什麼認為他有才能呢?"魏收也贊同他的意見。《詩經》說:"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詩古訓傳》說:"意思是安靜而不嘈雜。"我時常讚歎這個解釋有情致,王籍的詩句就是由此產生的。

【原文】
何遜[1]詩實為清巧,多形似[2]之言;揚都[3]論者,恨其每病苦辛,饒貧寒氣,不及劉孝綽[4]之雍容也。雖然,劉甚忌之,平生誦何詩,常雲:"'蘧車[5]響北闕',盝盝不道車。"又撰《詩苑》,止取何兩篇,時人譏其不廣。劉孝綽當時既有重名,無所與讓;唯服謝胱,常以謝詩置几案間,動靜輒諷味。簡文愛陶淵明[6]文,亦復如此。江南語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遜及思澄[7]、子朗也。子朗信饒清巧。思澄遊廬山,每有佳篇,亦為冠絕。


【註釋】
[1]何遜:南朝梁詩人。字仲言,東海郯人。任安城王參軍事,兼尚書水部郎,後為廬陵王記室。其詩長於寫景及煉字,為杜甫所推重。
[2]形似:此處是形象的意思,指描繪或表達具體生動。
[3]揚都:即建業,舊時縣名。治所位於今南京市。
[4]劉孝綽:南朝梁文學家。原名冉,小字阿士。彭城人。曾任秘書丞等職。能詩文。
[5]蘧(qú)車:抱經堂本作"蘧居",王利器據孫祖志說校改。
[6]陶淵明:東晉文學家、詩人。一名潛,字元亮,私諡靖節。
[7]何思澄:南明梁人。字元靜。少勤學,工文辭,早有才思,工清言。
【譯文】
何遜的詩歌的確清新奇巧,頗多生動形象的語句;建業鄴下那些論詩者,卻不滿他的詩往往有苦辛之病,多貧寒之氣,不及劉孝綽詩歌的雍容華貴。雖然這樣,劉孝綽仍然很忌諱何遜的詩,平時誦讀何遜的詩,經常譏諷地說:"'蘧居響北闕',盝盝不道車。"他又撰寫了《詩苑》一書,只選取了何遜的兩篇,當時人都非難他收得太少。劉孝綽當時已經有大名,沒有什麼謙讓可言;只是佩服謝胱,經常把謝胱的詩放在几案上,起居作息之時,就拿來諷誦玩味。簡文帝喜歡陶淵明的詩文,也和劉孝綽的做法一個樣。江南俗語說:"梁朝有三何,子朗詩最好。"三何,指何遜、何思澄及何子朗。何子朗的詩歌確實多清新奇巧之句。何思澄遊覽廬山時,經常有佳作產生,在當時也是超群絕倫的。

【評析】
在《文章》篇中,作者提出了文章的源頭是《五經》的觀點,並認為各類文章都有自己的用途。但是,在寫文章的時候不能恃強傲物,否則就會因此而招致敗損。同時要求子孫們要繼承家風,把文章寫得典雅而有正體,不要盲從社會上的不正之風。

《顏氏家訓》卷四 名實第十

【原文】
名之與實[1],猶形之與影[2]也。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於世者,猶貌甚惡而責妍影於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忘名者,體道[3]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懼榮觀之不顯,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奸,幹浮華之虛稱,非所以得名也。
【註釋】
[1]名:名聲。實:實質,實際。
[2]影:指從鏡子等反射物中反映出來的物體的形象。
[3]道:事理,規律。
【譯文】
名聲與實際的關係,就如同形體與影像的關係一樣。一個人的德行才幹全面深厚,則名聲一定美好;一個人的容貌顏色漂亮,則影像也必然美麗。現在某些人不注重修養身心,卻企求美好的名聲傳揚於社會,就好比相貌很醜陋卻要求漂亮的影像出現在鏡子中一樣。上等德行的人已經忘掉了名聲,中等德行的人努力樹立名聲,下等德行的人竭力竊取名聲。忘掉名聲的人,可以體察事物的規律,使言行符合道德的規範,因而享受鬼神的賜福、保佑,因此他們用不著去求取名聲;樹立名聲的人,努力提高品德修養,慎重對待自己的行動,常常擔心自己的榮譽不能顯現,因此他們對名聲是不會謙讓的;竊取名聲的人,貌似忠厚而心懷大奸,求取浮華的虛名,所以他們是不會得到好名聲的。

【原文】
人足所履,不過數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蹶[1]於崖岸,拱把之梁[2],每沉溺於川穀者,何哉?為其旁無餘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誠之言,人未能信,至潔之行,物[3]或致疑,皆由言行聲名,無餘地也。吾每為人所毀,常以此自責。若能開方軌[4]之路,廣造舟[5]之航,則仲由之言信,重於登壇之盟,趙熹之降城,賢於折衝之將矣。
【註釋】
[1]顛蹶:顛仆、跌倒。
[2]拱把之梁:即很小的獨木橋。兩手合圍曰拱,隻手所握曰把。
[3]物:即人。
[4]方軌:車輛並行。此處指平坦的大道。
[5]造舟:連船為橋,即今之浮橋。
【譯文】
人的腳所踩踏的地方,面積只不過有幾寸,然而在咫尺寬的山路上行走,一定會從山崖上摔下去;從碗口粗細的獨木橋上過河,也往往會淹死在河中,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人的腳旁邊沒有餘地的緣故。君子要在社會上立足,也是這個道理。最誠實的話,別人是不會容易相信;最高潔的行為,別人往往會產生懷疑,都是因為這類言論、行動的名聲太好,沒有留餘地造成的。我每當被別人詆譭的時候,就經常以此自責。你們如果能開闢平坦的大道,加寬渡河的浮橋,那麼你們就能如同子路那樣,說話真實可信,勝似諸侯登壇結盟的誓約;如同趙熹那樣,招降對方盤踞的城池,賽過卻敵致勝的將軍。

【原文】
吾見世人,清名登而金貝[1]入,信譽顯而然諾虧,不知後之矛戟,毀前之幹櫓[2]也。宓子賤[3]雲:"誠於此者形於彼[4]。"人之虛實真偽在乎心,無不見乎跡,但察之未熟耳。一為察之所鑑,巧偽不如拙誠,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讓卿[5],王莽辭政[6],當於爾時,自以巧密;後人書之,留傳萬代,可為骨寒毛豎也。近有大貴,以孝著聲,前後居喪,哀毀[7]逾制,亦足以高於人矣。而嘗於苫塊[8]之中,以巴豆塗臉[9],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左右童豎,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皆為不信。以一偽喪百誠者,乃貪名不已故也。
【註釋】
[1]金貝:指貨幣。
[2]幹櫓(lǔ):指盾牌。
[3]宓(mì)子賤:春秋末期魯國人,名不齊。孔子學生。曾為單父宰。
[4]誠於此者形於彼:意思是在這件事上態度誠實,就給另一件事樹立了榜樣。
[5]伯石讓卿:指春秋時鄭國的伯石假意推辭對自己的任命一事。
[6]王莽辭政:指東漢末王莽假意推辭不當大司馬事。
[7]哀毀:居喪時因悲傷過度而損害身體。後常用作居喪盡禮之詞。
[8]苫(shān)塊:"寢苫枕塊"的略稱。古人居父母之喪,以草墊為席,土塊為枕。


[9]巴豆:植物名。因產於巴蜀而形如菽豆,故名。
【譯文】
我看世上有些人,在清白的名聲樹立之後,就把金錢財寶弄來裝入腰包;在信譽顯揚之後,就不再去信守諾言,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自相矛盾。宓子賤說:"誠於此者形於彼。"人的虛實真偽本於內心,但不能不從他的形跡中顯露出來,只是人們沒有深入考察罷了。一旦通過考察來鑑別,那麼,巧偽的人就不如拙誠的人,他蒙受的羞辱就大了。春秋時代的伯石曾經三次推卻卿的冊封,漢朝的王莽也曾一再辭謝大司馬的任命,在那個時候,他們都自以為事情做得機巧縝密。後人把他倆的言行記載下來,留傳萬代,讓人讀後為之毛骨悚然。最近有位大官,以孝順聞名,在居喪時,他悲傷異常超過了喪禮的要求,其孝心可說是超乎常人了。但他曾經在居喪期間,用巴豆塗抹臉部,從而使臉上長出了瘡疤,以此表示他哭泣得多麼厲害。他身邊的童僕,卻沒有能夠替他遮蓋這件事,事情傳揚出去,更使得外人對他在居處飲食諸方面所表露的孝心,都不相信了。因為一件事情作假而使得一百件誠實的事情也失去別人信任,這就是因為貪求名聲不知滿足的原因啊!

【原文】
有一士族,讀書不過二三百卷,天才鈍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犢珍玩,交諸名士,甘其餌[1]者,遞共吹噓。朝廷以為文華,亦嚐出境聘[2]。東萊王韓晉明篤好文學[3],疑彼製作,多非機杼[4],遂設宴言[5],面相討試。竟日歡諧,辭人滿席,屬音賦韻,命筆為詩,彼造次[6]即成,了非向韻[7]。眾客各自沉吟,遂無覺者。韓退嘆曰:"果如所量!"韓又嘗問曰:"玉珽[8]杼上終葵首,當作何形?"乃答雲:"珽頭曲圜,勢如葵葉[9]耳。"韓既有學,忍笑為吾說之。


【註釋】
[1]餌:以利誘人。
[2]聘:舊時國與國之間通問修好。
[3]韓晉明:北齊人。襲父爵,後改封東萊王。
[4]機杼(zhù):織布機,用以比喻詩文創作中構思和佈局的新巧。
[5]宴言:指宴飲言談。
[6]造次:倉促,急遽。
[7]韻:這裡指文學作品的風格。
[8]玉珽(tǐng):即玉笏,為舊時天子所持的玉製手板。
[9]葵葉:指終葵的葉子。這裡之終葵為草名。
【譯文】
有位士家的子弟,讀的書不過二三百卷,又天性遲鈍笨拙,但他家世殷實富有,很有些驕矜自負。他時常拿出美酒、牛肉及珍貴的玩賞物來利誘結交名士,凡是得到他好處的人,就爭相吹捧他。朝廷也認為他才華過人,曾經派他作為使節出國訪問。東萊王韓晉明,十分愛好文學,懷疑這位士族寫的東西大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命意構思,就設宴同他交談,打算當面試試他。宴會那天,氣氛歡樂和諧,文人才子們聚集一堂,大家揮毫弄墨,賦詩唱和。這位士族也是拿起筆來一揮而就,但那詩歌卻完全不是過去的風格韻味。眾賓客都各自在專心地低聲吟味,就沒有一個發現這篇詩歌有什麼異常的。韓晉明退席後感嘆道:"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樣!"韓晉明又曾經問他說:"玉珽杼上終葵首,那應該是什麼樣子?"他卻回答說:"玉珽的頭部彎曲圓轉,那樣子就像葵葉一樣。"韓晉明是有學問的人,忍著笑對我說了這件事。

【原文】
治點子弟文章,以為聲價,大弊事也。一則不可常繼,終露其情;二則學者有憑,益不精勵。
【譯文】
幫助子弟修改潤飾文章,以此抬高他們的聲名,這是特別糟糕的事。一則因為你不可能持續不斷地替他們修改潤飾文章,終歸有露出真情的時候;二則因為初學者一見有了依靠,就越發不去努力勤奮鑽研了。

【原文】
鄴下有一少年,出為襄國[1]令,頗為勉篤。公事經懷[2],每加撫卹,以求聲譽。凡遣兵役,握手送離,或齎[3]梨棗餅餌,人人贈別,雲:"上命相煩,情所不忍;道路飢渴,以此見思。"民庶稱之,不容於口。及遷為泗州別駕[4],此費日廣,不可常周,一有偽情,觸塗難繼,功績遂損敗矣。
【註釋】
[1]襄國:舊縣名。公元前[2]0[6]年,項羽改信都縣置,以趙襄子諡為名。
[2]經懷:經心。
[3]齎(jī):以物送人。
[4]別駕:官名。漢置別駕從事史,為刺史的佐吏,刺史巡視轄境時,別駕乘驛車隨行,故名。
【譯文】
鄴下有一位年輕人,外放任襄國縣令,他非常勤勉踏實,辦公事盡心盡意,對下屬體恤愛護,心願以此博取好名聲。凡碰上派遣本地男丁去服兵役,他都要親自前去握手送別,又向服役的人贈送梨子、棗子、餅乾等食品,並對每個人發表臨別贈言說:"上級的命令,有勞各位了,心中實在不忍心。你們路上飢渴,特備這點薄禮略表思念之情。"百姓們因此都很稱頌他,對他讚不絕口。等到他升任泗州別駕,這類費用就一天多似一天,他不可能事事都做得面面俱到,一旦表現出虛情假意,就處處難以繼續下去,過去建樹的功業、勞績也就隨之被抹殺了。

【原文】
或問曰:"夫神滅形消,遺聲餘價,亦猶蟬殼蛇皮,獸迒[1]鳥跡耳,何預於死者,而聖人以為名教[2]乎?"對曰:"勸也,勸其立名,則獲其實。且勸一伯夷[3],而千萬人立清風矣;勸一季札[4],而千萬人立仁風矣;勸一柳下惠[5],而千萬人立貞風矣;勸一史魚[6],而千萬人立直風矣。故聖人慾其魚鱗鳳翼,雜沓參差[7],不絕於世,豈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論之,祖考[8]之嘉名美譽,亦子孫之冕服[9]牆宇也,自古及今,獲其庇廕者亦眾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猶築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世之汲汲[10]者,不達此意,若其與魂爽[11]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註釋】
[1]迒(háng):獸跡。
[2]名教:指以正定名分為主的封建禮教。
[3]伯夷:商末孤竹君長子。
[4]季札:又稱公子札。春秋時吳國貴族。多次推讓君位。
[5]柳下惠:即展禽。春秋時魯國大夫。展氏,名獲,字禽。食邑在柳下,諡惠。
[6]史魚:一作史盪。春秋時衛國大夫,以正直敢諫著名。
[7]故聖人慾其魚鱗鳳翼,雜沓參差:意思是聖人希望天下之民,不論其天資稟賦的差異,都紛紛起而仿效伯夷諸人。魚鱗,魚的鱗片。此處形容密集相從。雜沓,眾多雜亂貌。參差,不齊貌。


[8]祖考:祖先。生曰父,死曰考。
[9]冕服:舊時統治者舉行吉禮時所用的禮服。
[10]汲汲:心情急切的樣子。
[11]魂爽:即魂魄。
【譯文】
有人問道:"一個人的靈魂湮滅,形體消失之後,他遺留在世上的名聲,也就像如同蟬蛻下的殼,蛇蛻掉的皮以及鳥獸留下的足跡一樣了,那名聲與死者有什麼關係,而聖人要把它作為教化的內容來對待呢?"我回答他說:"那是為了勉勵大家啊,勉勵一個人去樹立好的名聲,就能夠指望他的實際行動可以與名聲相符。況且我們勉勵人們向伯夷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能夠樹立起清白的風氣了;勉勵人們向季札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能夠樹立起仁愛的風氣了;勉勵人們向柳下惠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能夠樹立起堅貞的風氣了;勉勵人們向史魚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可以樹立起剛直的風氣了。因此聖人希望世上芸芸眾生,不論其天資稟賦的差異,都紛紛起而仿效伯夷等人,使這種風氣連綿不絕,這難道不是一件大事嗎?這世界上眾多的普通百姓,都是愛慕名聲的,應該根據他們的這種感情而引導他們達到美好的境界。或許還可以這樣說:祖父輩的美好名聲和榮譽,也如同是子孫們的禮冠服飾和高牆大廈,從古到今,得到它的庇廕的人也夠多了。那些廣修善事以樹立名聲的人,就如同是建築房屋栽種果樹,活著時能得到好處,死後也可把恩澤施及子孫。那些急急忙忙只知道追逐實利的人,就不懂得這個道理。他們死後,如果他們的名聲能夠與魂魄一道昇天,能夠同松柏一樣長青不衰的話,那就是怪事了!"

【評析】
《名實》篇主要講的是名不副實的問題。古代哲學家們曾經有過名與實的關係的討論,也就是探討事物的名稱與客觀實在關係的問題。顏之推在這裡討論的是現實生活中的一些相關的問題。他認為好的名聲是由自己的"德藝周厚"、"修身慎行"而得來的,這是名副其實的好;而那些沽名釣譽者以不正當手段獲取的虛名,是名不副實的,而且虛假的東西終歸要敗露的。

《顏氏家訓》卷四 涉務第十一

【原文】
士君子之處世,貴能有益於物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1],以費人君祿位也。國之用材,大較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取其鑑達治體[2],經綸[3]博雅;二則文史之臣,取其著述憲章,不忘前古;三則軍旅之臣,取其斷絕有謀,強幹習事[4];四則藩屏[5]之臣,取其明練[6]風俗,清白愛民;五則使命之臣,取其識變從宜,不辱君命;六則興造之臣,取其程功[7]節費,開略[8]有術,此則皆勤學守行[9]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長短,豈責[10]具美於六塗哉?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愧耳。
【註釋】
[1]左琴右書:彈琴讀書。
[2]治體:指治理國家的體制、法度。


[3]經綸:此指處理國家大事。
[4]強幹習事:精明強幹,熟悉事物。
[5]藩屏:藩籬屏蔽,比喻藩國。
[6]明練:明白清楚。
[7]程功:計算、考核工程的進度。
[8]開略:思路開闊。
[9]守行:品行端正,保持好的品行。
[10]責:強求。
【譯文】
君子立身處世,貴在能夠對旁人有益處,不能光是高談闊論,彈琴讀書,以此耗費君主的俸祿官爵。國家使用的人才,大概不外六種:一是朝廷之臣,為他們能通曉政治法度,規劃處理國家大事,學問廣博,品德高尚;二是文史之臣,為他們能撰述典章,闡釋彰明前人治亂興革之由,使今人不忘前代的經驗教訓;三是軍旅之臣,為他們能多謀善斷,強悍幹練,熟悉戰陣之事;四是藩屏之臣,為他們能通曉當地民風民俗,為政清廉,愛護百姓;五是使命之臣,為他們能洞察情況變化,擇善而從,不辜負國君交付的外交使命;六是興造之臣,為他們能計量功效,節約費用,開創籌劃很有辦法。以上種種,都是勤於學習、保持操行的人所能辦到的。人的資質各有高下,哪能強求一個人把以上"六事"都辦得盡善盡美呢?只不過人人都應該明白其要旨,能夠在某個職位上儘自己的責任,也就可以無愧於心了。

【原文】
吾見世中文學之士,品藻[1]古今,若指諸掌[2],及有試用,多無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3]之下,不知有戰陳[4]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5]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晉朝南渡[6],優借士族;故江南冠帶[7],有才幹者,擢為令[8]僕已下尚書郎中書舍人已上,典章機要。其餘文義之士,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纖微過失,又惜行捶楚,所以處於清高,蓋護其短也。至於臺閣令史[9],主書監帥[10],諸王籤省[11],並曉習吏用,濟辦時須,縱有小人之態,皆可鞭杖肅督,故多見委使,蓋用其長也。人每不自量,舉世怨梁武帝父子[12]愛小人而疏士大丈,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
【註釋】
[1]品藻:鑑定等級。
[2]若指諸掌:像指示掌中之物一樣,比喻事理淺近易明。
[3]廟堂:宗廟明堂,舊時帝王議事之處,故也指朝廷。
[4]戰陳:作戰的陣法。陳,"陣"的本字。
[5]肆:踞。
[6]晉朝南渡:指西晉被滅後,晉元帝於建武元年([3][1][7])南渡,在建康立東晉事。
[7]冠帶:官吏或士大夫的代稱,以其戴冠束帶,因得稱。
[8]令:即尚書令,為尚書省的長官。
[9]臺閣:指尚書省。令史:尚書省屬下的官員。


[10]主書:尚書省屬下官員。監帥:監督軍務的官員。
[11]省:指省事、尚書省屬官。
[12]梁武帝父子:指南朝梁的君主樑武帝蕭衍和他的兒子梁簡文帝蕭綱、梁元帝蕭繹。
【譯文】
我看世上那些弄文學的書生,品評古今,倒像是指點掌中之物一般明白,等到要用他們去幹一些實事,卻大都不能勝任了。他們生活在社會安定的時代,不知道會有喪國亂民的災禍;在朝中做官,不懂得戰爭攻伐的急迫;有可靠的俸祿收入,不瞭解耕種莊稼的辛苦;高踞於吏民之上,不明白勞役的艱辛,因此難得用他們去順應時世,處理公務。晉朝南渡後,朝廷優待士族,因此江南的官吏,凡有才幹的,都提拔他們擔任尚書令、尚書僕射以下,尚書郎、中書舍人以上的官職,讓他們掌管機要大事,剩下那些空談文章的書生,大都迂闊傲慢、華而不實,不接觸實際事務;縱然有一些小小過失,也不好對他們施加杖責,因此只能給他們名聲清高的職位,以此來掩飾他們的弱點。至於尚書省的令史、主書、監帥,諸王身邊的籤帥、省事,擔任這類職務的都是熟悉官吏事務、能夠履行職責的人,其中有些人縱有不良表現,都可施以鞭打杖擊的處罰,嚴加監督,所以這些人多被任用,大略是用其所長吧。人往往不知自量,當時大家都埋怨梁武帝父子親近小人而疏遠士大夫,這也就好比自己的眼珠子看不見自己的眼睫毛一樣,是沒有自知之明的表現。

【原文】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1],大冠高履[2],出則車輿,入則扶侍,郊郭之內,無乘馬者。周弘正[3]為宣城王所愛,給一果下馬[4],常服御之,舉朝以為放達[5]。至乃尚書郎乘馬,則糾劾之。及侯景之亂[6],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往往而然。建康[7]令王復性既儒雅,未嘗乘騎,見馬嘶噴陸梁[8],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其風俗至此。
【註釋】
[1]褒衣博帶:寬大的袍子和衣帶。
[2]高履:即高齒屐。
[3]周弘正:字思行,南朝學者,在梁、陳都做過官。
[4]果下馬:在當時視為珍品的一種小馬,只有三尺高,能在果樹下行走,故名。
[5]放達:放縱不拘禮法。
[6]侯景之亂: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北朝降將侯景叛亂,攻破建康,梁武帝被困而死。
[7]建康:即今南京。本名金陵,吳為建業,晉避愍帝諱,故改為建康。
[8]陸梁:跳躍。
【譯文】
梁朝的士大夫,都愛好寬袍大帶、大帽高履,外出乘坐車輿,回家憑靠童僕服侍,在城郊以內,就沒見有哪個士大夫騎馬的。周弘正這人被宣城王寵愛,得到一匹果下馬,經常騎著它外出,滿朝官員都認為他甚是放縱。至於像尚書郎這樣的官員騎馬,就會被人檢舉彈劾。到侯景之亂髮生時,這些士大夫肌膚脆弱、筋骨柔嫩,受不了步行;身體瘦弱、氣血不足,耐不得寒暑,在倉猝變亂中坐以待斃的,往往就是這些人。建康令王復,性格既溫文爾雅,又從未騎過馬,一看到馬嘶叫騰躍,總是感到震驚害怕,對別人說:"這正是老虎,為什麼要把它稱作馬呢?"那時的風氣竟到了這種地步。

【原文】
古人慾知稼穡[1]之艱難,斯蓋貴谷務本[2]之道也。夫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3],父子不能相存[4]。耕種之,盭[5]旰之,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簸揚之,凡幾涉手,而入倉廩,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江南朝士,因晉中興[6],南渡江,卒為羈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資俸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7]僮僕為之,未嘗目觀起一盳[8]土,耕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幾月當收,安識世間餘務乎?故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9],皆優閒之過也。
【註釋】
[1]稼穡:指農事。
[2]本:與下文之"末業"相對,本指農業,末指商業。
[3]粒:以穀米為食。
[4]存:想念、省問。
[5]盭(lì):同"薅",除草。
[6]中興:西晉亡後,東晉又建國於江南,故稱中興。
[7]信:依靠。
[8]盳(máng):耕地時一耦所翻起的土。
[9]辦:治理。
【譯文】
古人打算了解農事的艱難,這大約體現了重視糧食、以農為本的思想。吃飯是民生第一件大事,老百姓沒有糧食就不會生存,三天不吃飯,恐怕父子之間也顧不得互相問候了。種一季莊稼,需要耕地、播種、除草、鬆土、收割、運載、脫粒、簸揚,經過多次工序,糧食才能夠入倉,怎麼可以輕視農業而看重商業呢?江南朝廷的士大夫們,是因為晉朝的中興,渡江南來,最後客居異鄉的,到如今已過了八九代了,還從來沒有下力氣種過田,全靠俸祿生活。即使有點田地的,都是靠童僕們耕種,自己從沒有親眼看見翻一尺土,薅一株苗;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播種,什麼時候該收割,這樣哪能懂得社會上的其他事務呢?因此他們做官不明吏道,理家不會經營,這都是生活悠閒造成的過錯啊。

【評析】
《涉務》篇敘述了要專心致力於事務,就是要辦實事的意思。南朝的後期,門閥制度在南方已日趨沒落,士族子弟幾乎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沒有幾個能辦實事的,因此朝廷不得不借庶族寒士來處理事務。士族出身的顏之推,對此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並對不辦實事、形同廢物的士族子弟進行了譴責。他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士大夫處世要有益於社會的觀點,主張拋棄清高,求真務實,只有如此,於國於己才有好處。


《顏氏家訓》全文·註釋·譯文(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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