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飛燕草一般的女人）
01
我叫䓪嘉寶，這個名字來源於我媽痴迷的好萊塢明星之一：䓪麗泰.嘉寶。後來她改嫁之後，還曾一度想把我的名字改成費雯麗，因為她姓費。
十五歲讀女校那年我開始寄宿，非但沒有因離開家庭而不適應，反而很開心。原因只有兩個：可以自由呼吸，可以吃飽肚子。
我父母非常古板嚴厲，我家特別貧困嗎？
不是！
我們家境優渥，在當地頗有地位、名氣與影響力。父親出生於書香世家， 母親也系出名門。雖然雙方的家境尚且稱不上鐘鳴鼎食，可從小到大錦衣玉食還是有的。
我父親是一位有名的化學家，典型的學者脾氣：嚴謹、認真，花在事業上的時間，遠遠多於關心家庭與家人。
而我母親，是一位美麗、優雅且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彷彿天生為愛而生，但她追逐愛的過程，卻成為我漂泊流浪的原因。
02
人如果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說真的，我不想成為她的孩子。不是因為我是女孩才這樣說，對於像我媽媽那樣的女人，她關注的焦點，永遠只會在自己身上。丈夫也好、兒女也好，都只會淪為陪襯與點綴，或者……她擁有的一種特殊財產、可以無限利用的資源、達成心願的工具。
她不是不愛我，但她愛我的方式，帶著精心的考慮與算計，就跟她愛我父親是一樣的。最終的目的，都是利她，而非為了我們好。
她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人與事的冷漠程度，已經到了冷血的程度。
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她的問題出在哪裡？像她這樣的人，從來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人類具有共情力，能尊重別人的權利，體恤別人的痛苦。
我的父親私下裡跟我說：“別學你媽媽，你得花點心思放在讀書之上才行。記得多往你的小腦袋瓜裡塞點東西，將來我的寶兒才不會像你的母親那麼膚淺又自私。”
他說她骨子裡是認同《進化論》、《自私的基因》一類觀點的人，會直覺把人類所有的行為都歸為自私的需求。但她卻完全沒讀過它們，只是出於一種純然的天賦，擁有埋藏於血液當中的強大基因。
當初我只聽出了不屑，以及父親話裡似乎還捎帶著對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也進行了一番討伐與批判，內心頗有點不滿。
可後來成長過程當中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證明了父親還是挺中肯的，只是我不明白兩個家族之間的淵源、不懂人世與人性的紛繁複雜、無邊無際的陰暗及自私罷了。
03
她極愛美，極致的精緻。
她的衣帽間裡永遠滿滿掛著華麗的雲裳，擺著琳琅滿目高跟鞋與各種款式的名牌包包。
我也從小被她打扮得如同洋娃娃，每當我們盛妝出現在眾人面前之時，總能吸引所有關注的目光，成為人群當中永恆的焦點。
“寶兒（我的乳名），你要記得喲，我們女人的天職就是追逐美、擁有愛，然後漂漂亮亮度過一生。”然後她用手指著衣帽間裡的一切對我說：“而這些，都是贏得人生的、屬於我們的武器，女人想要得到幸福，就得披上戰袍，打敗所有競爭者，並征服優秀的男人。”
就跟我聽不進父親過於“高深莫測的教導”一樣，我對母親熱衷的那些東西亦沒有興趣。那時的我堅定地認為，食物與玩具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父親說的真理有多重要？知識有多重要？母親說的愛情是什麼？男人對於女人意味著什麼？我既不明白也懶得管。
長大之後我才明白，像我母親那樣，有一副精緻的外表，卻沒有一顆精緻的心的女人，認為只要保持好自己的身段與容貌，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能永遠獲得男人的愛，就能留住自己在乎的一切，真的太可悲了。
當然，最終她也意識到了。可是當她發現自己魅力不夠了之時，便直接將主意打到了豆蔻年華、正處於少女時期的我身上，想憑藉我的姿色，為她繼續贏得人生，這是後話，咱們暫且不提。
張曼玉在《花樣年華》中的劇照
04
沒出國之前我們一家生活在上海，那時我太小，沒什麼記憶。後來父親作為交流學者帶我與母親去了美國，我們那幾年生活三藩市，華人更習慣稱它為舊金山。
到美國的時候我大概五、六歲，母親、父親及我人生髮生的巨大變化，便從那時悄然開始。
上海女人本來就非常精緻，印象當中，在我年紀非常小的時候，母親就特別鍾愛旗袍與洋裝。她打扮得美美地，牽著我從自家的花園洋房出來，走過長長的弄堂的情景，就跟張曼玉在《花樣年華》裡飾演的蘇麗珍一樣，風情萬種，走起路來嫋嫋娉娉。
但到了舊金山之後，她才真正找到了屬於她的人生主場。因為那裡的人們更熱衷於社交與享受，這對於原本就充滿小資情調與浪漫情懷的她而言，簡直如魚得水。
奧黛麗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中的劇照
05
她開始頻頻參加當地人舉辦的舞會，原本就貌美而獨具東方韻味的她，悉心妝扮之下豔光四射。
無論是穿起高級而雍容的短款晚禮服，黑色魚網絲襪在搖曳之間隱隱露出真絲吊襪帶的性感與嫵媚；還是穿起緊身胸衣、身著降落傘般的華貴長裙，打扮成中世紀的貴婦，宛若公主般的典雅；亦若便是梳起髮髻，配搭旗袍的典型東方式的異域風情滿滿的少婦，我的媽媽都能輕鬆駕馭併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她的朋友們都親切稱呼她為“奧黛麗”，因為她給人的印象，非常像奧黛麗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當中的樣子，那麼的脆弱美麗、敏感神秘。
平日裡的她，與宴會上的她同樣一樣富有魅力。直到長大成人之後我才明白，一個嫁了人、生育過孩子的女人，面龐還如同明月，面色還猶如嬌花、腰肢還宛若柳枝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飛燕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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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當中，她的香水味永遠會比她先出現，因此不是眼睛、倒是鼻子讓每每讓我知道她來了。
她天天穿束腰，吃飯都不解開。自己堅持之餘，也這樣從少女時期開始要求我。可束腰緊得讓我呼吸不暢，上學之後，每天她開車送我到校門外，進學校後的第一件事，我就是去洗手間將它取下來，放學時再穿上。
這樣要求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讓我在外形上覆制她，像她那樣力壓群芳兼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贏得男人的愛慕。
我的母親最喜歡的花是各種顏色的玫瑰，房後的小花園裡種滿了這種植物，房間裡的花瓶中，也時常插著剪下來的玫瑰花束。
可是成年並經歷過一系列的變故之後，我覺得她更像是一株飛燕草。它的花語有兩重：其一是美麗輕盈，就像我媽媽的體態與容貌。其二為：自由、單薄、短促，就如她的命運與性格。
班尼迪蛋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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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時最愛吃一種起源於19世紀末、風行至今，流行於整個歐美上流社會的食物：班尼迪蛋（Egg Benedict）。它主要由英式鬆餅、荷包蛋、火腿配搭藍莓醬構成。
此外，她有時也換著食用蘆筍搭配煙燻三文魚和全麥麵包的經典餐食，雖然看起來它們份量足也挺豐富，可熱量加起來僅為半碗米飯。
“媽媽，我想吃糖醋排骨跟紅燒肉，你讓廚子做不行嗎？我已經吃厭了家裡面的這幾道菜了。”年幼的我這樣跟她抱怨。
每當這時候，她會一本正經地跟我說：“寶兒，你不覺得每次只要用刀劃開潔白的蛋皮，看著金黃色的蛋液緩緩流出，內心就會產生一種高級感的喜悅嗎？”
我不覺得，它們再好吃，我也早已厭倦了。
各種各樣的蔬菜與水果沙拉，也是我們家餐桌上的常客。至於中餐，自從來到美國以後，我們已經沒怎麼在家裡吃過了。
“寶兒，中餐油多，不健康容易發胖，你跟著姆媽吃就對了，保你皮膚水噹噹、身材苗條，永遠美美的。”在我想吃中餐的時候，她總這樣用一口依舊保持著吳儂軟語的上海話輕聲否絕了我的提議。
說是為了保持身材，可我看她的神情，彷彿嫌中餐有多上不了檯面似的，可能這才是她內心真正所想吧？
她骨子裡就是個極度虛榮的女人，而她卻認為自己堅持的，才是一種值得尊敬的、充滿優雅與高尚感的生活態度。
歐培拉蛋糕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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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愛吃的甜品是一種叫歐培拉的法國甜點，據說有著數百年的歷史。裡面有濃郁的巧克力味與咖啡味，入口即化，相當誘人。
此外，維也納巧克力杏仁蛋糕，是她喜歡的另外一種甜品，以牛奶巧克力和甜美杏仁製成外層，裡面鋪滿碎杏仁和可可亞內層，口感甜美細膩。
但她吃的量很少，淺嘗輒可。對於我的要求大致差不多，她總在我盯著它們雙眼放光的時候，裝作很漫不經心地跟我說道：“寶兒，一個沒有節制力的女孩，她的人生註定只會一團糟。因為這通常代表缺乏抑制力、軟弱、易向失敗妥協。姆媽不希望你成為這種人，如果你變成了那樣，將來一定會長得非常醜陋庸俗，那就太浪費我的一番苦心了。”
每個月，我只能放開肚皮痛快吃兩次甜品，此外，生病的時候，她會讓老僕人喬姐給我煮碗清淡的米粥，我的童年，說實話，就是這樣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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