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是天堂》影评:一场巴勒斯坦对世界的凝视

「在我之前的作品中,巴勒斯坦被视为世界的缩影,但这部新作则尝试转换两者的地位,把世界当作巴勒斯坦的缩影。」

──伊利亚·苏雷曼

巴勒斯坦导演伊利亚·苏雷曼曾经以故乡为题,执导《消失文明的编年史》、《神的介入》及《时光依旧》,合称巴勒斯坦三部曲。睽违十年伊利亚·苏雷曼再度推出新作《必是天堂》,善以幽默喜剧的方式来呈现政治讽刺的导演,再次以他独特的观察视角带观众聚焦在巴勒斯坦。伊利亚·苏雷曼自编自导自演,以导演先生走访各国筹资电影资金为背景,荒诞中流露出对国家的无奈与深情。

伊利亚·苏雷曼以媲美法国导演雅克·塔蒂风格而闻名,这次的作品在72 届坎城主竞赛单元获得评审团特别奖的《必是天堂》,仍能看到与雅克·塔蒂相似的冷调幽默。


《必是天堂》影评:一场巴勒斯坦对世界的凝视

《必是天堂》剧照

观赏《必是天堂》,犹如观赏环游世界版本的雅克·塔蒂《玩乐时间》。两者主角均以近似于默剧的表演方式,又不同于卓别林、巴斯特·基顿等等默剧大师的夸张肢体语言,克制且安静地带领观众以旁观的姿态游乐于中,导演亟欲讽刺的观点皆不借主角之口托出,而是于画面中设计夸张的视觉冲突,静待观众观察、预留自行摸索的空间。这形成「一个现象,各自解读」的趣味:在看似进步的文明世界里,挖掘其背后所存在的、与先进表面不同的矛盾之处。

以《玩乐时间》而言,是与摩登世界相悖离的疏离人际,以及迂腐的人为制度,将世界迈向现代化的共同历程,浓缩成先进的巴黎城市;《必是天堂》则反向设计,游走巴黎、纽约,将国际领导国家的陋习与导演家乡:巴勒斯坦比较,揭露东西方政经局势处于天秤两端国度的共通弊端,把自身文化与政治的经验放诸于世界,使得全世界实则与巴勒斯坦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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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是天堂》剧照


即便伊利亚·苏雷曼风格与雅克·塔蒂近似,却因两位导演的身世背景大相径庭,使得《必是天堂》比起《玩乐时间》在文化批判上更多了政治解读──伊利亚·苏雷曼的巴勒斯坦裔身份,其常年不受到国际认同的国族压抑,促使《必是天堂》主角的旁观噤默,在冷静自持的观察之外,相对于《玩乐时间》更多了国族认同的探讨层面,让默剧的表演设定不再是自发性的沉默,而是巴勒斯坦在国际舞台上面临西方文化以及政治霸权时,被动地失去了话语权的真实写照。

因此本片主角仅有的两句台词:向欧美人士表达自身国族归属的内容,从全片噤默的主角口中说出时,反倒不突兀了,而是压力锅开锅时迸出的强力气息,拥有宣示的力量。

然而,虽然伊利亚·苏雷曼极力藉由两句台词来解释自己的国族身份,身为拿撒勒人的伊利亚·苏雷曼在沉重的身份认同包袱下,却不带着居住于这座(基督徒与穆斯林冲突)圣城的巴勒斯坦人惯有的激进爱国民族主义。其原因则可追溯至其早年,因非法移民的经历游走西方世界,阅历东西方文明共有的不公不义之事的经验,使得导演逐渐有了世界公民的概念。因此在其先前的「巴勒斯坦三部曲」以及这部《必是天堂》,都未见国族间的仇恨情绪,而是在各类接连不断的荒谬奇闻琐事中,以冷静但嘲讽的态度对着观众抛出:「这样是否够中东,是否够巴勒斯坦?」的疑问,同时寻找着自身的归属。

《必是天堂》影评:一场巴勒斯坦对世界的凝视

《必是天堂》剧照


从伊利亚·苏雷曼「巴勒斯坦三部曲」到新作《必是天堂》,可清楚看出导演身份认同的寻觅轨迹:

「摸索家乡」-《消失文明的编年史》细细描绘家乡拿撒勒城镇居民的生活轮廓,以小民间的日常人际冲突,隐喻看似太平的家乡其实潜伏着战争危机;

「家乡与周遭国度关系」-阿拉伯女忍者与以色列军人的对决,接连不断的暴力相向,谕示了以巴冲突的悲观前景;

「深掘地域」-一个家庭的四段岁月记忆,浓缩出巴勒斯坦人六十年的苦难历史;

新作《必是天堂》,前往巴黎以及纽约两大影视工业重镇寻找电影投资人的故事,则是「透过外人之眼看家乡,以自身之眼看外乡」,凝视东西方差异的对照,完整了导演身份认同的旅程,也因相互比较而让态度显得开放、温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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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是天堂》剧照

《必是天堂》从巴勒斯坦邻居奇异的作为,以及丛林中不合逻辑「走一步退一步」运送水缸的少妇开始,象征着导演本身对于自身国家发展停滞不前、荒诞无理的人际文化的偏见与不认可。然而出走家乡后国外的月亮就比较圆吗?对于导演「拍一部中东和平喜剧片」的构想给予讪笑而漠不关心的美国制片人、满街警察执行着例行性呆板考察的巴黎街道、受过思想启蒙薰陶仍然爱地铁逃票的法国人、受到种族歧视的黑人见到巴勒斯坦人的猎奇目光、手持枪械是再正常不过的美国日常等等,在在显示了任何国家都非完美无缺。

而电影情节对映原文片名《必是天堂》(It Must Be Heaven ),以及高曝光、带有透明感的、普世想像中天堂样貌的摄影色调,构图出空空荡荡、有着超现实氛围的背景画面,建构宛若天堂的舞台,但同时让角色在天堂舞台上演着荒诞戏码,这样的地方究竟是否就是天堂?或者,何处是天堂国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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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是天堂》剧照

剪不断,理还乱。纠结不清的历史与民族因素成为巴勒斯坦人世代的苦闷。也许如此,这位导演先生木讷寡言、台词极少,但能从他的视角中隐隐窥见了巴勒斯坦的日常样貌,也从一趟旅行中看见世界之于他是如此矛盾与荒谬。

巴黎的浪漫中有官僚的荒唐、人们的粗劣及自私,纽约的繁荣表面下尽是人与人之间的防备与疏离。他的作品先是被巴黎的电影公司指出「这不够巴勒斯坦」,接着到了纽约更完全被忽视。强权的霸凌与威胁无所不在,随着导演亲自走访,这些印象中高尚的、梦幻的城市被带有讽刺意味的调侃一番。而从另一面看来,巴勒斯坦的命运被西方威权摆布,却少有人外人了解这个国家经历的劫难与苦衷。

数十年以来的冲突与纠葛,巴勒斯坦人踏上一场望不见尽头的流浪,在抗争与失败之间轮回,新的世代也与此之间诞生。在和平到来之前还有多少路途要走,世代之间对国家、民族与历史的想法又存在了多少差距,集体的认同与记忆成为走上这条漫漫长路的本钱。

电影从故乡历史、战争,导演伊利亚·苏雷曼这次把焦点单纯的放在「巴勒斯坦人」,无论在世界各地的组织协会或异国城市的出租车上,导演用电影说着:他们都是巴勒斯坦人,期盼流浪终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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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是天堂》剧照


片尾开放式的结局,或许无法提供一个确切答案,但当回到巴勒斯坦后,邻居的行为虽然荒谬仍有可爱之处、丛林间的少妇开始以正常思维的方式运水来看,或许一个国度的可爱或可恨,终究在于比较以及心态的调适,一个转念即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而最后一幕舞厅中的巴勒斯坦青少年随着在地与西方风格融合的舞曲狂欢的画面,也能对应到导演世界公民的观念。

巴勒斯坦独立建国被承认的那天,或许导演有生之年无法见到,甚至下一代仍无法完成,但「拍一部中东和平喜剧片」所希冀的「中东和平」,就存在于新一代之中,如同背景音乐东西方融合的结晶舞曲,国族、国界的观念存在于转念之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国族、国界或许是没有必要存在的藩篱,而此部分与雅克·塔蒂《玩乐时间》片尾所示雷同:即使这片城市再混乱,怎么看待这些事情的态度决定了活在这片混乱中的方式,笑着玩乐也是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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