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人物李石清踐踏草芥黃省三心黑手辣
曹禺話劇《日出》中有個小人物李石清，是其上司銀行家潘月亭大豐銀行的一個小職員。
李石清，一雙老鼠似的眼睛，頭髮稀稀拉拉，嘴角邊布著散兵遊勇般的幾根毛，極淡極淡的眉毛，短下巴，嘴裡幾顆黑牙齒。他很瘦，個兒小，常穿一件褪了顏色的藍色長袍，腳著破舊的漆皮鞋，但搽得很亮。
李石清最近雖升任潘月亭的秘書，但掙錢不多。他為了討好潘月亭，慫恿老婆去陪潘月亭的包養人陳白露打牌，結果輸了一百幾十元，非常沮喪。他老婆向他抱怨，"這不是我們玩的地方，沒有一個正經人，沒有一句正經話——"他馬上就批評老婆，"誰說沒有正經人，潘經理不就是個正經人麼！你看他，辦學校，蓋濟貧院，開工廠，這還不是好人做的事?"
李石清的老婆鑑於家裡有一大堆娃娃，上的上學，生的生病，而且老母親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放著這許多事，拿著我們造孽的錢，陪著這些人打牌，百兒八十的輸······，她決定不想再陪下去，再輸下去了！
然而，李石清寧可把自己穿的皮袍子拿去當了一百元，也要叫老婆繼續去陪陳白露打牌，以討好潘月亭。
李石清老婆心苦，不幹，求丈夫，讓她回家去，做家務。
李石清他能不知道家裡那本難唸的苦經嗎！
李石清的心裡有苦，也有恨。
李石清一恨自己沒有一個生來就有錢的父親。他說，如果有了有錢的父親，我就"少低頭，少受氣！"
李石清二恨潘月亭、陳白露。他們，甚麼東西！潘月亭，老渾蛋！他，因為有錢，我，就得叫他包養的"賤人"陳白露小姐！我已四十多歲的人了，一天，把他們當做我的祖宗來奉承！我，我這麼不要臉來巴結他們，天天向他們鞠躬！哼，我，我要翻過身來，要硬得像一塊石頭······我，要報仇！
李石清卑微，他不時自慚形穢，卻要做不講人情的硬如石頭的強人；他想討好潘月亭，卻又罵他老渾蛋；他對潘月亭畢恭畢敬，竟又視之為他要報仇的對象。
李石清卑微，滿懷怒氣。他能把他的怒氣撒向他恨的潘月亭嗎？眼下，他豈敢！李石清憋不住啊，他有氣，須得發呀！
李石清把怒氣發向誰？
李石清，不敢動潘月亭，但他卻敢動黃省三。
在李石清看來，黃省三，一根草芥，不須三拳兩腳，伸根手指拇兒，就會把他戳死。
黃省三甚麼人呢？
潘月亭大豐銀行的書記員，在行裡幹些抄抄寫寫的工作，月薪十三元！
區區十三元，哪養得活黃省三一家五口！
想想，那陳白露，哪回上金店、綢緞鋪、鞋店、照相館······，不是幾百幾百、上千上千的，流水似的花啊！可，黃省三，在大豐銀行給潘月亭勤勤懇懇地抄啊，寫啊，一個月下來，才得區區十三元。每月，
他領到錢，就一分不少，拿回家去供養老婆和三個孩子！黃省三一天咳咳咳，沒錢醫治。他的老婆，嫌棄黃省三又窮又病，狠狠心，撂下三個沒長大的孩子，跑了。
黃省三手上這份尚不足以吊命的工作，居然被潘月亭大豐銀行的秘書李石清，給裁撤了！
黃省三去陳白露所住旅館找潘月亭、李石清祈求，期望他們不要裁撤他，保留他那份微不足道的工作。
黃省三在陳白露所住旅館首先見到的不是潘月亭，也不是裁撤他的李石清，而是旅館裡的茶房王福升。
王福升，是個被潘月亭、陳白露使喚來使喚去的卑微的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但他很能服低。他在潘月亭的對手金八面前，自稱"王八蛋"，稱金八為"金八爺"。
王福升一見黃省三，他忽然趾高氣揚了。
黃省三敬待他，"先生，我想見見潘經理······"
"潘經理，倒是有一位，可是，你？你想見潘經理？"
"我（黃省三），是大豐銀行的書記。"
"你祖宗也是白搭。潘四爺（月亭）在這兒是串門，玩來的，向來是不見客。"
黃省三在同為卑微的王福升面前裝孫子，也沒看到王福昇平等待他的一絲絲好臉色。王福升看黃省三老是求他不走，罵他王八蛋，甚至罵他兒子是王八的蛋！
王福升邊罵邊撬黃省三一掌，"去你個蛋吧！"
黃省三，卑微中的卑微，為了三個孩子活命，他受盡了王福升施加給他的屈辱。
黃省三捱了王福升的罵，遭了王福升的"撬"，但仍賴著不走，他要等來這兒親候陳白露的潘月亭的秘書李石清。
黃省三終於在陳白露所住旅館見到了他確信可以拯救他一家四口的李石清了。
李石清問黃省三為甚麼到這兒來找他？
黃省三絮絮叨叨，向李石清告了很多哀憐：沒了工作，孩子捱餓，家裡能當的都當了。我在這兒，又沒親沒眷的，沒人幫我。我是老咳嗽，不瞞你說，我，只有半個肺了。我捨不得孩子······，你裁撤了我，不是不叫我和孩子活麼？
李石清雖只是潘月亭的打工仔、奴才，但他假惺惺給黃省三指出了幾條生路，實質上是他向黃省三露出的一副貓吃老鼠的狠相。
他對黃省三說：
第1、 你可以去拉洋車。
黃說，"我······拉不動（咳嗽）。"
第2、 那你可以上街去要（吃嗟來之食）——
黃說，"李先生，我——"
第3、 你可以到人家家裡去——（偷）。
黃說，"哦，我怕，我怕，我下不了手。"
第4、 你拉不動洋車，你不願意去討口要飯，不敢去偷，那，你就是個大廢物，你還配養一大堆孩子！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不是替你這種人預備的！你看見窗戶外面那所高樓麼？那是新華百貨公司十三層高樓，我看你走這一條路是最穩當的。
黃問，"我怎麼走，李先生？"
"怎麼走？你一層一層爬上去，到了頂高的一層，你可以邁過欄杆，站在邊上······就一秒鐘，你······就再也不可憐了，你再也不愁吃，不愁穿了。"
李石清要黃省三去跳樓！
黃大悲，說，"不，不，我不能死，李先生，我要活著！······為了那沒有媽的孩子們，我得活著······李先生，您得叫我活著啊······"
李石清，這個卑微的小人物，他，竟這樣對待黃省三！
李石清，從潘月亭那裡受了侮蔑、屈辱，心裡有恨。他將這恨，在肚裡進行日積月累的三番五次的熬煉，而後煉成一塊死硬的冷冰冰的石頭，舉起，狠狠地砸向同類黃省三，以給自己消氣！這，不就是俗語說的，"牛肉吃不到，在鼓上報仇麼！"
李石清給黃省三指的每一條路都是置他於死地的絕路！
李石清叫黃省三去拉洋車，行嗎？
黃省三咳嗽，只剩半個肺了，拉不動洋車；如果硬要去拉，他就只能葬身大馬路了。
李石清叫黃省三去討口要飯。
黃省三，讀書人出身，義不食嗟來之食！
李石清叫黃省三去做"賊"。
讀書人黃省三固窮，以做賊為恥！
李石清給黃省三指的所謂生路，莫過於叫他去跳樓，給自己一生作個了斷！
李石清踐踏黃省三，心好黑，手好辣呀！
李石清，他家裡，母親、老婆、娃娃，老少七大八小若干口，都向著他要飯吃，他也窮愁不堪。嗨，他不去跳樓了斷，卻撒氣，要叫草芥可憐蟲黃省三去跳樓了斷，其用心之歹毒，普天下，莫之為甚！
李石清、黃省三同為銀行家潘月亭手下遭剝削、壓榨的卑微人物，但李石清對黃省三的踐踏，卻毫不手軟。
李石清、黃省三，他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閱讀更多 絲竹風123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