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湖之會朱熹與陸九淵究竟在爭什麼?朱熹贏了當下,卻輸了未來

引言:公元1175年,經呂祖謙出面邀請,朱熹與陸九淵、陸九齡兄弟在鵝湖寺會面,就雙方各自的學術觀點展開了一場辯論,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學術公案鵝湖之會。許多人都覺得,朱熹與陸氏兄弟之間爭論的主要是哲學層面上的東西,並一致認為,這場辯論始終籠罩在和諧友好的氛圍之中,最終結果也是不分勝負,朱熹與陸氏兄弟還因此惺惺相惜成了知己。然而如果仔細分析,實際上

朱陸之爭並不是簡單地停留在哲學層面,而是涉及到儒學道統這一根基問題,最終結果也並非不分勝負,而是朱熹贏了當下,陸氏兄弟贏了未來

鵝湖之會朱熹與陸九淵究竟在爭什麼?朱熹贏了當下,卻輸了未來

朱熹像

爭論的根源——儒家道統之“明道”與“傳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中曾子所說的這幾句話,被許多人奉為座右銘,但其實這句話的背後,隱藏著所有儒生的使命——傳承道統。

所謂的道統主要包括“明道”和“傳道”兩個方面,明道就是要弄清楚正確的道是什麼,傳道就是要把正確的道傳承下去。(此所謂道,非道家之道,乃儒家之道。)

“任重而道遠”,儒家學者之“任”就是傳承“道”,孔子之道即為“仁”,無論後世儒家學派關於“道”的解釋如何演變,但“明道”和“傳道”的任務始終沒有改變。秦漢以降,隨著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方針的實施,儘管實際上政府施行的是外儒內法之策,但儒家和儒學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拔高。

兩漢之際的儒生們,無論是古文經學也罷,還是今文經學也罷,都是對儒家的古籍經典進行詮釋,這正是所謂的“明道”。因此,兩漢之際的儒學道統傳承,我們可以認為就是對經學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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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獨尊儒術政策

東漢末年,連年戰亂,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國家依然動盪不安,在這數百年時間內,佛學和玄學興起,儒家獨尊的地位受到了挑戰,雖然儒家內部的道統傳承仍然存在,但其正統地位並沒有得到承認。

一直到隋唐時代,中國重新統一,儒學,或者說經學才重新獲得了正統地位,因此又有“漢唐經學”的說法。都說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儒生們也不例外,經學經歷過數百年時間的衰微,這時候重新取回了正統地位,他們自然更加重視道統的傳承。這裡面,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就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韓愈曾經寫過一首詩《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寫這首詩之前,唐憲宗在位,唐憲宗信仰佛教,要迎佛骨入皇宮供養,韓愈聽說了這個消息,立刻寫下了《諫迎佛骨表》,大力反對,唐憲宗看後大怒,直接把韓愈貶到了嶺南。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韓愈寫下了這首詩。詩中所謂的“除弊事”,指的就是迎佛骨,反對迎佛骨只是表象,韓愈真正的目的,就是維護儒學(經學)在朝廷內部的正統地位,維護儒家道統的傳承。

事實上,韓愈專門寫過一篇叫《原道》的文章,裡面指出:最本源的道,就是儒家的“仁義道德”。韓愈始終以繼承道統、恢復儒道為己任,一如《師說》中所說的“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傳道是被韓愈放在首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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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爭論的雙方——理學與心學

雖然晚唐不少皇帝信奉佛教,但此時儒家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儒學的正統地位無可撼動,但在後續的發展過程中,儒學內部開始出現了分歧。進入宋朝以後,一方面經學已經發展到了盡頭,另一方面需要掃清魏晉以來的玄學和佛學影響,於是儒生們也開始從意識層面上尋求突破,力圖打造出一套完善的理論,這套理論不僅要聽起來很全面很完善,還不能悖離原本的儒家學說,更要能壓制住佛學和玄學。

漢唐經學,主要圍繞六經文本做文章,而發展到宋朝,當六經的文本已經被研究了無數遍之後,儒生們就開始尋找新的方向,上升到更加形而上學的層面,於是,儒家的“明道”,就從經學演變成了理學與心學。

  • 程朱理學

提到程朱理學,許多人第一反應都是“存天理, 滅人慾”,斥之為封建糟粕。實際上,理學固然是舊時代的落後思想,但我們也大可不必將其妖魔化。程,指的是北宋程頤程顥兩兄弟,朱則是指南宋朱熹。理學由程氏兄弟創造,到朱熹時大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理論系統。將傳統儒學的社會、民族及倫理道德和個人生命信仰等諸多理論統一起來,加以修飾、潤色,構成一個完善的理論系統。

理學的大成,不僅在哲學上具有重大意義,在對行政施政、行動指導中也起到了重大的影響。理學認為“理”是世間萬事萬物的本質與起源,人們所有的行為都必須遵從於理。理既是本源,亦是準則。

  • 陸王心學

除了理學之外,宋朝的儒學還衍生出了另外一支學派,那就是陸王心學。陸,是指南宋陸九淵、陸九齡兄弟,王則是指明朝的王陽明。而鵝湖之會的辯論雙方,正是理學集大成者朱熹與心學開創者陸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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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淵

其實嚴格來說,理學也好,心學也罷,他們的本質都逃脫不了儒生們“明道”與“傳道”的道統觀。兩個學派都是為了儒學道統的傳承,只不過他們在對“道”的認識上產生了分歧。那雙方具體的分歧在哪裡呢?

爭論的焦點——封閉與開放

朱熹與陸氏兄弟到底在爭論些什麼呢?要弄明白這個問題,就要從理學與心學的不同理念說起。

簡單點說,在程朱理學的理論框架中,“理”是一種永恆不滅、亙古不變的存在,它既囊括了萬事萬物,也是所有社會關係都應該遵守的至高準則。所謂“理在天地之間”,理是封閉的,不容更改、不容增刪的。人們只能通過“格物”去感知天理。

而在陸氏兄弟的心學中,“理”或者說“道”,是一種存在人心中的東西,一個人可以通過獨立思考,自行建立起一套完善的道德觀。因此,理是開放的,是可以由人自己創造的,人們可以通過“格心”去創造理。

用陸氏兄弟自己的話來說,理學與心學的區別,就在於“我注六經”與“六經注我”,這麼看來,理學與心學是完全對立的。

《陸九淵集》記載:

鵝湖講道,誠當今盛事。伯恭蓋慮朱、陸議論猶有異同,欲會歸於一,而定所適從。……論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觀博覽而後歸之約,二陸之意欲先發明人之本心,而後使之博覽。

這一段記載,很好地闡明瞭朱熹與陸氏兄弟之間的爭論焦點,會中,朱熹一再強調“格物致知”,格物才能致知。而格物包括讀書、觀察事物等多個方面,人們應該多格物,然後對結果進行分析與總結,最終得出正確的結論。

鵝湖之會朱熹與陸九淵究竟在爭什麼?朱熹贏了當下,卻輸了未來

鵝湖舊址

陸氏兄弟則提出了“心即理”的觀點,認為所謂的格物不過是探明本心的手段,“發明本心”才是最終目的,只要本心已明,那麼自然就通曉“理”了,讀書、格物,都不如尊德性、養心神更重要。

爭論的結果——朱熹贏了當下,陸氏兄弟贏了未來

史載,鵝湖之會後又過了六年,也就是公元1181年,陸九齡因病去世,陸九淵想請朱熹為兄長撰寫墓誌銘,於是前往南康拜訪朱熹,到南康之後,陸九淵與朱熹攜手泛舟於湖上,雙方並未因鵝湖之會心生嫌隙,反而成了朋友。

後世人據此認為,鵝湖之會雖然雙方觀點不同,但氣氛友好,並非一定要分出勝負。這種說法不能說全錯,但確實有點想當然了。固然,雙方都是心懷磊落之人,但勝負是一定要分的,因為這不僅僅是個人觀點的問題,更涉及到儒學的道統傳承。

正如前文所言,因為魏晉儒學的衰微,唐宋以來,儒生們對儒學道統的傳承尤為偏執,再加上此時儒學的正統地位已然十分穩固,“明道”與“傳道”兩項任務中,“傳道”的壓力已經沒有那麼大了,那麼“明道”就成了重中之重。

朱熹與陸氏兄弟之爭,就是“明道”之爭,是無論如何也要分出一個勝負的,這一點在本質上與中世紀歐洲大陸教派的正統之爭並無不同,區別在於中世紀教廷之爭更加直接、更加兇狠,而朱陸之爭則偏於溫和。那雙方最終勝負如何呢?

其實答案不言而喻,當時在朱熹的手中,理學的理論已經大成,而心學尚處於一個新生的階段,雖然在鵝湖之會上朱熹沒能說服陸氏兄弟,但理學毫無疑問勝了心學。就連豪氣沖天的辛棄疾也對朱熹表示了無限的尊敬,說他:歷數唐堯千載下,如公僅有兩三人。認為朱熹是數千年以來屈指可數的偉人,可見朱熹的學說在當時影響之深。

這麼一看有些不公平,畢竟心學還沒發展成熟,那當心學發展成熟之後呢?那還要等到三百多年以後了,一代大儒王陽明橫空出世,把心學理論加以完善,提出了“知行合一”的認識論,影響了整個東亞大陸的儒家文化圈,被尊為儒家最後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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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

可以說,鵝湖之會,朱熹的理學贏了陸氏兄弟的心學,但三百年後,王陽明完善了心學,捲土重來,終於反敗為勝。

結語

鵝湖之會作為我國曆史上一段著名的儒學公案,有著深遠的影響,甚至可以說影響了那之後到現在八百年的歷史。我們在批判封建糟粕的時候,往往把朱熹與理學妖魔化,一味批鬥,未免顯得有些矯枉過正了。就比如“存天理、滅人慾”,實際上這裡所謂的人慾指的是一些超出限度的貪慾、色慾、私慾,並非要扼殺人的天性。無論是理學還是心學,用唯物辯證的方法去審視,都存在著許多不合時宜的、錯誤的觀點,但也有許多值得我們吸收的菁華思想,去蕪存菁,而非一味排斥,這才是復興中華傳統文化的正確之道。




參考文獻:

《宋元學案》

《明儒學案》

《宋史》

《中國哲學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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