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偏的“神劇”《西部世界》,問題在第一季已暴露

文 | Anne

約兩千年前,羅馬鬥獸場裡貪饞的獅子怒目圓睜,正張著血盆大口,向站在汙跡斑斑沙地上的獵物步步迫近,恨不得一下子將其撕成碎片。如今,在文明新世紀,這圍獵的場地因經過科技文明的包裝,愈發張揚逼人。

歡迎來到西部世界,這裡遍地是黃金、酒館和牛仔,不可或缺的是與“the old coffin varnish”(當時,許多西部酒吧會把威士忌兌淡之後,用松節油、氨水、火藥和辣椒麵模擬出重口的刺激感,這種劣質酒,被起了“the old coffin varnish”的綽號,原意舊棺材漆)一般性烈如火的尤物,至於最好的消遣,當然是殺戮與性。請盡情釋放心中的野獸吧,獵物與故事都早已為顧客們準備好了,這是園方慷慨的款待——試想,還有什麼,能比不需要為死亡埋單的戲碼更加放浪迷人?

2016年,《西部世界》第一季出爐,旋即被粉絲捧上了天。這部創意源自1973年同名電影的美劇野心勃勃,據說HBO曾有意以之接檔《權力的遊戲》。一時間,社交媒體上彷彿人人開始重拾“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的哲學拷問,並深陷於“茫茫宇宙個體神識是否另受主宰”的思維迷宮樂此不疲。

其實,日光之下並無新事。《西部世界》不過是繼續餵了個“創造-對立-衝突-反抗”的老哏,非常簡單,容易理解,並沒有宣傳的那麼充滿智慧、神乎其神。不過,在製作組鏡頭閃回、快速剪輯、雙線敘事、引經據典的多重“陷阱詭計”中,劇集的確陡增所謂高級感的魅惑光環,誘人入坑,乃至高唱讚歌。

不幸的是,第二季播出後,《西部世界》口碑開始下滑;2020年3月中旬,第三季問世,關注度已遠遠不能與首季的轟動相比。是什麼讓不少觀眾漸漸厭倦了《西部世界》?仔細回溯起來,劇集的問題,早在風頭最盛的第一季,就已經暴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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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 設計上的擰巴

第一季裡,交代了為讓現實世界中的一些有錢人找點別緻趣奇的樂子(表面原因),科學家Ford和Arnold強強聯手打造了佈景全真、人物高仿的“西部世界主題樂園”,Delos公司則是幕後操盤的大股東。遊客們被允許在“西部世界”裡大玩特玩暗黑版cosplay,燒殺搶奪、姦淫擄掠,思想滑坡一路滑到大西洋底也沒關係——反正遊戲每一回合結束時,“死”的只會是機器人,工作人員隨便動動手,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機器人原地滿血復活不過分分鐘的事兒,清除下記憶,又可以投入下一個loop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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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hony Hopkins飾Ford,他是讓我看完第一季的最大動力

當然,編劇的追求不止於此。大筆一揮,Arnold的領悟被揭示:其人善感多思,在愛子去世後聖父光芒普照大地,既痛恨人性的醜陋,又憐憫機器人的無辜,最後腦洞一開,“嗯,不若索性讓漸趨覺醒的女機器人Dolores把一切都毀滅吧,這樣樂園就不用開張了,機器人也不用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了”。

對Delos而言,they don't give a shit about the hosts(host,即指園裡的機器人),生意就是生意,嚴防死守知識產權,讓顧客浪得盡興、掌握更多情報才是重中之重。公司的動機扭曲墮落、先天不足,他們需要的是精巧的“玩具”,怎料Arnold和Ford居然培養了一支堪稱潛力無窮的“武裝起義部隊”,未免有用力過猛,坑死“友軍”之嫌——兩位科學家站在自成格局的道德體系中,化身創造亞當的神,雖對得起自己一手構建的人工智能帝國,但卻成了他們真正同類中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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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予機器人自主情感,符合法律、倫理嗎?這個能引發無數口水的話題,兩位天才的設計師直接跳過了。

其間的爭議在於,沒有自主情感的機器人,是死物,隨便怎麼弄,罪惡感不翻車。這樣的情況下,遊客和公司顯得沒那麼邪惡猥瑣。有自主情感的機器人,活了,那麼人與機器人的故事,就變成了人與人的故事。而一旦變成了人與人的故事,《西部世界》就會無聊,因為寫人與人故事的文藝作品,比《西部世界》高明的,多的是。

你看,擰巴就擰巴在這裡。

Q2 太輕易的覺醒

數十年前看Jostein Gaarder的《Maya》,但覺書裡的箴言很美,印象最深的是這句:創造一個人需要幾十億年,而魂飛魄散卻在轉瞬之間。幾十億年的進化,方使人類短暫成為萬物之靈長;宇宙無序的混沌中,我們因“意識”而獲得自由。如此不可思議的漫漫歷程,在《西部世界》中,卻只見輕描淡寫地粗粗勾勒,就算用“二分心智理論”來忽悠,說服力也尤顯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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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醒後,Dolores越來越御姐

源代碼、性格基石、背景故事、更新升級,Arnold留在host的代碼中類似病毒般的空靈幻聲,促進從“記憶”到“即興”……這些名詞只能證明所有host的一舉一動仍然無法脫離造物主的掌控,無法技術性解答機器人變異啟蒙的心智緣何而來。另外,根據劇集的設定,suffering是令機器人覺醒的一個誘變因素,“reveries(冥思)”的植入尤其容易使其回想起“歷史的經驗教訓”——基本是些loop中屠殺、凌虐的場景,HBO發的黃暴福利嘛,大家都懂的。

Anyway,對於一架機器而言,無論承受了多少(溫暖的、嚴酷的),難道歸根結底不都僅僅是數據的記錄嗎?數據的存儲與播放,只對人類有意義。(比如你在電腦上看電影,會隨之產生相應的情緒,但你的電腦可能因為“遭受”到了這部電影情節的“侵襲”而覺醒嗎?)

《西部世界》片花

不過,反正《西部世界》不是硬核科幻,“太輕易的覺醒”這點上,不多糾結了。

(順帶一提,biu一下,某個host覺醒了;biu一下,某個你以為的人類其實是host;biu一下,某個host的權限突然高到霸氣側漏……劇集有些反轉、懸念也是蠻雞賊蠻偷懶的,第二季這個問題比較明顯)

Q3 不聰明的顧客

《西部世界》的VIP顧客,都是現實世界裡的頂級富豪、超級精英。坦白講,真正的超級精英,早已在現實世界裡完成了(廣義上)殺戮、撻伐的規定動作,很難想象,遊戲裡的戰爭、美色,會真的給他們帶來嶄新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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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熱愛競技場的鬥士而言,幹翻現實世界遠比干翻“西部世界”更具成就感、儀式感。此外,由衷地懷疑,那些世故的、擅長粉飾野蠻的利己主義者,如何捨得在一個遊戲裡卸下面具,無拘無束地展現原始本性。夜行動物們常在暗處伏擊,用尖銳的利爪刺破目標的咽喉,然後舔淨嘴角的血跡,露出彬彬有禮的微笑——將猙獰的面貌大白於天下,換取短促、廉價的驚恐,層次太低,不符合精英貴胄“喜怒不形於色,可以笑到最後”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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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客的設定,何以想當然的“傻黑苦”?此問好解。不貶損顧客形象、進而影射整個人類世界,機器人的大開殺戒,也就無非是用殘暴代替殘暴,失卻了劇集強加的、那份帶點兒高高在上的正義性。

總結

《西部世界》第一季開篇不錯,但後繼乏力。創作團隊很努力,為了增加觀影體驗,辛辛苦苦地將主線劇情掰碎,佐以各種精緻的細節,搭配諸多名著名言,穿插跳躍不同時空……唉,邏輯體系、人物形象與心理刻畫上的缺陷,光靠這些努力,還是沒能被掩蓋住啊。

機器人們和遠古的人類站在了同一起跑線,從被操縱的提線木偶到掙脫枷鎖、走出囚牢;從懷疑到思考,從服從到革命,和人類歷史的螺旋式上升如出一轍——我們混沌、矇昧的祖先,戰鬥,屠殺,奴役,獻祭……哦對了,還有血系圖騰中隱隱流動的弒父情結,《西部世界》製作組認真參考,吸收反芻,並如數奉還給屏幕前的圍觀群眾。

因此,這是一部製作上用過心的商業美劇,劇荒的時候值得一看,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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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第三季,《西部世界》似乎是在討論,信息時代的新紀元,我們用數據、程序、演算的結果來佐證個體自由意志的存在,卻在這種過程中將自我編程到一個更為複雜的、更具有壓迫性的、更不可見的樂園系統的程序之中。此乃“自由”的悖論,或者說“自由的代價”。而這個討論,不算特別新鮮,《黑鏡》什麼的,不是諷刺過一輪又一輪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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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觀察族群的遷徙、風俗的沿革,家族的更迭、王朝的興替;回省頭頂的星空、心中的道德律,現象與本質、存在與虛無;

我們不難發現,從《楚門的世界》到《黑客帝國》到《西部世界》,剝除俄羅斯套娃範式的科幻罩衣,構成人性邊界的東西從未動搖,而影視劇工業的匠人們翻來覆去津津樂道的,很多時候,永遠是同一母題下的、分散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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