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夏天的一個晌午，老李睡著午覺迷迷糊糊的接到同學老趙的電話，要問他借錢買房，因為自己有套舊房子臨時賣不出去，所以臨時藉藉，明年開了春賣了舊房子就把錢還上。老李問要借多少？老趙說六十萬。老李說我靠，哪來這麼多錢，我這幾年辛辛苦苦就攢了三十萬，多了一分沒有。老趙說也好，也好，三十萬就三十萬吧，明天你提出來，我去你家拿，給你打借條長著利息。第二天，老趙來取錢，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張借條，署下了大名。
經過了夏、秋、冬，開春了，老趙依舊沒有還錢的意思。老李尋思還不到一年，再等等吧，這大半年，老趙也算可以，中秋，春節都到家裡坐坐，大包小包的也捎了些東西，急著要錢別傷了同學感情。老李的老婆有點不願意，說：“別當沒事似的，勤提醒著老趙點，別讓他忘了，這年頭借錢的可是大爺。”老李不以為然，想想以前同學時，老趙出溜著鼻涕跟在自身後的那個熊樣還能當大爺？鬼才信！
光陰似箭，又是一年春來到，這一年老趙雖然也時不時發個短信慰問一下老李，但是卻很少與老李交際，別說是節日走訪了，有時候同學聚會，都不參加了，到了年底，打個電話居然也不接，發個短信也不回了。老李犯了嘀咕，老婆也催他趕緊要錢。老李人有點蔫，拿不定主意，打電話給同學老馬，老馬是個警察，他有經驗。電話打過去，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了一跳。老馬說，你也借給老趙錢了？老李說，“咋的了？你也借了？”老馬說：“不光是你我借給他了，全班都借給他了！”原來，老趙問了同學一個遍，多的不過一萬，少的只有一千，只有他實實在在給了三十萬。老李慌了，腚上像長了刺，坐立不安，又給老趙打電話，這次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老趙在一家國企上班，老李去了老趙的公司，一打聽人早就辭職了，大家提起老趙諱莫如深，誰也不多說，誰也不願意說。老李找到公司領導，領導嘆了口氣扯開了官腔，說這個人已經不是我們員工了，他已經辭職另謀高就了。老李悻悻而歸，剛走出公司大門，一個小夥子跟了過來，把他拉到路邊，說：“大哥，趙哥犯了大事了，”老李說，啥？他說：“趙哥以前對我不錯，您是他朋友，我告訴您，兩年前趙哥迷上了打牌，加了一個群，抽空就打，一開始掙了好多錢，又去跟人家學技術，跑去澳門賭，據說賺的時候，一晚上掙了一百萬，買了好車，還泡了妞。後來，慢慢運勢不足，走了下坡路，有個階段經常輸，晚上通宵達旦，白天萎靡不振，經常不上班，後來為了翻盤居然借了高利貸。債務越來越多，滾了雪球，去年有個階段，社會上的人天天到公司堵他要錢，他就到處借錢拆東牆補西牆，借了這個借那個，據說借了得二三百萬的外債。公司不堪其擾，考慮到聲譽和影響，領導研究把他開除了。現在東躲西藏，生死不明。”老李一聽，懵了，想不到老實巴交的老趙居然捅出這麼大的簍子。老李瞬間覺得老趙又可悲又可氣，想想自己辛辛苦苦的積蓄，覺得自己也又可憐又可恨起來。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老李要去找老趙他娘。老趙一直單身，跟他娘一起住，從小他爹就死了，他娘一個人把他拉扯大，老李拿著借條找上了門，這是一座八十年代末建的老式居民樓，外層還是紅磚頭。進了屋，老李進門一見，老趙七十歲的老孃自己在家裡用搪瓷缸子吃熱水泡冷饅頭，搪瓷缸蓋子上放著幾根辣疙瘩鹹菜。老趙娘見了老李喊著老李坐，說：“小李，今年也得四十了吧？你跟趙同歲吧？”老李連聲順是是是，問他娘老趙去哪了？他娘說：“年前，急匆匆來了一趟，給我捎了一箱子方便麵，十斤雞蛋。把我帶了二十年的那玉鐲子擄下來走了，說要找人給我鑑定一下真假。”說完，一口饅頭噎住了，嗆得只掉淚。老李看著他娘蒼老的臉像隔了天的菜葉子，捏了捏手裡的借條，一句話也沒說，從兜裡掏出了二百元錢放在桌子上走了。
老李回到家已是深夜，老婆孩子都睡了，他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呆若木雞，看著借條滿腦子全是老趙小時候出溜鼻涕那個樣子，想著想著一陣陣心悸，從沙發上滾了下來，老婆聽見了，出來看見老李蜷縮著身子在地上哆嗦，嚇得趕緊撥打了120……
老李住院後，老馬來看他，勸他想開點，吃一塹長一智，權當破財免災了。出院後，老李回家，每每想到此事，就心跳加速，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扒拉出借條看，彷彿老趙就是借條，借條就是老趙，有時候看的出神，忽然惡狠狠罵上幾句。他老婆看他這樣子害怕的要命，有一天趁著他上班未歸，把借條偷偷的扔到了馬桶裡。回來後，老李找不到借條問他老婆，他老婆說借條在馬桶裡飄著呢？我就問你一句要條還是要命？老李跑到廁所裡，看著飄在馬桶水上的借條，借條安詳自在的浮在馬桶的水面上，老趙的字跡被泡的渲染了一圈墨痕，龍飛鳳舞的字跡越發張牙舞爪，老李越發的憤怒起來，牙關一咬，一按開關，借條隨著水流漩渦衝了下去，老趙那張臉隨著也漸行漸遠，慢慢不見了。借條沒了，老李的心病也好了，隨著時間推移，借錢的事就成了歷史……直到昨天，老李又遇到了老馬。
老馬說：“你知道，老趙回來了嗎？”老李說：“啊？他還活著？”老馬說：“不光活著，還掙了一筆錢。”原來，一年前，高利貸打聽到老趙外地的住處，堵住了老趙，好一頓打，債主是個毛頭小夥，練過拳擊，一拳居然把老趙左眼眼珠子給打出來了。報警，小夥子得坐牢，私聊，得賠付一筆鉅款。這小夥是富二代家裡有錢，賠了一筆鉅款，跟老趙私了了。“老趙一個眼珠子，翻了身。”老馬點上煙，苦笑一聲。“去年底，他在金都皇城買了幾套沿街房，現在做寓公收房租，你去找他要錢去吧。”
老李打聽到具體位置，急匆匆去了金都皇城，金都皇城是市中心的一個高檔小區。找到老趙時，他正在新裝修的辦公室裡曬著太陽打著盹。老李見到他，戴著墨鏡，留著小黑鬍子，嘴裡叼著半根菸，像極了舊社會上海灘上的流氓。老李朝他走去，他摘下墨鏡用一隻眼睛看著老李，神情略過一絲惶恐，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然後起身相迎：“兄弟，這麼多年，我真想你啊！”老李說：“他媽的我也天天想你，天天想你想得睡不著！”相逢一笑泯恩仇，老李老趙緊緊擁在一起。中午，兄弟倆在小酒館裡痛飲的一塌糊塗，錢的事早就九霄雲外了，情到深處，兩個人流下來三行眼淚。
結束的時候，老趙忽然說：“哥我是不是借了你的錢？”老李說，可不是嗎，三十萬那，你哥我半輩子的積蓄。老趙說：“哥，我現在有錢了，明天就還你，給你長著這幾年的利息。”一句話，老李頓時感覺苦盡甘來，終於撥雲見日了。臨走的時候，老趙給老李攔了一輛出租，扶著老李上了車，老李搖下車窗，老趙對老李又笑著嘀咕了兩句：“哥，好兄弟明算賬。明天別忘了拿著借條，咱一手交錢一手交條。這兩年，我被人打傻了腦子糊塗，我借過錢的人也多，沒借條還真想不起具體數來呢？”
說完這句話，老李又懵了，想到被衝進抽水馬桶裡面的借條，再看看老趙那張似笑非笑的醉臉，忽然一陣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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