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林語堂先生的逝世紀念日,作為蘇軾的迷弟,林語堂自己也是一個妙人。
如果說他跟東坡先生有相似之處,那就是對生活樂趣和中華文化的極致熱愛。
他出生於福建龍溪,父親是基督教會牧師,自小接受了兩種不同的文化薰陶。
林語堂曾為自己做了一副對聯:“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
他的文章中有源自中華文化的傳承,也有他對個人主義的倡導。這種文化的融合,淋漓盡致地體現在他“以自我為中心,以閒適為格調”的小品文中。
林語堂說:“要真正瞭解一個人,只要看他怎樣利用餘暇時光就可以了”。今天一起來看看,私底下的林語堂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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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界的“痴先生”
作為橫跨中西文化的作者,林語堂曾兩次被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其用英文寫作的《生活的藝術》佔據美國暢銷書排行榜首52周,再版40餘次。
林語堂能夠成為一代作家,一半來自天賦,另一半則來自林父的悉心栽培。
作為鄉村牧師的林父自己開了私塾,每天早上搖鈴把孩子們聚起來,搖頭晃腦教他們讀四書五經,同時還鼓勵他們讀《茶花女》《福爾摩斯》這種西方名著。
8歲時,林語堂說長大後要當作家,偷偷寫了一本教科書,隔一頁是課文,一頁是插圖,後來被大姐發現了,全家的兄弟姐妹都背下來其中一首詩:
人自高,終必敗;
持戰甲,靠弓矢。
而不知,他人強;
他人力,千百倍。
他曾在文章中寫過這件趣事,自己調侃到“我好難為情”。
後來17歲的林語堂去了上海聖約翰大學,有次他一個人倚著欄杆沉思。同學以為他想家了,想要安慰他,誰知他皺眉道:“梁啟超為什麼成了今天的梁啟超?”
原來,他剛看了《飲冰室文集》,對梁啟超很是佩服,所以在欄杆旁思索,同學哭笑不得。
林語堂平時上課吊兒郎當,有時間總是跑到圖書館看書,但天賦異稟的他依然以高分畢業,成為當時校園裡有名的才子,得到了很多女生的青睞。其中就包括林語堂的夫人。
不過因為聖約翰大學是西式教育,讓他忽略了傳統國文的學習,特別是後來到北平任職後,他自嘲到竟然不知道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
於是,林語堂開始廣泛閱讀古書。從《紅樓夢》到《四庫全書》,後來甚至可以談論古本。
在看到蘇軾的作品後,林語堂嘖嘖稱奇到:“看過蘇軾的作品,就像是見過蘇軾畫的墨竹圖一樣,墨跡燦然,好像是一個小時前才完成的”。
為了膜拜自己心中的蘇軾,林語堂還專門寫了一本《蘇東坡傳》,用盡了他畢生的溢美之詞來描述這位大才子。
在《讀書的藝術》一文中他還稱讚黃庭堅的讀書觀點:“三日不讀,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
在林語堂看來讀教科書不是真正的讀書。讀一部小說概論,不如讀《三國》、《水滸》;讀一部歷史教科書,不如讀《史記》。
讀書是一種優雅和風味,而不是為了“改進心智”,這種對讀書的極致追求,如痴如醉,是林語堂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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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發明“林迪生”
林語堂曾經也是一個善變的小孩,雖然一開始說要成為作家,不過後來接觸過西方文明後,他就改變了計劃。
“我第二次接觸西方文明,是我第一次看見汽船上蒸汽機的動作。我當時看得著了迷,呆呆的默然不語。
後來在學校,看見一個活塞引擎圖,自然充分了解。從那時起,興趣始終是在科學上,很想以後做個物理教員。
有人問我長大之後要入哪一種行業,我的回答是做一個英文教員,做一個物理教員,開一個“辯論”商店。”
不過林語堂可不是隻會說說而已的人。
童年的林語堂曾發明過治療外傷的“好四散”;小學學到了“缸吸管”的原理後,就想發明一套自流灌溉系統,不過後來失敗了。
但是,關於“發明家”的夢想,林語堂從來沒死心。
商務印書館在1919年製造的第一臺中文打字機非常笨重複雜,打字員需要經過至少3個月的培訓才能上崗。
林語堂早就注意到了缺少中文打字機這個現象,購買各種外文打字機進行研究,拆了又裝,裝了又拆。
窮盡30餘年的心血,終於在52歲那年圓了他的打字機之夢,“明快打字機”誕生了。
這臺打字機在1952年獲得了美國專利。他在新聞發佈會上意氣風發的說:“這是我送給中國人的禮物”!
不過,研製打字機導致了林語堂破產,妻子廖翠鳳每每想起此事都是以淚洗面。
但對於林語堂來說,發明的樂趣不在於結果,而在於過程。這30餘年的發明樂趣,正是他對於生活之樂的追求。
除了“明快中文打字機”,林語堂還繪製過“自動牙刷”的手繪稿、“自動門鎖”草圖、自動打橋牌機以及給妻子設計的符合人體力學的舒適座椅,林語堂怕是被寫作耽誤了的發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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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人交往率真又坦誠
林語堂這一生中與兩個人的交往頗為人說道,其一是魯迅,其二是他的妻子廖翠鳳。從中也可以看出他為人處事的原則。
從吹魯迅“彩虹屁”,到罵魯迅“神經病”
林語堂在北大任教時,從胡適的《現代評論》跳到了魯迅創辦的《語絲》週刊。
林語堂、魯迅兩人在當時的文人運動中肩並肩戰鬥,大寫文章罵起當權者。
林語堂還曾發表過一篇名為《魯迅》的文章,裡面全是對魯迅的“彩虹屁”,他把魯迅比喻為“白象”,因為大象通常是灰色,用“白象”表明魯迅的珍貴。
後來,這個暱稱還被魯迅的愛人許廣平拿來用。魯迅也把兒子小名取為“小紅象”。
前排左起:周建人,許廣平,魯迅;後排左起:孫春臺,林語堂,孫伏園
直接導致兩人交惡的是“南雲樓風波”,魯迅與當天請客的李小峰因為版稅問題很不愉快。
本來這次是和好之宴,沒想到有人提起了魯迅的學生張友松。
當時張友松想辦一家書店,並且承諾絕不像李小峰一樣拖欠版稅,為了拉攏魯迅,不惜暗傷李小峰,所以魯迅很忌諱說這件事。
心直口快的林語堂沒多想就跟著附和,讓魯迅大為誤會,兩人在飯桌上吵了起來。
後來,魯迅還在當天日記中寫道:“席將終,林語堂語含譏刺。直斥之,彼亦爭持,鄙相悉現。”
林語堂也在自己的日記中寫:“八月底與魯迅對罵,頗有趣,此人已成神經病。”
甚至後來,魯迅看不上林語堂創辦的《論語》《人間世》這類講究幽默、閒適的雜誌,披著馬甲罵他是亂世中的隱士,對國家災難充耳不聞。
林語堂也在自己的文章中反擊道:“此種蠻子骨氣,江浙人不大懂也。”(魯迅,江浙人)
直到魯迅去世後,林語堂寫道:
魯迅與我相得者二次,疏離者二次,其即其離,皆出自然,非吾與魯迅有輊軒於其間也。吾始終敬魯迅;魯迅顧我,我喜其相知,魯迅棄我,我亦無悔。大凡以所見相左相同,而為離合之跡,絕無私人意氣存焉。
雖然,兩人最後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我們仍可以從中看到林語堂對於友誼的尊重。當與朋友意見相左時,林語堂沒有全盤否定他的所作所為,而是仍然敬重對方。
對愛人一往深情
在與妻子結婚之前,林語堂中意的人是出身名門的陳錦瑞,但由於出身貧寒,陳父不同意這門婚事,於是陳父介紹了巨賈之女廖翠鳳。
本來猶豫的林語堂,在聽到廖翠鳳說“貧窮算不了什麼”後,很是感動,下定決心與她結婚。
婚後,徵得妻子同意,他一把燒掉了結婚證書,說:“把結婚書燒了吧,因為婚書只是離婚時才用得著。”
後來,林語堂到國外留學,兩個人相依為命,妻子維持家事,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林語堂也在妻子生病時省吃儉用,悉心照顧。
對於這段婚姻,兩個人都足夠深情和坦蕩。
儘管婚後生活清貧,但林語堂卻覺得“只有苦中作樂的回憶,才是最甜蜜的回憶。”
林語堂說:“婚姻並不是以善變的愛情為基礎的,而是愛情在婚姻中滋長,男女互補所造成的幸福,是可以與日俱增的”。
林語堂為人不像魯迅一樣性格如此剛烈。但他在與人交往中,自有自己的用情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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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大師靠面相給學生“打分”
崇尚閒適、幽默的林語堂曾把英文的“Humour”對譯為中文的“幽默”,使幽默一詞在中國迅速流行開來。
這對中國幽默文學的異軍突起起了很大作用,並被謔稱為“幽默大師”。
而作為幽默大師,林語堂平時生活裡也喜歡開開玩笑。
有一次紐約的林氏宗親會請他做演講。本來林語堂不喜歡搞這種活動,但礙於情面,只得答應了。
林語堂不想吹所謂林氏宗親“祖上業績”,於是靈機一動說的:
“我們姓林的始祖,據說是商朝的比干丞相,這在《封神榜》裡提到過;英勇的有《水滸傳》裡的林沖;旅行家有《鏡花緣》裡的林之洋;才女有《紅樓夢》裡的林黛玉。另外還有美國大總統林肯,獨自駕飛機越大西洋的林白,可說人才輩出。”
演講完畢,在場人紛紛鼓掌喝彩,明白人一聽就知道林大師是借用虛構的人物開了一次玩笑,幽默又不失風度。
還有一次,他到臺北一所學校參加畢業典禮,前面幾位發言人都發表了長長的演講,輪到他說話時已經12點半了,大家都飢腸轆轆。
於是,他上臺後說道:“紳士的講演,應當是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迷人!”一句話就結束了發言。
對於教學上,林先生也有自己的“幽默法則”。
在東吳大學法學院兼職英文教員時,林語堂不給學生考試,搞了一套 “相面打分”:
到期末評定學生成績時,他拿著學生花名冊依次叫名,來他面前 “相面”,他就根據學生面相一一判分。
據學生回憶,林語堂“相面”打下的分數,公正程度遠遠超一般以筆試命題考試計分的方法,同學們心中無不信服。
林語堂在自己的《八十自敘》中說:
“並不是因為我是第一流的幽默家,而是在我們這個假道學充斥而幽默則極為缺乏的國度裡,我是第一個招呼大家注意幽默的重要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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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自在快樂
有人曾問林語堂:“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要不要有人生的追求?”他平靜答道:“自在與快樂”。
林語堂曾在文章中談到人生至少有三十個快樂時刻。
我所認為真快樂的時候,或在一個夏天的下午,天邊擁起烏雲,知道一陣七月的驟雨就要在一刻鐘內落下來。
可是雨天出門不帶傘,怕給人家看見難為情,連忙趁雨未降下的時候,先跑了出去;半途遇雨,淋得全身溼透,告訴人家,我中途遇雨。
這和蘇軾的“一蓑煙雨任平生”有異曲同工之處,對生活之樂有著最樸素的追求。
他還崇尚菸酒茶,在他看來這是幫助我們享受空閒、友誼與社交的方式。他覺得飲酒最令人開心的就是行酒令、談天說地。
飲食對他來說也一種樂趣:
“中國人如若不在飲食之時找些樂趣,還能在什麼時候找到尋樂趣呢?”
有一次半夜起來餓了,林語堂自己跑去廚房吃了五個雞蛋和兩片薄餅。他自詡有驚人的消化力:“我的肚子裡,除了橡皮以外,什麼都能消化的。”
晚年來到臺灣後,林語堂曾寫下《來臺後二十四快事》。
其中一則是:“初回祖國,賃居山上,聽見隔壁婦人以不乾不淨的閩南語罵小孩,北方人不懂,我卻懂。不亦快哉!”
“偷得浮生半日閒,可抵十年塵土夢”,雖然身處亂世,曾生活窘迫,漂泊他鄉,但於生活中學會忙裡偷閒,得空去享受生活的饋贈 ,這正是林語堂生活中的自在之樂。
對個人愛好自由追求;與人交往保持豁達、尊重的態度;於生活樸素之樂的自在享受,讓林語堂成為20世紀裡最具有逍遙精神的中國人。
他雖身負民族苦難,但我行我素、率真可愛。用他的話說就是:順乎本性,就是身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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