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處世
皇上用八抬大轎迎娶我進宮那天，我突然想起《紅樓夢》裡的賈元春。
當初三姑曾說過，皇上三宮六院，小月也曾說過，皇帝的女人都可以排二里地了。
若非親身經歷，我還以為我們能不同於別人，我還以為不可能的不會不可能。
等我坐完月子可以下地走路，我的孩子早就被太后拿去自己撫養了。雖然按皇上的規矩，我作為皇子生母抬了旗封了妃，但大清還有個規矩，後宮是不能撫養親生孩子的。
【注：第一部大結局時，莫愁封貴人，但被尊稱為娘娘，可見不低於嬪位，乾隆朝皇子生母最低也是妃，在莫愁從生子到康復這段時間，乾隆皇帝給她抬位分是有理由也有操作空間的。】
其實，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以外，我如果以探視孩子為名接近太后，完全是說得通的，而且太后也喜歡我的推拿，但畢竟當初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在這後宮，我實在不好意思太高調，於是把手法心得教給了伶俐的宮女，自己儘量避免在太后身邊或其他重要場合露臉，有時乾脆稱病不出，畢竟自己來歷不同於別人。那陣子，我總覺得有人在議論我：這就是那個差點拐跑皇帝的女人；這就是那個在入宮前就生子的女人；這就是那個出身草莽的女人，看她的手多粗糙。
雖然因為太后給我接生救了我母子一命，看起來我和太后的關係可以恢復如初了，但想到這是太后在我生命最後一刻才做出的決定，想到若非我救駕有功太后恐怕早已要了我的命，想到太后曾下旨讓我墮胎，我實在很怕太后想起當初反對我進宮的前因後果，想起我的漢女平民身份，想起我孩子的血統……我覺得儘量避免和太后接觸總沒錯的。
【注：乾隆朝是不禁止漢女進宮也不禁止漢女生子的，本文按劇情設定再儘量按歷史圓場，具體的下文會展開說。】
同樣的道理，我也沒再刻意接近皇上。進宮後，我和其他後宮一樣沒再有身孕，漸漸地皇上對我的態度漸漸也和對她們差不多了，不知是否明白我低調的用心，也沒有心血來潮晉我的位分，我也就不擔心她們嫉妒我了。
如果當初我沒有懷孕，如果不是紀先生堅持要皇上為我負責，我的下場大概也和蘇卿憐差不多吧，如果當初不是造化弄人，也許現在蘇卿憐也正在和我共侍一夫，雖然我能多一個知己，但這皇宮裡也就多了一隻金絲雀。想到自己當初說男人多會騙人，而今自己卻像被騙了一樣，也實在不免有些自嘲，覺得自己的選擇就像太后對我的孩子從堅決不要到無比喜歡那樣諷刺。
在後宮待久了，我逐漸察覺到，這個後宮對我的敵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她們也肯和我說些話，有些學過騎射的也樂得和我切磋。當初皇上曾經讓我和小月住進圓明園陪十公主打獵騎射，我沒想到那竟然是提前體驗生活。
漸漸地，我明白她們把我當成了她們的一份子。大概因為當初我沒同意和皇上私奔，也就是把皇上留給了她們吧。
如今，宮規森嚴，不但再沒什麼機會私下找皇上說話，甚至再沒機會換上一身便服去御書房偷看皇上了。小月雖然屢次進宮，也沒太多機會和我相見。在旁人包括皇上和太后看來，小月很可能充當了紀先生的信使，我不能讓皇上覺得我進了後宮還和前朝有什麼瓜葛，所以我叫小月有事找太后，太后說話比我管用多了。
後來，皇上出的科舉考題外洩了被紀先生說了出來，他龍顏大怒，讓一群官員跪在太陽底下受審，最後由一個太監擔了責。我要是平時通過小月高調地和紀先生往來，這事我說得清楚嗎？
我也聽說過紀先生遭遇過一些危機，但我基於自己對皇上的瞭解，強壓住情緒，告誡自己不要強出頭，紀先生不需要我救。事後皇上問我為什麼不為紀先生說話，我說，我相信皇上自有明斷，而且我現在已經是皇家人了，只能支持皇上，紀先生的事，我要避嫌。只要皇上記得我的存在，就是記得紀先生的好。
還有句話我沒說，但我心裡清楚，大家都知道，紀先生的尚方菸袋，不就是我進宮換來的麼？
齊家的銀妃為孃家強出頭是什麼下場，賈家的貴妃是怎麼被自己親戚拖累的，我可都看得一清二楚。聽說小月好好嘲諷了一番賈三爺及其祖上賈似道是怎麼靠身在後宮的姐姐發家的，我愈發覺得自己低調沒錯，我不也是小月身在後宮的姐姐嗎。
當然齊家賈家不佔理，紀先生佔理，但很多時候不是佔理就什麼都不用怕了的。這些年來，那些不佔理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麼？我是運氣好，可運氣不好的比如黃大哥呢？那些因為他人行賄而名落孫山的舉子們呢？他們難道不佔理嗎？
運交華蓋
我說自己運氣好，那也是相對的，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這些年來都吃過什麼樣的啞巴虧。我很樂意和後宮的其他姐妹分享自己的經歷，但有些事我是不會說的。比如當初，我只是一介平民，蒙冤受屈，和官兵打過架，蹲過大牢，戴過手銬和枷鎖，受過刑訊，差點被押去法場砍頭，這些事說出來就沒有意思，後宮之間不談家長裡短，難道還一起控訴官場黑暗議論朝政啊？
有一次我遇到了藍侍衛，他看到我都愣神了，我趕緊示意他別說話。藍侍衛是厚道人，也機靈，當然領會了，後來見到我也就像尋常一樣行禮，並沒拿這事要挾我。說起來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相信他不會把我被福康安鞭打這件事說出去的。
平時我身著皇妃禮服，何等光鮮，很少有人知道，我光鮮的禮服下其實藏著幾道醜陋的鞭痕，除了皇上和小月，大概只有伺候過我的宮女看到過。
回想起來，我這輩子就和福康安有仇，當初我為民請命反被冤枉，是福康安咬定我意圖反清復明，不顧我一介弱女子之身對我嚴刑拷打，見我不招供就引誘小月帶紀先生來探監然後尾隨抓住小月搶走帳本，還把我們押赴法場處斬，要不是黃大哥相救，我們早沒命了。後來我和小月為了保護《紅樓夢》去書商陳渭沅家救他的妻子陶香雲，又是福康安設下埋伏，把我抓住綁在大樹上抽了一頓，當紀先生想到辦法帶著藍侍衛以需要我一起修書為由來救我的時候，我已經全身血淋淋，都不能走路了，還好沒抽到臉。而且嚴格講這件事的確是我私闖民宅搶人老婆，放到檯面上來並不是那麼光彩，紀先生的計謀也只是讓我脫身，沒有讓我脫罪。當初要是福康安夠機靈，等《紅樓夢》告一段落了再來抓我，紀先生如何抵擋？國法如山可是他當時為了欲擒故縱親口說的。
所以，在藍侍衛眼裡，我這個娘娘，其實恐怕是個賊啊。
我身上還有一道刀疤，是以前在燕城保護皇上的時候被刺客砍的，又一次幾乎要了我的命。後來，這事成了我救駕的功勞，皇上以此為由赦免了我帶孕上殿之罪，太后也以此為由說記得我的功勞不願忘恩負義。不然當初皇上要為了我退位的時候，太后早就派人把我殺了吧。
當時，我聽到那些刺客自稱效命於十四王爺，然而後來事實證明這明明是針對他的嫁禍，雖然他的確犯了死罪，但這件事與他無關。
【注：劇中給十四王爺續命到了和珅和福康安成年入仕後，本文照搬。】
我有時也會想起黃大哥的死，當時我就坐在他身邊，那些人只用毒箭射他，卻不射我，明擺著是要我遷怒於當時被我劫持的紀先生，要不是紀先生天賦異稟能全部背下黃大哥的帳本，我已經鑄成大錯了。
有一次，我遇到了太后身邊的張公公，便又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紀先生被捕，福康安自稱接到了和珅的舉報，帶人來搜查，我說我願意用《紅樓夢》的書畫換回紀先生，福康安卻突然翻臉，命令士兵抓我和小月下獄拷問，當時正是張公公來傳令，說小月給太后的話梅吃完了，命令小月抓緊再做，我們才逃過一劫。
張公公看到我也是一愣神，我知道，他還記得我的這段黑歷史，那天他進來的時候，我和小月都被士兵抓著呢，放了我們是因為需要我們做話梅，也和脫罪沒有關係，所以在他眼裡，我也是個女犯吧。
我也向張公公感謝了救命之恩，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在藍侍衛和張公公眼裡，到底是光鮮亮麗的寵妃，還是帶著案底的罪婦。
告別張公公，我就想起了當初在衙門接走黃大哥的時候，遇到的就是福康安。
刺客，黃大哥……所有不利的線索都指向了福康安。當初紀先生背帳本的時候我沒記全，但很可能的確有他的名字；而福康安背後，很可能就是和珅。
和珅表面上慈眉善目，也會買我們的面子，可當初我和小月還是草民的時候，我們在他眼裡算什麼呢？後來他還不惜讓士兵拿刀逼迫我和小月交出貪官陳輝祖的罪證。
當初我伺候太后，和太后身邊的一些宮女要好，有一次太后召見和珅，沒有屏退宮女，我就從太后身邊的宮女口中聽說了，當初那道讓我墮胎的懿旨，就是和珅攛掇太后下的。
我注意到，宮裡的錢公公每次見到我都躲著走，當初傳旨要我墮胎、拿藥給我還要我叩頭領旨謝恩的就是他。其實我不怪他，還想謝謝他，當時孩子月份已經大了，如果他要我當著他把藥喝下去，可能我和孩子都死了。
當時我收到的懿旨是墮胎進宮，並沒有說是否允許我進宮後再生子。後來皇上告訴我，太后的意思就是不許我生。要是當時我以為太后允許我進宮再生孩子，為了長遠自作聰明地遵命墮了胎，那麼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做母親了，我要這娘娘的虛名又有何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也就是太后實誠，沒有把進宮和墮胎分在兩道懿旨上說，要是她把我騙進宮來再賜藥，我和孩子又如何躲得過？
如果那時太后還敢讓我伴隨左右伺候她，甚至還想找我聊聊，我真怕我哪天這暴脾氣收不住一掌下去……想當初我也曾劍指皇上的所謂生母薛大老闆，可如今進了宮，雖然平時以舞劍自娛，卻也沒機會拿真劍了，不然後果更嚴重。
白霜黑泥
小時候，曾經有算命的說我有大貴之相，可我和黃大哥從小定親，並沒有當真，黃大哥還開玩笑說他出身低娶不起我，要退婚。結果，黃大哥死了，而我認識了皇上，在福康安設計下，我幾乎喪命，卻因為這個救駕之功免於被無情的皇家撕票才讓我有了今天的地位，那個讓我地位穩固的孩子也是在此基礎上才能夠出生……
如今近水樓臺，我成了皇上的枕邊人。可我知道，皇上是不會動和珅和福康安的。當時蘇四十三起事，俄羅斯趁機入侵，和珅戰敗，最後還是福康安擊敗的他們，不然我和小月這倆監軍不知道作何收場。
侍寢的時候，皇上問我身上的鞭痕是哪來的，我只推說是跑江湖積累下來的舊傷。我也不知道伺候過我的宮女會不會當八卦一樣往外說（小月肯定不會），但畢竟大家都知道我以前是女俠，至少我還有這個能遮掩的理由。同樣，雖然太后百般強調她對我疼愛視如己出，我也沒有向太后告過狀，只是有時她在我面前說起《紅樓夢》，我會有一剎那的愣神。寶玉捱打的時候太后哭得厲害，我捱打的時候太后卻一無所知，我甚至都不能告訴太后這件事發生過。福康安應該也不會主動說這事吧。一旦事情鬧大了，把福康安逼急了，他可能把我的其他黑歷史都抖出來，到時候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就是個入室行竊被大將軍綁起來抽的女賊，日常沒事打官兵的暴民，率眾綁架皇帝的匪首……哪怕皇上再拿救駕之功包庇我，我這個所謂的寵妃在大家面前也徹底坐實了是個罪婦了。
平時在宮裡看到當兵站崗當值的，我總覺得有些人眼熟，有的人看到我還真的吃了一驚，我忍不住回想，他們有沒有在福康安手下當過差？是不是被我打過或者打過我？有沒有在我被福康安抓住的時候趁機摸我手的？還是其實他們並不認得我，我以為他們吃驚只是我的錯覺？可和我交手過的士兵那麼多，我哪記得住？我只能朝他們笑笑，讓他們自行體會我是不是記仇。
其實進宮頭幾年，出於多年的習慣，我看到士兵就想踢，但一衝動，腳上的花盆底鞋就踩不穩，我也就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身份已經不一樣了。至少現在，我再也不用怕當兵的追殺我了，我的身上也不會添新疤痕了。
至於和珅，那天，皇上當著我的面，把他最愛的小女兒嫁給了和珅的兒子豐紳殷德。雖然這樣無疑會讓和珅攀上皇親如虎添翼，可父是父，子是子，豐紳殷德是個好小夥子，當初太后也喜歡他，還想把我許給他……那天，我還得反過來送和珅一個人情，所以太后身邊的宮女才覺得費解，問我，為什麼和珅想害我的孩子，我還要幫他？
其實，我比紀先生早很久就意識到只要皇上在，和珅是不會倒的，得罪和珅毫無意義，不如搞好關係，這不僅是幫豐紳殷德，也是幫紀先生。我給紀先生打手勢的時候，皇上沒朝我這邊看，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和珅還對我說了一聲多謝娘娘，我覺得他這臉皮也是真厚，他忘了他都對我做過什麼了？要不是皇上說不能娶我就退位，他能支持我進宮？要不是我臨盆時正好皇上在，他能翻找醫書、為我的孩子誦經？要不是太后立場轉變，他能讓我的孩子活下來？
我知道皇上需要和珅理財和福康安帶兵，可和珅不倒，那些被害死的人又該找誰討還公道呢？如今我在後宮，對他們只能眼不見，心不煩。
我羨慕小月，雖然她這個公主太水，有時候和珅他們根本不拿她當公主看，有一次我甚至還看到她身上有綁痕，我也沒問，因為即使問出真相我也做不了什麼，但至少她還能有機會換上便服出宮，而我，沒有機會了。
我自認為是皇上最適合的保鏢，但後來皇上出宮也不帶我了，我只能和姐妹們一樣悶在宮裡。我有時候也不放心，生怕一覺醒來自己就成太妃了。
但這一點其實我很理解他，他不希望被一個女人保護，當他看到我身上的傷痕，他就說他不會再讓我受到傷害，他也知道我的傷有一部分是為了保護他而受的，不希望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未完待續）
閱讀更多 代牧益州閻文平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