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叔 編撰
杜牧有一首詩《金谷園》很有名，詩云：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這首詩詠唱的是晉代美女綠珠的故事，落花猶似墜樓人，何等的傷感與悲慨，千百年之後，更令多少人唏噓嗟嘆！說到綠珠，便得說說石崇，是他發現了綠珠的美，讓當時及後世人豔羨和嚮往；也是他毀滅了綠珠的美，讓這絕世的容顏過早凋落，玉碎香消。我們無從知道，綠珠毅然從樓臺躍下，是為了全節，還是為了報恩，或者是迫不得已，因為石崇說：“我今天是因為你才獲罪的啊！”綠珠聽了哭泣著說：“我當效死在你的面前！”石崇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對綠珠的專寵也不大可能是愛情。然而綠珠別無選擇，至少這一跳，她不再是誰人的玩物，向死而生，她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石崇，字季倫，小名齊奴，據說是因出生在青州，父親石苞便為他取了這個名字。石苞是魏晉時期重要將領，西晉開國元勳，歷任大司馬、侍中、司徒等職，封樂陵郡公。石家如此榮耀，也很富有，可據說石苞臨終時將財物分給幾個兒子，只是不給石崇。石崇的母親覺得不公平，石苞說：“這孩子現在年紀還小，將來他自己能得到財富的。”石崇聰敏好學，勇謀兼具，二十多歲就擔任了修武縣令，以才能著稱。後來奉調入洛陽任散騎侍郎，不久又遷任城陽太守，可謂官運亨通，平步青雲。晉伐吳之役，石崇因功獲封為安陽鄉侯。他陸續擔任過黃門郎、散騎常侍、侍中等職，升遷之快用現在的話講那是坐上了火箭呀！晉武帝司馬炎因為石崇是功臣之子，又有才幹，非常器重他。
司馬炎死後，晉惠帝司馬衷即位，由太傅楊駿輔政。楊駿是武帝司馬炎的皇后楊芷的父親，司馬炎彌留之際，楊駿與楊皇后裡應外合，矯詔得權。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差，便打算用大封爵位的方式以收買人心。石崇、傅祗、何攀等人勸諫反對，但最終他們的意見沒有被採納。不久，石崇被外放，調任南中郎將、荊州刺史，兼領南蠻校尉，加鷹揚將軍。石崇這個人任俠而有匪氣，擔任荊州刺史期間，竟大肆搶掠過往商客，並由此獲取了鉅額財物，靠這樣卑劣的手段成為了西晉初年聞名遐邇的富豪。石崇在洛陽城外的金谷建有別館，名金谷園，又稱梓澤，園林形勝，樓臺精巧，美人盈屋，酒地花天。
石崇嗜好喝酒，最喜歡招攬名士會飲，他常常在金谷園設宴請客，座上嘉賓不乏西晉文壇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譬如潘岳、陸機、陸雲、左思、劉琨等人。石崇與另外二十三人結為社團，世稱“魯公二十四友”。魯公何許人也？這裡不得不提及此君。魯公名叫賈謐，本姓韓，是權臣賈充的外孫，因賈充的兒子賈黎民早卒，便過繼給黎民為嗣，改姓賈。賈謐好文學，有才思，他的文采甚至被當時阿諛之輩稱譽為可與西漢賈誼比肩。所謂二十四友，其實就是西晉時期圍繞賈謐的一個文學團體。賈謐雖然有點才學，但是做人不怎麼樣，倚仗著親姨母賈皇后（即那個臭名昭著的賈南風）之威勢，奢侈放恣，幹了不少壞事。石崇與潘岳巴結交好賈謐，用現在的話說幾乎是跪舔。賈謐的外祖母廣城君郭槐每次外出，石崇遇到總是先下車，恭敬侍立在路左，望塵而拜。
石崇採取非法手段攫取了鉅額財富，在洛陽郊外的河陽修建了豪華別墅金谷園。金谷園依山形水勢而建，挖湖開塘，堆山積石，栽花種竹，造園築館，園內清溪迴環，流水潺潺不絕，館裡美人當窗，燕語盈盈繞廊，亭臺樓閣，高低錯落有致，鳥鳴魚躍，清幽熱鬧並存。石崇派人遠涉南洋，帶去本土的絹綢茶葉、銅鐵器物等，換回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貴重物品，把園內的屋宇裝飾得金碧輝煌，宛如宮殿一般。石崇不但富有，更喜歡炫富。據說有外邦進貢了一種火浣布，用火燒便可除垢清潔，時人視若貴重之物。武帝司馬炎用火浣布製成衣服，穿著去了石崇那裡，石崇卻故意穿著平常的衣服，倒讓家裡的奴婢五十人都穿著火浣衫迎接武帝。司馬炎真是好脾氣，這樣子都沒宰了石崇這個傢伙！
石崇最有名的炫富故事，便是和西晉另一個富豪王愷鬥富。王愷是三國時期曹魏司徒王朗之孫，大儒王肅之子，也是武帝司馬炎的舅舅。王愷很有錢，生活也是奢華侈靡，石崇與王愷常常競賽誰更能糟蹋東西。王愷飯後用糖水洗鍋，石崇便用蠟燭當柴燒；王愷做了個四十里長的紫絲布步障，石崇便做了五十里長的錦步障；王愷用赤石脂塗牆，石崇便用花椒塗牆。幾番交鋒，石崇都佔了上風，晉武帝暗中幫助王愷，賜了他一棵二尺來高的珊瑚樹，這棵珊瑚枝條繁茂，樹幹四處延伸，絕對是上乘之物，世上罕有。王愷將這棵珊瑚樹拿去給石崇看，石崇看後，拿起鐵如意擊打珊瑚樹，隨手敲下去，珊瑚樹立刻就碎了。王愷感到很惋惜，認為是石崇嫉妒自己有這樣的寶物。石崇卻說：“這不值得生氣，我現在就賠給你。”於是命令僕從把家裡的十多棵珊瑚樹全部搬出來，這些珊瑚樹都有三四尺高，樹幹枝條更加光耀奪目，棵棵都比王愷那件好。石崇說：“你想要哪個，隨便挑。”王愷看了，露出尷尬失意的神情。
石崇這個人品行不好，卻結交很多人，他出任徵虜將軍，前往徐州赴任時，洛陽幾乎傾城出動，在金谷為他設帳餞行。可見西晉那時社會風氣也不咋滴！石崇好飲酒，但是酒風酒德不敢恭維。在下邳時，與徐州刺史高誕為爭酒而互相侮辱，不僅斯文掃地，也不顧官家的體面。這件事動靜很大，分分鐘上了熱搜，街談巷議，成為人們的笑料，擱現在說就是社會影響極壞，必須受到黨紀政紀嚴肅處理。於是軍司上奏彈劾，結果石崇被免職。不過他很快又在別處走馬上任，這就是官場現實！石崇每次請客飲酒，常令美人斟酒勸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讓侍衛把美人殺掉。有一次，名士王導與王敦一道去石崇家赴宴，王導素來不擅飲酒，但擔心石崇亂殺人，於是當美女斟酒勸飲時，只好硬著頭皮飲下。王敦是個武夫，性情強悍，偏是不買賬，他原本很能喝酒，卻硬拗著死活不肯喝，結果石崇連斬了三個美人。即便如此，王敦仍是不喝。王導就責備王敦，王敦卻說：“他殺自己家裡的人，跟你我有什麼關係！”
石崇五十二歲時，趙王司馬倫發動政變，皇后賈南風、魯公賈謐等被誅，朝中大臣與賈氏一黨勾連者也多有殃及，石崇因與賈謐親善而被免去官職。石崇並不十分在意，退歸金谷園，與綠珠等姬妾飲酒歡娛，依舊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司馬倫黨羽孫秀早就對綠珠的美色垂涎不已，此時石崇勢弱，便派人去索要綠珠。使者到來時，石崇正登上別墅涼臺望遠抒懷，面對著清澈的河水慨嘆，有婢女在身旁伺候著。孫秀的使者將要人的事告訴石崇，石崇便把自己的數十個婢妾都喚出來讓使者看，每一個婢妾都是滿身飄散著蘭麝的芳香，披戴著精美的綾羅。石崇對使者說：“你自己挑選吧！”使者說：“君侯這些婢妾美麗倒是美麗，但是我本是受命來要綠珠的，不知哪個是她？”石崇聽了勃然發怒道：“嘟，大膽！綠珠是我的愛妾，焉能給你們！”使者委婉勸說道：“君侯博古通今，明察遠近，切勿因小失大，不過一個婢妾而已，還望三思。”石崇道：“不需要三思了，不給！”使者本來已經走了，又轉回來再勸石崇，但石崇堅決不允。
孫秀氣惱，便慫恿司馬倫殺了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歐陽建，因為歐陽建曾經彈劾過司馬倫而結仇。石崇、歐陽建暗地裡得知了孫秀的計劃，便聯合黃門侍郎潘岳，私下勸告淮南王司馬允、齊王司馬冏謀劃誅殺司馬倫與孫秀。孫秀覺察到了此事，於是決定搶先下手，假稱晉惠帝詔命逮捕石崇、潘岳、歐陽建等人。甲士到了金谷園門前，當時石崇還在樓上宴飲歌舞。石崇驚詫，對身邊的綠珠說道：“今天我是因你而惹禍啊！”綠珠哭著說：“我當效死在你面前！”說罷便奮身自投於樓下而死。石崇此刻尚未醒悟，自言自語道：“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將我流放到交趾或廣州罷了！”直到被鎖在囚車裡拉到東市，石崇這才如夢方醒，嘆息道：“這些狗奴才，是想圖我的家財啊！”押解他的人言道：“知道是家財害了你，為何不早點把它散掉呢！”石崇無言以對。稍後，石崇以及他的母親、兄長、妻妾、兒女不論男女老少，闔家十五口人盡遭誅殺。
南湖野客評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然石季倫鍾愛財貨，巧取豪奪，實屬罪孽，是以金谷園築造雖美巧，難掩富貴醜惡，座中賓客雖濟濟，良人寥寥無多。君子愛美，求之以禮。然石季倫鍾愛綠珠，一則為著嬌娥之絕色，二則為著人前之炫耀。於是炫富貴與炫美人，便是季倫自誇自賞應有之義。財富不過死物，不足掛齒。然綠珠之殤，則由季倫所致。石季倫好酒，尤喜聚飲，然行為乖誕酷濫，每以美姬勸客酒，未成則殺之，其殘虐令人髮指。酒仙榜列石季倫在位，因其酒界中人也，然不可為其張目，宜當引以為戒，是故號為「酒煞」。今日愛酒者自當樹為反鏡，慎之誡之。
1. 唐房玄齡等《晉書·石崇傳》
2. 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
閱讀更多 南湖野客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