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一節，他就不由自主地擁住了身邊的姑娘。
羅琦順勢倚靠著他。
“那麼今日你為何非要抓住我不放……”
“我從一個常客嘴裡聽說聖上即將降罪我家，我得逃出去，救我的父親母親……所以我才拼命也要您帶我出來……”
羅琦隨即哭倒在他懷裡。
7
“你在說些什麼？”父親把茶盞重重地放回桌上，“什麼叫假的‘羅琦’？”
“這雖是孩兒聽來的，但其中情由不得不讓人相信。”
“你這孩子當真糊塗！那羅家小姐一心一意地嫁你為妻，如今都跟來了，你還說這種沒有心肝的話，讓人家姑娘怎麼想？！”
薛亮頓了頓，覺得臉皮有些臊得慌，但想到姑娘那孤苦無依的樣子，不由得嗓音提高了一度：
“父親難道要用薛家百年的聲譽冒險，偏要為孩兒娶罪臣之女為妻嗎？”
父親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多年前已經定下的婚約怎能說毀約就毀約，再說了，馬上成親，她便是薛家的人，已嫁之女就算是孃家被治罪也不會追究的……”
“什麼？馬上成親？”
薛亮進門之時急得很，竟然沒注意府內已經開始張燈結綵了，羅琦還在門外，不知道她看到那大紅燈籠和喜字，心裡要多麼難受呢。
等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七八個小廝簇擁著換上新衣新帽，準備拜堂了。
8
新娘子是在洞房裡被抓走的。
這次的事情竟然比他們想象得嚴重得多，就連多年為官的父親都沒有看準。
羅家竟然涉及謀逆大罪，就連嫁出去的女兒都要牽連的。
官兵衝進喜宴的時候，薛老爺都慌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賠出笑臉，以正三品之尊對那百夫長點頭哈腰，可那官兵頭子連理都不理，徑直進了洞房就把一身喜紅的‘羅琦’帶走了。
薛亮在一旁冷眼看著，心下暗自稱快。
官兵走後，客人也早已散去。
父親獨自坐在大廳，看著幾乎未動的宴席出神，半晌方道：“你說，那個風塵女子才是羅琦？可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孩兒暫且沒有，可是她樣貌和羅琦極為相似，又對羅家情形十分了解。就連四年前，羅琦走失的事情都知曉……而且，她那樣子，和她相比——”薛亮指指落在地上的紅蓋頭，“實在是更像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子。”
薛老爺又沉吟半晌。
“你把她帶來，我要當面問她幾句話。”
9
幾日後，薛亮奉父親之命來到天牢問幾句話。
父親雖然已經單獨問了話，但維保穩妥，還是囑咐薛亮探一探另一個女子的口風。
不過數日，牢中的女子就已經披頭散髮，形容消瘦，完全不復當初那個得意張狂的‘羅三小姐’。
“留春，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她顫聲問道：“什麼留春？我不叫留春，留春是誰？一聽就是個假名兒……”
薛亮忍不住，一個健步就衝上去，吼道：“你得意什麼？鳩佔鵲巢，妄圖殘害官家小姐，落到這個地步豈不是天理報應?”未婚妻走失一次性格大變，偶見一相貌相仿女子我起疑。
她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你是懷疑我不是羅琦，她才是羅琦，就因為我們長得像？”
“難道不是？”
她冷笑。
“你第一次見我說了什麼，你忘了嗎？你說：‘要是我娶這樣的老婆，還不如打一輩子光棍兒呢。’”
薛亮一個激靈。
這話，難道自己當時說出口了？“我……”
女子森然笑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忘了，我娘，還有在場的好多人，他們可都聽見了——”
薛亮心裡有一瞬間的遊移，隨即正色道：“不，你絕不是，羅琦是個大家閨秀，哪會想你這般毒辣刁鑽，動不動就要打人罵人？”
“我呸！就她，我一個官家小姐還打罵不得嗎？”
薛亮的神情簡直不能再鄙夷半分。
“你真是瘋子。羅家三小姐羅琦明明賢良溫順，是京城有名的淑女，怎會與你這潑婦相似半分？”
她縱聲狂笑起來。
“哼……你還真是蠢，從小到大你見過我幾次?要是他們都告訴你我羅琦是個母老虎，你還會娶我嗎？——我今天就實話告訴你：本姑娘就是個潑辣，蒸不熟、煮不爛、極不好惹的一個小姑奶奶，你敢娶嗎？還是——”她眼睛倏地一轉，露出一抹嘲弄，“你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要娶的會是這樣一個女人？”
“彆嘴硬了。想要從良，名門正娶地嫁入大戶做正妻，這難道不足以讓她不擇手段嗎？”
薛亮語氣冰冷。
女子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複雜，彷彿明白了什麼，極度的羞愧中，悲傷夾雜著憤怒，
“我才是羅琦！我是羅琦！我是羅琦！”
她瘋狂地嘶吼起來，形同瘋迷。
薛亮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10
時隔一年，薛家再次張燈結綵，為薛大少迎娶大少奶奶。
這次羅家是徹底敗了。
羅家已經被流放到了三千里外的煙瘴之地，包括那個膽敢冒充羅琦的女人——自從薛亮見過她之後，便已經失心瘋了。
那臥病的羅家太太雖被特赦，不久也一命嗚呼，臨死神志也未清醒，未見到自己的女兒怎樣在自己床邊痛哭。
羅家一敗塗地，這隻會讓薛亮更加疼愛這個女子。
父親找她談話之後，也開始相信她才是羅家小姐，被人所害才淪落風塵。所幸四年來只賣藝，嫁進薛家也不算玷汙門楣。更何況，跟那個‘羅琦’相比，此女溫柔大方，談吐文雅，實在更像是個大家閨秀。
薛老爺不禁為自己之前的誤判懊悔起來，也就答應了他倆的婚事。
這一年來，羅琦就在薛家住了下來。
自從薛亮母親去世，姐姐出嫁之後，薛家事務就一直沒有有人好好打理。羅琦十分細心而且盡心，很快，家務料理得井井有條，闔家大小無不敬服。
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將羅琦改姓為吳，給薛家一個無後的遠方親戚為養女。
“這也無妨，以後便稱‘娘子’了……”
兩人成婚，和和美美，生兒育女，直到三十多年過去，薛亮病重，即將離世。
這天，夫人正在床頭緩緩地吹去藥的熱氣，一面道：
大人給改的吳這個姓好，吳氏，吳氏，不就是‘無名氏’嗎？
薛亮聽到這話非比尋常，強打著精神想要坐起來，吳氏夫人卻按住了他。
“別起來，小心著……來，喝藥。”
薛亮乖乖地張嘴。
吳氏接著道：
“薛郎，我從三十五年前的那次宴會上對你一見鍾情之後，我哭了整整一夜，因為我知道薛家大少是個正人君子，從不流連煙花柳巷，更何況家風嚴謹，娶我做妾也是萬萬不能。後來我發現那羅家小姐跟我容貌有七八分的相似，你可知，我有多高興？”
薛亮的眼睛一時瞪得極大。
“尤其是我見那羅琦如何打罵下人，那樣子簡直就是夜叉成精，如此潑辣狠毒，哪兒配給你做妻子？——自然，我也是不配的，所以，我便出了這個計策……”
吳夫人一聲輕笑。
“至於那個“鳩佔鵲巢”的謊言，真是對不起了——不過，這也只願你們這些男人虛榮心太盛，死活不願承認自己要娶的就是那樣不堪的女子，否則那羅大小姐怎會被你三言兩語逼瘋？你又怎會輕易相信這明明漏洞百出的謊言？”
她又喂進一勺藥。
“世人都只願意相信自己腦海中想象的，對於他們來說，大小姐就應該溫柔賢淑，哪知只要有心，我也可以比大小姐更像大小姐。”
“從前在‘玉竹’有一位熟客，是羅家老爺的外甥，我從他嘴裡套出了有關羅家和羅琦的一切，包括她那次走失……那日你去了玉竹，正巧我提前得知羅家被治罪的消息，你我居然就在樓梯上相遇，這可真是天作之合……”
她說著，拭了拭眼角。
薛亮喉嚨一陣響動，藥汁從嘴角流出，眼淚也隨之從鬆弛的眼皮下溢出。
夫人耐心地把眼淚和藥汁拭去。
“不管怎麼樣，謝謝你，讓我這一生過上了想要的日子。”
留春笑道，合上了薛亮的眼睛。（作品名：《鳩佔鵲巢》,作者：山月松風。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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