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的门迎小姐咋啦,离开父亲她并不抑郁,只梦想种出春天

海子有一首极为出名的诗作,开头的一段是这样写的:

吃麦子长大的

在月亮下端着大碗

碗内的月亮

和麦子

一直没有声响

和你俩不一样

在歌颂麦地时

我要歌颂月亮

月亮下

连夜种麦的父亲

身上像流动金子

月亮下

有十二只鸟

飞过麦田

有的衔起一颗麦粒

有的则迎风起舞,矢口否认

这首诗作的名字是《麦地》。

来自河南沈丘的著名作家刘庆邦,同样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麦地,他写了一篇小说,篇名是《麦子》,和海子笔下原汁原味的乡土麦地不同,刘庆邦将笔下的场景,转换到了城市中。

酒家的门迎小姐咋啦,离开父亲她并不抑郁,只梦想种出春天

图:麦地,麦地

一、她是福来酒家的门迎,每天的工作是在玻璃门内,笑脸迎客

当门迎似乎是个极为简单的活儿,好像是个人都能干得了,不就是往那儿一站,来人开门,走人关门嘛,这有啥难的?

直到建敏自己做了一段时间的门迎,才知道并不是那样的。

比如好多女孩子一起台上跳舞,其中必定要挑上一个极为出众的,站在中心的位置,虽然大家都在跳,但只有这个女孩子的一举一动,才能收获全场人的焦点。

包括一起跳舞的其他女孩子。

这个被挑出来的女孩子,称为领舞。

门迎也是如此,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这样的职位,对身材、长相、说话的音质,都有一定的要求。

福来酒家的老板是建敏的姑姑,她把门迎的活儿,安排给了自己的侄女。

当然建敏的姑姑这么做,也是有些小小私心的,她怕客人中有些不守规矩的,一不小心就让侄女受了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

做门迎这一行,活儿倒不是太重,基本功只有一种:站功。

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建敏都不能坐,要一直站着,刚来那会,一天下来,她觉得自己腿都硬了,沉得像是拖着两坨铁块子。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这点小小的苦头,比起她在农村老家一边种地,一边还要烧饭洗衣,照顾爹爹和弟弟,能算得上什么?

哦,想到弟弟,建敏的心中不免一阵柔柔地颤动,娘走得早,弟弟那会和才一岁多点,是她带着弟弟长大的,姐带母职,她和弟弟间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

可她仍是不得不离开土地,离开爹爹,离开自己可亲又可爱的弟弟。

说起来,出门工作,她出来得已经算晚,同村的男孩子女孩子,一波一波地,早就闯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去了,可是爹一直说她小,不放她走。

走到她满了十八岁,爹才轻叹一声,说你想出去就出去吧。

建敏本不积极出外工作,她只想守着家里的土地和亲人,可是爹说,如果她不出外,家里的房子翻盖不成,连弟弟的学费可能都会有问题。

更何况,在推了几份外来的工作后,这一次要建敏帮忙做事的,是建敏的姑姑,爹还有啥不放心的呢?

建敏就这样被爹爹亲自送到镇上搭了汽车,来到了姑姑开的福来酒家,成了一名每天站在玻璃门后面的门迎小姐。

好在建敏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工作,并且竟然没有因为离开爹爹,而经受多少抑郁之感,连对家乡的思念,也在平日忙碌的工作中,被不着痕迹地冲淡了。

酒家的门迎小姐咋啦,离开父亲她并不抑郁,只梦想种出春天

图:有风光,就会有辛酸

二、酒家门前新修了花池,却一直空着,她看不下去了

国庆节前,福来酒家门前的街道,被像模像样地翻修过,人行道加宽了,还铺上了彩砖。

最最重要的,是福来酒家的门两侧,多出了两个砌出来的长方形花池。

建敏当然第一时间留意到了那两个花池,她还看到了花池中那不知从哪里拉来的土,黑油油、绒乎乎的,凭她的感觉,那土质肯定不会差。

奇怪的是,也许过了种花的季节,好多天过去了,那花池竟然一直空着。

要知道,农家闺女的眼里,是见不得空地的,这么好的花池,这么好的黑土,种点啥不好,种啥都比空着好啊。

为这事,建敏特意去问过姑姑,为什么那花池没见种花种草啥的?姑姑天天忙得晕头转向,福来酒家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过问,只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对于侄女的问题当然一脸懵,不过她还是很快给了建敏回答。

姑姑告诉建敏,街道办事处那边,她已经交过绿化费了,至于种花不种花,种花还是种草,什么时候种花,什么时候种草,所有这些绿化的事儿,都归街道管,她们不必为此操心。

可是看着门前花池中的空地,建敏就是不能不管,那花池一天空着,建敏一天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也空了一大片。

花池闲着也是闲着,别人不种,她为什么不能动动手,自己种点什么呢?

这念头刚一闪现在脑海,建敏就感觉自己的小心儿腾腾乱跳,再也难以安分下来。

农村的孩子临出门之时,父母都会包上一把家乡的土,用以在需要的时候,安抚远离家乡的游子之心,建敏出门前,她的爹爹自然也包了。

不过,建敏的爹爹包的却是两捧麦子。

爹对建敏说,这些麦子都是你种出来的,啥时候想家了,啥时候你就闻闻这些麦子。

而今,这些从家乡带出来的麦子,她自己种出来的麦子,不刚好可以在这花池中落根吗?

晚上打烊的时候,建敏拿了一些麦子,装在口袋里,装作不小心往外掏的样子,让那些麦子无声无息地溜进花池中,她做得极为小心,生怕被人看到。

麦子种下后,老天好像懂得建敏的心思,及时下了一场刚刚好的雨。

不久后,小麦发芽了,鹅黄色的嫩芽一点一点从土中探出头来,惹人爱怜。

此后,行人从酒家门前经过,总有人会留意到这两片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生命之色,评头论足的有之,瞅着发呆的有之,还有人特意在麦苗前拍照留念。

酒家的门迎小姐咋啦,离开父亲她并不抑郁,只梦想种出春天

图:这不是野草,而是麦苗青青

尾声

建敏在福来酒家门侧花池中种下的麦子,一直长得很好,可是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欢。

街道的一个干部有次找上门来,质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种麦子。

麦子一天一天挺到了拔节之时,但终于还是没能等到结实的日子,没能迎来属于麦子的加冕时节。

它们,被城市绿化队的工作人员连根消灭了。

花池中,后来栽了一丛一丛的草。

小说最后的结尾是这样的:

建敏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她种的麦子拔掉,眼睁睁地看着人家种草,她无话可说。

是啊,她有什么话好说呢,她的麦子,她从农村带来的麦子,在这一方花池中,在这钢铁水泥的城市森林中,毕竟格格不入。

这里的春天,与麦子无关。

如果建敏读过海子的《麦地》,她一定会呢喃起后面的段落:

家乡的风

家乡的云

收聚翅膀

睡在我的双肩

麦浪——

天堂的桌子

摆在田野上

一块麦地

收割季节

麦浪和月光

洗着快镰刀

月亮知道我

有时比泥土还要累

而羞涩的情人

眼前晃动着

麦秸

我们是麦地的心上人

建敏一定会边呢喃边热泪盈眶,这样的眼泪,和她在午夜梦回时看到的爹爹,还有弟弟,以及,那熟悉的土地,并无两样。

她肯定会伸出双臂,想要去拥抱什么——她能拥抱的,是什么呢?

只有麦地,只有麦子。

她会一字一句读出海子《麦地》的最后几行,眼神无比坚定从容:

月亮下

一共有两个人

穷人和富人

纽约和耶路撒冷

还有我

我们三个人

一同梦到了城市外面的麦地

白杨树围住的

健康的麦地

健康的麦子

养我性命的麦子!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