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之聲」振平:慢慢走向“衰退”的家鄉

這是裝滿了我童年記憶的故鄉楓樹山。

多年來,故鄉從未離開過我的視野。因為愛她,所以為她的嬗變而心疼,為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而痛。這一切的愛與痛之中,自己卻無能為力。

每到春節,或許有一群“歲月靜好”的朋友圈照片來自農村,但這種抒情相當的虛偽和矯情,是這些沒體驗過農村生活的文藝青年滋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浪漫主義情結。不自覺地把貧窮品德化,落後浪漫化。其實,坐在臺上的人笑的有多麼燦爛,那裡就有多麼腐爛。

誰在籌劃著有朝一日記錄民風遽變、一個個村莊的死亡的全程?

「常宁之声」振平:慢慢走向“衰退”的家乡

做事的是越來越少

村裡的娛樂方式略顯單調——麻將與字牌。這個風氣在近二十年的時光中變本加厲。年老者負責操持家務、照看孩子,而坐在麻將桌上的是一群身強體壯的中年男女和一群敢於下賭注的年輕人。

從年初一,直到月末,都是牌局的最盛時光。走門串親的外地人多起來,新舊牌友們雲集一決高下,一開始本來就懷著一顆好奇心在桌面上,心裡想著“反正是一點小錢,娛樂娛樂而已,大家一起開心一下嘛!就算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一開始就替自己想好各種好的理由。

麻將牌局會持續幾個晝夜,直到把兜裡的錢輸光才肯回家。中途只停歇片刻,泡一碗方便麵、吃幾片面包或者撬開一瓶啤酒填肚子。為了就地取材、節約時間,這些賭局常設在小賣店中。靠收取麻將桌和字片桌“臺費”的老闆是樂於奉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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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微信的便捷性在農村裡的男女圈裡流行起來。即使農村信息不穩定,但一種叫“買碼”的賭博之風欲演欲烈。他們開始或許不會搶紅包,只用微信通聯外界,並企盼著外人能拯救自己。因為打字慢、識字有限,使用的習慣是按住說話。最急人時,剛說了幾句,未等按發送鍵,信號中斷了。於是,村裡時常會看到這種特殊的場景,有人在房前屋後往返很多遍,雙手高舉著手機。

他們大聲地叫喚:“嗯今鴨裡買碼各?我看是要出猴了,猴年第一期出碼呢?嗯買紅波還是綠波?不會買羊吧?!”

手機裡傳出笑聲:“我想買一期蛇,昨鴨裡我做了個夢,看見一條蛇,今鴨裡嗯出蛇才怪,我做夢一向很準……”

買碼的都在打電話問,或向莊家報碼,等著9點30分這一刻的到來!因為這是出碼的時間,都等著1比40的高額彩頭大發橫財!更加的自私了。

越來越多的群眾發現打牌的越來越多,做事的是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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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還在,再無耕讀傳家。

我們受壓抑太久,無法直抒胸臆。好面子,在賭桌上人們盡情發揮,六親不認的樣,這種豪情能夠釋放人們心中的壓抑,撕去無法透氣的面子。

上一代農村人,白天揹著火辣辣的太陽,晚上抱著冰冷的月亮,他們多辛苦啊。他們在大多數沒有受了高等教育,拼了命讓下一代人出人頭地。教導他們離開那膏飴的土地,想方設法捧個“鐵飯碗”。希望他們不會來到炊煙裊裊的田野,因為炊煙沒有前途。雞鳴犬吠總會產生噪音,只有城市的汽車聲才悅耳動聽。故鄉還在,漸漸地,村子的魂魄早已死去!宗族家訓的血脈早被抽空。

不久前,一名在讀大學生,被父母勸導準備中斷學業,要麼回家,或者選擇留城務工。勸說的理由是一筆簡單的農民賬:“家庭條件不好,而且大學畢業後也不是分配,要自己去人才市場等著人要,這和打工沒有太大區別。工作難找、賺錢又少,而讀書又太費錢了,家裡供不起。”村內對子女的教育觀,始終處在一種盲從和搖擺狀態。

大山隔絕了村人的視野,他們不知道、更不關心外界發生了什麼,日久變得難以明辨是非、通達事理。在村人眼中,好與壞、是與非的衡量標尺和參照系,是比他們相對富裕的幾個村民。

在村人的思維中,宗族傳統權威早該被打破,唯有自身錢包很鼓的人,說出的話才具有分量,才能服眾,才理應被推崇為德高望重。 有錢人,就是成功的,也一定是最正確的,再無耕讀傳家。

每年春節都要燃放煙花爆竹的,這是習俗也是傳統。但近些年來流行城市中常見的煙花。期間,總會有一些不受控制、火花四射的煙花爆竹,鑽進稻草堆中,從一個微弱的小火苗燃燒成一團撲不滅的火球。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氣體,霧霾的抱怨卻移禍於領導監管不力。

臨近春節,每戶農民無論窮富,都要購買菸花,每戶花銷少則三五百元,多則超過千元甚至更多,卻捨不得其中的一點點做些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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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荒蕪的土地

因為勞動力有限,村莊裡的耕種方式,這些年來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一是水田當旱地種。插秧割稻,沒有幾個勞力是難以完成的,請人幫助犁水田,或者插秧一天要150到200元的人工費,還不大容易請到合適的人,於是逐步都改為種玉米,全村的水田,插秧的面積不到十分之一。問及吃飯的問題,都說種一季水稻後,可以管吃兩年甚至三年,不足的時候,就到鎮上買點來吃。顯然,人口的減少,吃飯問題已經更容易解決了。

二是旱地的種植方式,已經全靠除草劑和農藥了,過去都是翻土,鋤草,現在都不用了,但這樣連續多年種植下去,田地退化,土質板結,種上的莊稼更容易發生自然死亡之類的疾病,產量大減。 老人們都自我解嘲: 這哪裡是種地啊。 往後的發展,基本可以斷定,年輕人不會種地了,自然和人爭奪田地的較量,將會以自然的勝利而告終。 當然,人退林進,也未必不是好事,但村莊的衰落,將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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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批寬厚仁慈的老人

全村百來戶,四面深山環繞,只有一條破水泥路通向鄉鎮,每天有早晚兩班客車通過。很多村民,一生未出遠門,還有更多的老人,沒讀過一天書,一輩子沒走出大山、進過縣城。

沒見過世面的老人,卻是大山中最後一批寬厚仁慈之人。可惜,這些老人越來越稀缺了,我認識的老人也漸次過世了。此後,一個兒孫滿堂的家族根基開始坍塌,家風越加敗落,族人之間不再友善和睦,一個尚未成家的小輩不僅可以辱罵父母,甚至還敢隨手抓起一把農具衝向他的父母。猶如一棵大樹,儘管枝葉繁茂,高聳參天,掏空樹根後,樹幹和枝椏也開始枯落和腐爛。

我常常在想,中國的多數鄉村已被城市化的步伐碾壓的“空心化”,很多人在為消逝的鄉土文明而呼籲反思,這是因為它走的太快、把文明丟的速度過快。 而我的故鄉,它卻在飛速發展的時代中,因為笨重的身軀和閉塞落後,走的太慢了,本該為此慶幸。 但不幸的是,它卻走向了另一種根脈斷裂的的病態極端。

「常宁之声」振平:慢慢走向“衰退”的家乡

誰能拯救我的鄉村?

鄉村的衰敗這是必然的趨勢,並且越來越快,而其中的關鍵原因,就是鄉村的各種資源(尤其是人才)源源不斷地流向城市,而向農村反饋的,雖然有,但遠遠不及流出的多,長此以往,就導致了犧牲鄉村以繁榮城市的格局。留住人才是關鍵。千辛萬苦培養一個大學生,結果孩子大學畢業了,留在了城市,還需要父母省吃儉用,湊錢幫助買房子嗎?費孝通說,“鄉間把子弟送了出來受教育,結果連人都收不回”。不僅大學生不會再回來,就是目前在鄉村教書的教師,鄉村醫生,也想盡辦法到縣城,甚至更大的城市。在這樣的洪水沖刷下,鄉村的田野能不越來越貧瘠嗎?

鄉村醫生、教師乃至一切鄉村人口,都有機會在本地獲得一個受人尊重的、體面的生活。而機會來自制度的安排,一方面,要讓人才願意下基層,一方面,要有一種機制,讓在大城市裡工作的優秀人才,有機會為家鄉做貢獻,有些地方的鄉賢委員會的組織,是值得借鑑的。只有人們將眼光盯在地方,從地方就可以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而不必一定到中心(鎮上、縣城、省城等)才能得到認可,人才的分佈才會趨於相對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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