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不敢談海子。


為什麼,我不敢談海子。


我不敢談海子。


因我,一度認為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


濃烈的孤獨、明亮的純淨,在我心底,海子是一個太純粹的詩人。


當我初次讀到“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內心溫暖晴朗。殊不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寫於1989年1月13日。十日後,他便在《黎明.之二》中寫道,“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掃乾乾淨淨 / 歸還給一個陌不相識的人”。


同年3月26,海子在山海關的一條鐵軌上,告別了汙濁的塵世。他帶了四本書與他一同離去,分別是《聖經》、《瓦爾登湖》、《孤筏重洋》與《康拉得小說選》。


如此倉促又似乎帶著一絲宿命的儀式感,彷彿聽從上帝的召喚,他在二十五歲選擇了“適時而潔淨的死亡”。絕筆《春天,十個海子》一詩末尾,他問道——“你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在春天裡,來了又去。


為什麼,我不敢談海子。

但,“這並不是一個人去如燈滅,命斷如煙散的少年。”


1979年,15歲的海子考取中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的法律系。19歲,刻印詩集《小站》,其中《小站——畢業歌》寫道:


我年紀很輕

不用向誰告別

有點感傷

我讓自己靜靜地坐了一會

我要到草原去

去曬黑自己

曬黑日記藍色的封皮

海子生於貧寒,而熱愛著空虛寒冷的故鄉,“那裡的穀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戶 / 它們一半用於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 一半用於農業,他們自己繁殖”。 “穀物高高堆起”源自飢餓的幻想,我們不難想象,當年的飢餓留給海子的震顫記憶。

為什麼,我不敢談海子。

海子給予糧食和胃刻骨銘心的訴說。這在中國新詩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他很孝順,常寄錢回家,給母親寫信,信上他這樣說寫道:“媽媽,今年我要發大財了,我寫的好多東西就要發表了,都給咱們家……” 餘下的錢,他用來買書和作寒磣遠行,方便麵充飢是常用的事。


海子孤獨,友人寥寥。每當友人去探望他,他便像“過節”一樣。他離開以後,友人西川在《懷念》中寫道,他的房子“乾乾淨淨,像一座墳墓”。其一生中的空曠與沉寂,由此可見。


許多事情上,海子都表露出不合群的“個”的姿態。中學時代,他便堅持獨自上學,不以同學為伴。甚至多年後,先鋒詩人爭相參與的兩報詩歌大展中,幾乎只有他與駱一禾表示了缺席。而後去西藏,他中途與同行友人告別,提前返京。


這種“個”,無疑蘊涵著人類生命中璀璨而特殊的“個體”光芒。生命的世俗之樂,無一不以“群”的形式所迸發,但“群”又使個體必須付出代價——它強行剝奪個體中大放異彩的個性元素。


毫無疑問,海子一生都渴望著保留他的“個”。

為什麼,我不敢談海子。

與此同時,孤獨的他,終其一生都在渴望認同。他遇到了駱一禾,如兄如長的駱一禾,最初在詩歌道路上發現初放光芒的海子並最終與他同行;他還遇到了西川,那位在他離世後用漫長的十年未他整理詩集的摯友。他還有,其他詩歌路上或以外的知音。


雖然,不多。


為什麼,我不敢談海子。

我不敢再多討論海子,我自知,對他了解不多,只讀過他的詩。


剛開始,我很驚訝,一個寫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人和臥軌自殺的是同一個人。

多年地產、旅遊宣傳和《面向大海,春暖花開》,給我塑造了一個幸福詩人的形象。他餵馬、劈柴,關心糧食蔬菜,還打算買房,寫信,周遊世界。


現如今再看他寫的詩,這不像祝福,更像訣別。每一項看似溫暖的祝福與期許,都像是海子所做的,與這個世界的一次割裂。直到最後一句,海子說,“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蔬菜是你們的,房子是你們的,祝福是你們的,與親人幸福相伴也是你們的。這些東西都太美好,但我想要的,只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為什麼,我不敢談海子。

魯迅在評價紅樓夢時說:“一部紅樓夢,道學家看到了淫,經學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纏綿,革命家看到了排滿,流言家看到了宮闈秘事。”


這一評論是否恰當暫且不論,但魯迅先生的評論反映了一件事:可能性是作品的生命力。


理想主義和幸福這些字眼或許鮮美,但海子作品中豐富的可能性,才是如今他需要被我們重讀、祭奠和懷念的根基。


他的絕筆詩篇,是1989年3月14日凌晨時分寫就得《春天,十個海子》。這首詩的第一句便是——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


有的人在二十五歲還活著,卻已經死了。


有的人在二十五歲就死了,卻死後方生。


也許,海子仍活在另一個世界——


在查灣,在查灣外的廣大城市,在廣大城市之外的廣大之處。


也許,他一直,活在廣大世界的廣大人群中。


我如此相信著。


畢竟,每個人,都曾在屬於海子的春天,孤獨地在夜裡醒來。

,孤獨地在夜裡醒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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