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一直在想“女性題材”電視劇的要素是什麼？
如果參照近年國內越來越多的“女性題材”電視劇，會發現答案是“男主角”。
國產創作在經歷思潮轉變後矯枉過正地讓男性成為女性故事的附屬，最後釀造的奇怪現象是女主的設定越來越厲害，但刨去她與男性的戀愛情節後卻又什麼都剩不下。
如果我們真的去探究女性的成長，去觀察演繹她漫長人生中所經歷過的形形色色的人的站位，什麼樣的作品才是有啟發的呢？
我想聊聊以兩個女性為絕對主角的2018年神劇——我的天才女友。
No.1 決定命運的是什麼
莉拉和埃萊娜是出生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貧民區的兩個女孩子。
一直以來，埃萊娜都是班級最優秀最聽話的學生，直到有天老師發現不聽話的“壞孩子”莉拉的練習冊後，事情發生變化。
莉拉僅憑天分掌握了老師從未教過的單詞拼寫，老師叫來莉拉的媽媽，莉拉的媽媽卻對女兒的才能渾然無感。
整個小學時期，莉拉表現出非常高的學習天賦。她和埃萊娜都是老師最驕傲的學生，也是被老師認為毫無疑問應該繼續接受教育的學生。
但是在貧民區，教育並不總是那麼理所應當的事情。
做鞋匠的莉拉父親，堅決反對了莉拉上學的請求。他認為供莉拉上小學都已經很不錯，畢竟哥哥里諾從未上過學。莉拉應該開始幫母親分擔家務，或者去店裡幫忙，不要去想上學這種沒用的事情。
做家庭主婦的埃萊娜母親，也反對了埃萊娜上學的請求。畢竟埃萊娜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應該現實一點，趕緊幫媽媽一起照顧弟弟妹妹。但是在市政府做門衛的埃萊娜爸爸問了埃萊娜的成績，衝突立刻從母親與她，變成了母親與父親。
斑駁的兩棟樓宇，埃萊娜走到陽臺，悲哀的與莉拉對視。
此時此刻，她們的命運不憑自己，全憑父母家人。
對於莉拉和埃萊娜說，決定她們命運的並非性別。雖然有些電視劇會刻意突出女性原生家庭的重男輕女而激化衝突，但是《我的天才女友》顯然暴露了比性別更深刻和無奈的“命運之手”。
在得知埃萊娜優秀的成績後，埃萊娜父母在老師的勸說下同意了埃萊娜繼續學習。
莉拉家卻只有媽媽去了老師的辦公室。老師一樣樣的展示莉拉在學校的成績，反覆問莉拉媽媽“你不明白嗎？你的女兒很有天賦。”換來的只是莉拉媽媽的麻木和爆發。
莉拉的媽媽儘管毫無知識，也隱約感受到了莉拉的與眾不同。但她無能為力。她不可能違背丈夫，更不可能拿出錢供莉拉的學習。莉拉上學的願望，在瘦下的她與父親正面衝突，被父親一怒從二樓摔下而徹底結束。
父權專橫而目光短淺，決定了莉拉的哥哥一天學都沒上過，莉拉也被迫以優異成績放棄學習。就如老師不無冷酷的評價：“如果一個人想一直做庶民，那他的兒子、孫子就會命如草芥，一文不值。”
最終，成績最頂尖的莉拉沒有學上，成績一般卻來自社區“富裕”家庭的卡拉奇哥哥斯特凡諾不無驕傲的在大街上感激老師：“知道我們家有一個可以讀書的人實在太好了！”
論掌握命運，說來喪氣，富人勝過窮人，有意識的人勝過沒意識的人。
No.2 貧困的陷阱
雖然有“窮人”有“富人”，但一切都是相對的。
這個社區距離那不勒斯市區有一條長長遠遠的路，大部分人平時根本沒有必要去往市區，於是所有人的生活理所當然被困在這個小社會里。
這個社會封閉而無望。
男人勞累卻薪資微薄，甚至還會上高利貸的當，被財富來歷不明的有手段的家族剝削痛打。卡梅拉的父親曾被卡拉奇家的爸爸放高利貸奪走賴以生存的木匠店，後又因為索拉拉和卡拉奇家族的恩怨被冠以殺人罪名入獄。
女人則深陷在日常的瑣碎裡，面臨不斷的生育，沒有盡頭的家務，和無休止地對他人生活的打探與麻木。艾達的父親因為過勞死去世，母親在喪禮上被多情而卑鄙的詩人薩拉託雷勾搭，後來再也未把自己從對薩拉託雷的幻想中抽出身來。
但即使如此，有社會的地方就有階層，開酒吧的索拉拉家族和開商店的卡拉奇家族是社區裡的“富裕階層”。
童年的莉拉觀察著貧民區日常的恩怨，本以為自己可以通過學習和寫作逃離。但當她12歲徹底失去上學機會後，就完全被捲入這樣的生活。
買汽車的索拉拉兄弟成為社區裡最囂張跋扈的二世祖。
他們把穿著裙子塗口紅的艾達叫到車邊，騷擾艾達，強行把艾達拉上車“兜風”，等她回來時已經衣衫不整發型凌亂。
艾達哥哥衝過人群拉走妹妹，反而被索拉拉兄弟潑髒水說艾達打扮漂亮就是為了勾引男人。
貧民區裡男性對成年女性的惡意不小。
女性也不全站在同性身邊。
自小喪父，母親又被詩人勾引的艾達，一旦打扮就自帶“蕩婦羞辱”。
莉拉憤怒地拿出小刀說，假如有一天他們敢對我這樣，我會拿刀殺了他們！
艾達最親密朋友的吉耀拉卻認為這是艾達“好運”，索拉拉兄弟瀟灑又有錢，根本不必擔心。
在不大的貧民區，索拉拉兄弟成為女孩兒爭奪關注的對象。
哪怕知道索拉拉做過許多壞事，人們也總能從兄弟身上找到優點。於是演變到後來，吉耀拉與艾達都光明正大地坐著索拉拉家的車天天兜風。
貧窮固然容易讓男性失去立場、女性失去自我。
但無法忽視相對封閉的環境對人們認知所產生的影響。第5集莉拉和埃萊娜去到那不勒斯的富人區，那裡的人身著華服，開的車也遠比索拉拉家族的好。觀眾會突然對比發現“富人”索拉拉在那個世界其實極其普通。
長期生活在貧民區的艾達和吉耀拉則不會有此思考。
富人區對他們是根本無關的世界。當人們一旦封閉在有限環境後，就會陷入對可見資源的“內卷化”鬥爭。內卷鬥爭本身是零和遊戲，不會創造新資源，只是爭奪已有資源。
索拉拉家族也許是貧民區許多家庭此生可以夠到的最大蛋糕，於是在索拉拉大哥決定追求莉拉後，莉拉父親又一次地採用強權去壓迫莉拉。
如果把索拉拉當作此生可以達到的最高水準，無論是誰，本質都沒有走出“貧民區”。
No.3 逃離貧民區
相比其他女孩兒，莉拉從小就帶著堅硬的刺。
當索拉拉兄弟在街道上叫停亭亭玉立的埃萊娜時，莉拉果真拿刀懟向索拉拉大哥下頜，威脅會殺了他。
這一刀，居然讓索拉拉大哥喜歡上了強硬的莉拉。
莉拉堅決的厭惡並且遠離索拉拉。索拉拉先是用金錢炸彈敲開了莉拉父母的心，他們默許索拉拉登堂入室，並向莉拉擺事實講道理嫁給索拉拉的好處，而且強調索拉拉是“很有禮貌的人”，他對我們都很尊重。
可是莉拉格格不入的敏感、強烈的憤世嫉俗和堅決的善惡觀念無法使她接受索拉拉。
豆瓣有人評價“不喜歡莉拉”。因為在某些cp粉眼裡，浪子回頭的索拉拉簡直太好了，而且莉拉的性格過於尖銳，讓人不安。
尖銳正是莉拉的本色。她從小都是那麼積極、勇敢地找尋出路。
她最初想逃離貧民區，後來沒有辦法，便想從自己這輩人開始改變社區。而索拉拉兄弟對女性的侵犯，父母對索拉拉的諂媚，恰恰都在反覆加強她對貧民區最厭惡的部分。
與此同時，再一次與父母爭取，父母又再一次被老師說服，答應繼續供讀高中的埃萊娜，正在海邊。她關注著莉拉的進展，每天給莉拉寫信分享自己的見聞，痛苦的莉拉一封信都沒有回覆。
最後莉拉告訴埃萊娜，為了逃避反抗索拉拉，她與斯特凡諾·卡拉奇建立了感情。
埃萊娜繼續學習的幸運刺痛莉拉，莉拉的受人歡迎又勾起埃萊娜的隱約嫉妒。
斯特凡諾表現出對莉拉專注順從的愛，他資助莉拉父親開鞋廠，製作莉拉手繪的那些時髦漂亮的鞋子。同時斯特凡諾無差別的招待社區裡各個階層的人們，甚至做到與涉嫌殺害他父親的卡梅拉一家一笑泯恩仇。
一切的和諧團結正如莉拉所想要的。
當莉拉和斯特凡諾結婚的畫面質地呈現出老電影的質感時，劇集也在暗示他們結合的虛幻。
婚禮以穿著莉拉親身製作給斯特凡諾的鞋的索拉拉大哥步入，進入轉折。在利益上，斯特凡諾終究務實地選擇與莉拉痛恨的索拉拉家族合作，莉拉所幻想的改變也終究成為泡影。
階層比莉拉想象得結實許多。
人性也比莉拉以為得頑固。
婚禮上的埃萊娜對於人們的狂歡第一次感受到莉拉所感受過的那種噁心。她察覺到那種庶民的快樂——短暫、膚淺、毫無立場、毫無反思。
她如此深刻地察覺自己絕不屬於這一切，急切的奪門而出，卻又因為看見索拉拉的身影，掛念著朋友匆匆返回。
《我的天才女友》第1季只是兩個人漫長人生的開頭，風靡全球斬獲高分後，第2季也在今年上線。
這部劇沒有“男主角”。莉拉的伴侶、埃萊娜的男友，都絕對擔不上“男主角”的重量，原著和劇集都忠實地聚焦女主角的人生歷程，記錄兩個決定抗爭命運的女孩子終其一生遇見的無能、糾葛、掙扎和努力。
9.4分的得分說明女性自己的故事就足夠好看，女性故事的終點也絕非是某一個完美的男主角。
我見過最物化女性的話就是“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苦，免我驚，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乍看極其浪漫，其實極度卑微。如果連自己都把自己比作成需要悉心收藏的“物品”，又如何真正做到掌握命運呢？人世間無論男女，又是誰有義務免另一人驚和苦？
一旦如此設想，以終為始倒推設計劇作男女主人設，那麼劇情走向崩塌毫無疑問。
女主當然可以在現實和電視劇裡都遭遇真正的人生失敗，都遇見真正的情感陷阱，但是女性的力量絕不是找到某個一流的收藏家最終被“妥善安放”，而是她無論如何失敗跌倒過，都可以看著落日擦掉眼淚說“Tomorrow is another day”。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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