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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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8日是我父親盧樹雄去世的祭日,一位師兄希望我寫一點悼念父親的文章。寫點什麼呢?其實作為一個常年擔任班主任的語文老師,父親平素與我交流並不多。兒時的記憶支離破碎,那時的父親生機勃勃,英氣逼人,眼中閃著光,嘴角含著笑,腰板挺得筆直。為了工作與生活,他整天忙忙碌碌,彷彿有使不完的勁。夜晚我起夜時,朦朧的睡眼中總是父親伏案工作的背影。他或是在批改作業,或是在幫人謄抄稿件,刻寫鋼板,賺取些微薄的收入補貼家用。長大後,父親和我回憶起那些艱難的時光,對我說:“我刻呀寫呀,一張蠟紙兩分錢,兩張蠟紙四分錢。你在邊上哐啷打碎一個杯子一毛錢,我五張白刻啦。”父親最高興的時候是學生們來看他,家裡高朋滿座,談笑風生,我端著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崇拜地看著他們,心裡有時嫉妒地想:父親和學生們一晚上說的話,比和我一個月說的還多。

我五歲那年父親生了一場重病,急性壞死性胰腺炎!在那個年代病死率非常高,手術做完後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表哥小寶用一個破舊的小板車拉著我向醫院飛奔。車太快我坐不穩只能趴在車上用手摳住木板的縫隙,緊張地喊道:“小寶哥!你慢一點,慢一點,我要掉下去了。”小寶哥頭也不回地大聲說:“不能慢呀!不能慢呀!你爸爸快不行了。”我趕到醫院,只見父親赤身裸體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雙眼緊閉,口唇乾裂,全身滾燙。母親說:“大雄!大雄!兒子來看你了!”母親讓我抓著父親的手,不停的叫爸爸。我緊緊地抓著父親的一個手指,大聲叫著:“爸爸!爸爸!”多年後,父親告訴我,當時他燒得稀裡糊塗,覺得自己不行了。這時一隻小手抓住了他,他知道我來了,於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要挺過來,不能丟下你們,最後終於醒了過來。可現如今父親再也挺不過來,我再也抓不住他了。

小時候,我很調皮不愛上學,經常逃課,幼兒園只上了一個月就再也不肯去了。可又不願老老實實和奶奶待在家裡,父親上班時我就跟著他自行車後面一邊追呀追呀,一邊大聲喊:爸爸!爸爸!帶上我。父親總是無奈地回身接上我,把我放在自行車大槓上,告訴我:到了學校,不要調皮。父親一邊帶我騎車沿著鏡湖去蕪湖八中,一邊教我背詩詞:春天是孟浩然的春眠不覺曉;夏天是楊萬里的映日荷花;秋天是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冬天是毛澤東的《沁園春.雪》。(現如今,在這紛繁的塵世,我尚留有一點生活的情趣及聊以慰藉心靈的東西,細想起來應該是父親在自行車上給我的啟蒙與薰陶。)到了學校後父親給我幾張紙讓我在辦公室裡寫寫畫畫,自己去上課。而我總是從他教室的後門裡溜進去,找個角落坐下來,看著父親在講臺上激揚文字,英姿勃發,激情四射,心中充滿了崇敬。那兩年是我記憶中最快樂最珍貴的兩年。

父親常告訴我,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教師,只是盡了一個教師的本分,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的學生與朋友都對自己這麼好。我小時候常嫉妒地說:父親對學生比對我親。父親回答:那是因為學生對自己親。父親作為一個語文教師一生取得很多榮譽,但最大的榮譽與驕傲是自己的學生。最讓他自得的兩件事是1988年他的學生在高考中考出語文單科100分,得了全市語文狀元;另一件事是把一個不喜歡語文,一寫作文就頭疼的孩子教得高考選擇了文科院校。上大學後他寫信告訴父親:盧老師,在您的教導下我終於領悟到讀書學習的真諦,不僅僅是為了考一個好成績,寫一篇好作文,更重要的是懂得生活,熱愛生活,做一個正直的人,善良的人,成為一個快樂的人。上個世紀末由於受經濟大環境的影響,父親的許多學生下崗,生活境遇不佳,父親得知後心情十分黯然,他對學生們說:作為老師我只能教你們讀書寫字,沒有本事教你們謀生謀利,我很慚愧。學生們安慰他:不管今後如何,我們都感謝你,因為你教我們如何做人,你的學生沒有壞人,都是好人。

父親的學生都非常尊敬他,他和學生之間的感情早已超過了普通的師生之情,而充滿了濃濃的親情。我小時候父親數次病危,家中的親友忙做一團,這時候總會有一些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大哥哥大姐姐來到家中陪伴我們,給我們講故事,帶我們玩耍。父親的病榻前始終不斷學生忙碌的身影。母親病重時,一些女學生甚至排好班徹夜陪伴母親。父親向她們表示感謝時,她們說:王老師是我們的師母,更是我們的大姐,親人,我們也捨不得他,能陪她多一天是一天。

父親晚年經常住院,他告訴我不要讓別人特別是自己的學生知道,因為他們最年輕的也有40歲了,有的已經60多歲了,不要再打擾他們了。由於父親身體的原因,我限制他抽菸。他自己行動不便不能下樓去購買,附近的小販,我也打了招呼不要往家裡送。父親實在憋不住,向學生求助。他讓我代表他向學生們表示感謝,同時我也希望各位師兄師姐諒解我。

我十三歲以後,由於處於叛逆期十餘年間我與父親很少說話,直到母親去世父親病倒在床,我照顧他給他端屎倒尿,才在情感上與他又親近起來。父親2004年摔斷了腿在醫院病床上做下肢牽引,不能行動,大小便都在床上,我在他床邊打個地鋪照顧他。夜裡他小便時為了不打擾我睡覺,自己用手去夠床邊的尿壺接小便,放回去失手打翻了,弄得我一頭一臉。我驚醒後去洗了個冷水澡,回來後發現父親在哭,我對他說:沒關係,我又沒有怪你。並開玩笑地說:我小時候尿炕,你總打我屁股,我又沒打你屁股,你哭什麼。父親說:“我太拖累你們了。磨走了你們的媽媽,又來磨你們。”可這怎麼是拖累呢?!現如今沒有人拖累我了,我的心卻也空了一塊似的。

父親三十五歲左右就患了糖尿病,必須注射胰島素。那個年代由於技術與設備的原因,胰島素不方便攜帶,父親無法出遠門,也從來沒帶我出門旅行過。我年少時的假期都是在書本與圖畫中游歷。等我成年後,條件許可了,可以帶父親出門去玩一玩時,父親卻離不開病榻了。父親在我懂事起身體就已經很糟糕,他沒有能力教我游泳,陪我一起打球,和我一起放風箏,我從未抱怨過。現如今,只要有可能,我總會把孩子帶在身邊,希望陪他一起成長,直到有一天他嫌我煩了,不理我了,我也不會抱怨。因為我知道,等他成熟了,他會理解我,一如我一天一天更加理解父親。我同事振宇的父親有一個好身體,科室春遊時振宇常常帶著他,一起去廈門一起去雲南。我給父親洗了二十多年的澡,擦了二十多年的背,父親住院時我給他端屎倒尿,大便解不出來,我給他用手摳出來。親友與同事都說我孝順,可這樣的孝順,請個護工就能做到。我多希望能像振宇那樣孝順,帶自己的父親出門走走,讓教了一輩子語文的父親不僅僅在書本上指點江山。1994年的夏天母親學校組織去北京旅遊,母親說從來沒帶我出過遠門,希望我一起去北京。我因約好了同學一起去四川,便開玩笑地對她說:我不和你們這些老太婆出去玩。可剛過了一個春節母親就沒有了。現在父親也離我們而去了。我和姐姐給父親燒了一輛紙紮的寶馬汽車,希望父親能帶母親在另一個世界裡好好轉一轉玩一玩。

母親是1995年3月26日去世的。由於身體的原因,父親已經5年沒有去上墳看過母親。2014年下半年,父親反覆要求冬至要去回然園看母親。我告訴他:冬至天太冷,人太多,上不去。不如等到母親週年,天暖和了,又不用和別人擠到一起。父親同意了,只是強調週年一定要去看母親。我們本擬在母親的祭日前後帶父親看望母親,不想他自己去與母親團聚了。父親!上蒼如您所願了。

父親對母親用情至深,二十年前母親去世時,他的心其實就已經死了。他沉浸在對母親的回憶中不願走出來。他時常吟誦賀鑄的《鷓鴣天.半死桐》: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他反覆向人訴說他對母親的思念,有時像個祥林嫂。我曾經不快地對他說,是個男人你不能老是這樣。二十年後,年過不惑的我終於理解,一個從前那樣要強的男人,當他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向旁人訴說心中所有的思念與悽苦時,他的心理其實早已崩潰了。父親一遍一遍訴說他對母親的思念,訴說他們的相知相愛,在那樣艱難的日子裡他和母親象兩隻辛勤的燕子,相濡以沫含辛茹苦,一根草一團泥,一枝一葉築起一個小小的巢,在這樣的世上給我們姐弟建一個溫暖的家。母親怎樣精打細算,把緊緊巴巴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不失體面…….上蒼如此不公,為何要奪去他在這世間唯一的珍寶……父親 多年的傾訴終有迴響,2015年的3月28日8時許,父親平靜地離開了我們,與母親相差20年又30小時,也可算同歸了。我抬頭望向上蒼,冥冥中似有天命嗎?

母親有一自幼如親姐妹樣的好友,因年高體弱,父親去世時我們沒有通知她。父親下葬那天,多日不曾聯繫的她突然因身體的微恙打電話向我諮詢,我回復她後掛斷電話。姐姐問是不是阿姨?我說是。姐姐說,那你還是告訴她吧。或許是爸爸媽媽想讓她知道,但不要說爸爸今天下葬。因為媽媽的墳今天要打開,她去了會受不了。下葬時打開母親的墳,我突然想:二十年了,是不是母親想再與她的姐妹見上一面呢?回到家裡,阿姨打來電話說:3月28日晚她夢見了我的父母,母親笑眯眯地躺在床上看電視,父親站在床邊,眼中閃著光,嘴角含著笑,俯身看著母親,而他們都是年輕時的模樣……如是,上蒼果真有靈,我感到十分欣慰。父親您終於不用受肉身的羈絆了,願您在那個世界與母親朝夕相守,直到時空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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